第四章 再历浩劫 初识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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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逃

  许涟溪坚定地点点头。集合地点,重宵,那个千年难遇一黎明的城市。

  一个圆脸少年转头上下打量着范无救:“在下烛魈,后会有期。”

  说罢,他熟练地拿起一个“瓶子”,拍了一下瓶盖,把瓶子中间的一段一扭。

  只听得如同冲击水面的一声轻响,他与另一个少年消失在空中。

  红衣少女拿起一个“瓶子”刚要使用,一个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的少女拦住了她;“要不我独行吧,一个人很危险。”

  “云姐姐不必担心,我自己不会有事。你和璇月一起走吧,我看啊,你俩还挺合适!”她狡黠一笑,转身消失了。

  谢必安不厚道地“扑哧”笑了出来,摆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范无救却根本没有注意,他在苦思冥想,感觉刚才那个烛魈不简单,却又死活记不起之前的事情。

  “诶你……”被称作“云姐姐”的少女脸颊泛出一丝红晕,又急忙恢复庄重的神情,转身对范无救说道,“忘记介绍了,小女子名唤云婉婷,刚才那个姑娘叫夏诗雨。”

  范无救回过神来,看着微笑着的云婉婷急忙拱手说道:“范某记下了。”

  云婉婷笑了,深深地看了范无救一眼,转头对璇月说;“还等什么?璇月,咱们走吧。”

  云婉婷和璇月一同隐身,房间里只剩谢、范二鬼。

  范无救拿起瓶子,翻来覆去地端详着。

  只见“瓶盖”中间有一个圆圈,而瓶身中间的一段外面套着一层东西。

  于是,他学着前几组的样子,拍了一下瓶盖,又扭转了瓶子中间的一段外面的套子。

  瞬间,什么东西以瓶身为中心点炸开,化作一层薄雾,又转瞬即逝。再看周围,如同添加了一层阴暗色调的滤镜。

  “快走!不然赶不上他们了!隐身时间只有两个时辰,重宵离这里不近!”谢必安推开门跑了出去。

  时间不够啊,看来须得使用魂力才行。范无救心想。

  “你要干什么?”谢必安紧紧按住范无救刚伸出的右手,厉声问。

  “时间紧,你总不能就这么跑过去吧。”范无救面对谢必安的质问十分恼火。

  “隐身时使用魂力会破坏隐身层使其作用消失!”谢必安焦急地喊。

  “哦。”

  谢必安松开了手:“实在对不住,之前忘记告诉你了。我们其实只能跑过去,现在的隐身只能做到这种水平。”

  “那这个应该可以吧。”范无救狡黠一笑,拾起装隐身物质的瓶子,向前方砸去。

  “等等,什么!停!住手!”

  仿佛有一层东西被砸碎,其碎片不断翻滚,最终涌成一条明亮纯净的隧道。

  “必安,请。”范无救略带得意地冲谢必安微微一笑,向深处伸出手臂,摊开手掌,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

  谢必安愣愣地环顾四周,这似乎是用镜子拼接而成的长廊,上下左右无限地展开他们的镜像。

  鬼在鬼界与人在人间一样,都是实的。

  谢必安向前走去。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竟出乎意料的稳稳站立。

  前方形成一堵墙,将隧道隔成两截。

  范无救使劲一挥右手,一股黑雾化作一支蘸好墨水的毛笔。

  “这是斩魂剑的异形态之一吧……”谢必安的声音略带犹豫,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这位黑衣少年是结界中相识的那个名唤“范无救”的小男孩。

  “这个我不清楚。”范无救笑了笑,挥笔在近似透明的“墙”上写下两个字:“重宵”,“我是凭着直觉干的这些事。”

  墙面上呈出苍劲有力而又不失潇洒的字迹,“墨水”并未顺着极为光滑的墙面流下。

  仔细看去,两个大字悬浮在离墙很近的地方,似乎没有厚度。确定它们垂直地悬浮在离墙很近的地方的唯一根据,就是站在不同角度时那隐约可见的透视。

  “恐怕不止直觉这么简单吧。”

  “这么说你也不相信我?”

  “无救,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那被你遗忘的过去肯定有什么不简单的事。这种方法,知道的鬼寥寥无几。”

  范无救用怀疑的眼神看了一眼谢必安,苦笑。

  就算是有,又能如何。

  说话间,悬空的大字搅动起来,渐渐揉成一团疑似黑雾的不明物质。

  接着,以无法看清细节的速度围着他们狂转,并留下了似乎无法消除的黑色尾迹。

  顷刻间,四周一片漆黑,却隐隐感觉到黑暗在流动。他们的身体悬浮在空中,双脚无法碰触到地面。

  有一股力量以他们为中心炸开,却没有带来丝毫痛感。

  黑暗破碎,光芒显得有些刺眼。灰尘散尽了,周围的一切不再那样虚无缥缈。

  四周的景物在他们眼中渐渐清晰,正前方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城门,上面刻着大大的“重宵”二字,格外庄严肃穆。

  城门紧关着,城外没有鬼卒把守,外面的旷野上空空荡荡,远处的山峦寂静无声,与城内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更加孤寂。

  “我们恐怕进不去城了。”谢必安苦笑。

  “为何?”

  “因为叛乱已经到了一定的规模,现在进去解释不清。而且看这样子像是准备迎接叛军的攻击了,怎么会再放鬼进城?我们离现形至少还有一段时间,先看看情况。”

  这时,城门开了,一个穿着甲胄的鬼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随从。

  “去趟酆都,要快。”

  “是,大人。”

  几道魂力化作一辆马车,随从驾着车,那鬼坐在车上,渐行渐远……

  望着缓缓关上的城门,谢必安又一次苦笑,估计进城是不可能的了。

  “你估计我们还有多久会被动显形?”范无救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笑。

  “半个时辰左右?”谢必安猜测。

  “半个时辰?哈哈,不对,我们还有两个时辰。哈哈……”范无救略带得意地怪笑起来。

  “怎么可能?”

  “如果记忆没有偏差,”范无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那个鬼村现在有两个鬼刚刚隐身,一个叫谢必安,一个叫范无救。”

  “我们到底是跨越了空间还是跨越了时间啊?”

  范无救目视前方,长眉一挑,轻声道:“时间倒是没跨越,只不过我们在明镜长廊里相对于三界时间是静止的。”

  “就在城门这里等他们吧。”短暂的沉默后,谢必安开口说道。

  “重宵不止这一个城门,万一他们在别的城门等,该怎么办?”范无救问。

  “此城门离咱们出发的那个村庄最近,他们必会来到此门,不会走岔的。”

  映着重宵城百年难遇的黎明曙光,远处一簇灌木发出“沙沙”的响动。一只没有血色的手拨开灌木丛伸了出来。

  接着,爬出一个身着粗布衣的少年,长着狐狸耳朵,看起来像只狐妖。

  谢必安和范无救警觉地盯着这个少年,但他只是环顾四周,轻轻叹了口气,倚着灌木坐下。

  他伸出右手,那手上长着锋利的指甲。他从自己的后颈向下一划。他用双手捏住裂缝的边缘,使劲向两边拉扯,似乎要把裂缝扯得更大,甚至彻底扯开。最后,从他身上脱落下来一张皮,一张狐妖的皮。

  他随手一卷,狠狠地丢到一旁。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表情异常凄楚,一言不发。

  脱下狐妖的皮的他,早已换了一副摸样。

  “是许涟溪!”谢必安惊讶地喊道。

  “那我们……”

  “显形吧。”谢必安用征求的目光看着范无救。

  “我就不去了。其他人若是来,我们在那边不一定能注意到,我在这等他们,你去吧。”

  谢必安瞥了一眼范无救,背过身去,轻轻叹了口气。

  眼前,阴暗的色调被两道光柱撕成碎片。光芒闪过,旷野上出现了一个身影,浑身清澈的白。

  谢必安向远处的灌木丛走去。

  天空缓缓地暗了下来,乌云将光挡得严严实实。

  那短暂的黎明光辉消失殆尽,昏暗的光线让人辨不出黑夜白天。狂风骤起,刹那间大雨倾盆,也不知是否为进一步渲染那凄清的气氛。

  许涟溪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正见谢必安向他走来。

  “能在千里之外相见,真是万幸。”许涟溪的声音略微颤抖,他数次欲言又止,最终没再说下去。

  “发生了什么?”谢必安轻声问。

  “烛魈和诗雨都魂飞魄散了。”许涟溪的声音犹如一阵轻风吹过,说道那二鬼的魂飞魄散,他是那样的轻描淡写。

  之前常常听闻“魂飞魄散”这个词,却没有概念。只知道那是鬼的死亡,魂飞魄散后,意识就会消失。却没想到,这次离死亡那么近,刚才还一起说话的魂转眼就一去不归。

  “怎么可能?”

  “我们路上不幸遇上了一群厉鬼,厉鬼虽无法看见我们,却对魂魄异常敏感,为了防守,我们迫不得已使用魂力破坏了隐形屏障。璇月带着云婉婷趁乱逃走了。烛魈为掩护诗雨和我逃脱,而被厉鬼杀害,诗雨在逃跑过程中被厉鬼的击中要害,当场魂飞魄散。我逃出数百里后捡到一张狐妖的皮,想到化身妖族一般鬼是不敢招惹的,便披上狐皮,化作刚才的摸样,一直逃到这里。”

  谢必安听后,僵愣在那里。

  “除你之外,和我关系最好的便是烛魈,而夏诗雨也是多年的好友。璇月带着云婉婷跑了,也没想着救你们,友谊在他心中,看起来很轻啊。如今,我的挚友中……只剩下你了,涟溪。”他用颤抖的声音轻轻说道,“烛魈、诗雨,没想到……那一别……竟是永别……”

  “你的挚友,不是还有范无救吗?”

  谢必安凄然地笑了:“他只是在迷域中结交的盟友而已,是因为都想走出迷域才成为现在的朋友关系的。我们没有共同的信念,终不能成为知己。和他的关系哪比得上……咱们这些一起相处了几百年,一起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魂啊。”

  许涟溪也听得落下了泪。

  就在刚才,一束光射来,范无救闪身一躲,一股劲风从耳旁刮过。

  回头一看,一支箭深深地扎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上,那棵树瞬间化为齑粉。

  是裂魂箭!

  范无救敏捷地反手射出一道魂力,化作数万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裂魂箭射来的方向射去。

  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旷野上出现了一个身影,被数不清的箭穿透了身体。鲜血大量的涌出,红色的人形微微透出一丝皮肤的颜色。

  那血肉模糊的身形迅速的淡化,化作碎影消散在空中,只剩下满地鲜血。

  范无救的身影站立在旷野上,他被刚才的景象吓得不轻。

  谢必安和许涟溪听到这巨大的响动后,愣愣地看了看远处的那个鬼,又看了看眼前离他们不远的那摊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血顺着轻微的坡度流到他们脚下……

  范无救转头看向谢必安和许涟溪,粲然,快步向他们走来。

  谢必安嘴角抽动了两下,略显尴尬。不知范无救是否听到刚才所说的对他的看法,想必范无救现在觉得自己仅是局外人吧……

  范无救的确听到了,但他并不在意,也知就算在意也没什么用。

  他装作一无所知地问了一句:“其他鬼还没来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句话虽然掩饰了他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谈话的事实,却又一次打击了他们。

  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也只能认了。

  “他们不来了。”许涟溪看了一眼范无救,淡然一笑,“走吧,这里不宜久留,我们有个更好的去处——九幽城。在那里,城门会为你而打开。”

  “为我?你在开玩笑吧。我不过是个平凡的鬼族罢了,怎会有权利打开九幽城的城门?”

  “要想获得打开城门权力,只需两件东西,一件你已经有了,就是斩魂剑,还有一件东西,实为一条情报的证据。云初墨曾许诺,手持斩魂剑带来那份情报者,将会获得统治九幽城的权利,与他平起平坐。”

  “什么证据?”

  这次许涟溪轻轻闭上双眼,犹豫了很久,终于说道:“楚江王叛变的证据。

  “有了它,我们就可一生无忧,只要云初墨不死,我们就可以安心活着。九幽城的军队很强,城防够坚固,何况它在酆都以南,与叛变的卞城王所在的地方相隔六座高山,数座城池,很安全。”

  “但还不得一直寄人篱下?”范无救微微皱眉。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再说了,先找到证据,好找个容身之所,比在战乱中不停奔波要好多了。你有梦想,我也有啊!”许涟溪凄然一笑,“可若是魂飞魄散,你还如何去实现它啊?”

  范无救沉默了。

  之前他总觉得向人示弱或干一些违心的事就是屈服,就是得过且过,就是丧失志向、同流合污。

  但现在他发现,许涟溪似乎是对的。

  谢必安注视着眼前这两个互相还不太熟悉的鬼,一直保持着警觉。

  这附近定还有别的鬼处于隐身状态,危险绝不止刚才那一个。

  谢必安的直觉是对的,他从许涟溪的脸上看出了一丝隐隐跳动的火光,那火光映在他脸上,是那样的淡,却又那样清晰。

  谢必安警觉地回头,当时就打了个寒战。

  他背后,是一群面目狰狞的厉鬼,眼窝深深凹陷下去,黑洞洞的,中心有一丝刺眼的红光,仿佛不断跳动的暗火。从眼眶淌下来两行殷红色的血,不断地向下滴着。

  上半身呈骷髅的外形,上面像是覆了一层略发青紫的暗灰色皮,极有韧性,看上去十分粘稠。下半身则是由黑色的阴风组成,不断旋转着。

  腐烂的气息伴着无尽的阴冷向他们袭来。

  “冷啊?一会儿就暖和了。”从数不清的厉鬼中间,回荡着一个仿佛来自垂死者的低声呻吟,颤抖而无力,却带着无尽的寒意。

  紧接着,厉鬼们颧骨与嘴角之间的皮似乎被什么东西挑起来似的,凸了出来,咧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所有厉鬼的动作都惊人的一致。

  同一个念头在他们三鬼的脑海中形成:分魂术?

  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在厉鬼的四周燃起了熊熊烈火,将他们团团围住。火焰燃烧的面积并没有扩大,而是向上窜去,在上空缓缓汇集到了一起,仿佛一个巨大的碗将他们扣住。

  这里已被厉鬼化作近似于独立的空间。火光将他们的脸庞映得火红,空气骤然变得炎热,腐臭的气味越发浓烈,让人窒息。

  “放心,这绝不是暗火。厉鬼也怕暗火,但普通的火对它们没有影响。”许涟溪轻轻说道,“它们并不是为杀我们而杀我们,而只是想是我们魂飞魄散,好吸取我们的魂力补全自己的魂魄,恢复之前的模样罢了。”

  不能等了,必须做点什么!快!

  三、二、一!

  冰冷的泉水以他们为中心喷出,不断地扩大它流动的面积,刹那间将这片由厉鬼围出的空间淹没。

  空气冷却了下来,这片空间在水中变得沉寂。

  厉鬼向他们游来,三鬼将一部分魂力聚成独有的武器。近距离交锋,刀剑是最好的选择。

  谢必安在厉鬼发动攻击的前一秒从它头顶上劈下去,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嚎叫,那厉鬼成了两半,身影缓缓散去,血化入水中。

  谢必安回头看了一眼范无救,突然大喝:“小心!”范无救慌乱地把手中的斩魂剑捅进厉鬼的身躯,集中魂力奋力一转。

  此时,他的鼻尖距离厉鬼的头部只剩一寸。他清楚地看到停止游动的厉鬼那幽深而空洞的眼眶中红色的光点熄灭了,脸部那黏稠的皮扭出一个痛苦的表情。接着它的身躯被范无救的魂力撕成碎片,消散,只剩下红色的血丝融入深水。

  “幸好鬼能在水中说话。”范无救有些后怕地向谢必安道谢,“多谢你的提醒。“

  厉鬼的进攻更加猛烈。或许是发现了他们防御的特点,它们不再先向他们逼近,而是直接发射魂力攻击,在进攻的过程中向他们靠近,直到近得能够给他们致命一击。

  数十道魂力向他们袭来,他们左躲右闪,终是有几道没能躲过去。

  其中伤得最重的是范无救,他对使用魂力的熟练程度不及谢必安许涟溪。他除胳膊上有些小伤之外,背上还撕裂出一条大口子。

  被击中的那一瞬间,范无救疼得差点昏过去,从伤口中涌出的大量鲜血使水更加浑浊,已经无法看清周围的事物。

  必须速战速决!

  许涟溪一甩长袖,射出数不清的飞镖,打在厉鬼们身上,如同石头砸进水里荡起涟漪。只不过那些荡起的涟漪不是水,而是血。

  “怎么……越打越多啊!“谢必安见厉鬼的数量非但没减少,反不断增加,立刻慌了手脚。

  “我们合力扭曲这片空间,把水排出去!反正这水也回不到魂力形态了!“范无救喊道。

  “不行,这群厉鬼主属火系,水一排走它们的能力将会大大增强,不再受到限制!“许涟溪反对。

  范无救奋力辨析着眼前这些模糊的轮廓。他一边挥舞着利剑,用魂力抵御厉鬼的攻击,一边坚定地说道:“我有十分把握除尽厉鬼,愿你们能给我一试的机会!“

  “让他试试吧!水已经浑得什么都看不清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必会葬身于此!“谢必安射出几道魂力打散了几只厉鬼,对许涟溪喊。

  “那就……试试吧。“许涟溪犹豫再三,终于同意。

  范无救双臂张开,一转。整个空间被扭出一个洞口,不再独立于三界。

  洞口处,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力极为强大。整个空间的一切似乎都要被吸出去。

  “水流太急了!已经无法控制只排出水了!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吸出去!”

  话音未落,整个空间的边缘开始撕裂,刹那间,独立的空间已不复存在,这里仍是重宵城外的一片旷野。

  不知为何,那些水消失了。

  当谢必安和许涟溪还在诧异之时,范无救朝着一个厉鬼狠狠一甩右臂,伸出的右手五根手指指尖延伸出五道黑雾,在空中化作五杆长枪。

  这五杆长枪全部穿透那个厉鬼的身躯。

  这还没完,射出的魂力失去长枪的形态,化作无数利刃,在那厉鬼身体里搅动。

  这魂力与那厉鬼的火系魂力融合在了一起,瞬间燃起暗火,厉鬼在暗火的灼烧下灰飞烟灭。

  旷野上响起一连串爆炸的声音。

  接着,寂静又回到了大地,那群数不清的厉鬼已不见踪影。

  在暗火的火种落下之前,范无救射出一道魂力,正中下落中的暗火火种。那火种立刻化为黑雾炸开,消失不见了。

  范无救嘴角向上扬起,略带得意:“想用我们的魂力补全魂魄再入轮回,梦里都别想做到!”

  谢必安和许涟溪愣住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有些不敢相信。

  “动作如此熟练,手法如此狠毒,找到分魂术的本体能如此之快,这种事你不是第一次干,也绝非一时灵机一动所作。敢问阁下可曾任过鬼差?”许涟溪的神情格外严肃。

  范无救苦笑:“不知道,进入迷域之前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我好像见过你。”许涟溪低声说道。

  谢必安警觉地看了许涟溪一眼。

  “你说什么?”范无救没听清。

  “哦,没什么。”

  一阵沉默。

  “我们分头行动。范无救,向东五十里,山坳处有一家客栈,你要亲自问店主要一本古籍,他若问要什么,你便答,书名唤作《迷域断魂》,他必会带你上阁楼,到那之后,你要亮出斩魂剑,他会给你一本十分老旧的古籍。拿到古籍之后你就回到这里,等我们,不出意外咱们会在这里会面。”许涟溪郑重地告诉范无救。

  “你,让我,到一家客栈,要一本书?”一头雾水的范无救皱着眉,用充满疑惑的语气问道。

  “这书不简单,我们也不是要的这书的内容,而是这书本身。至于这店主,身份比较特殊,到时候再跟你说。”许涟溪解释道。

  范无救轻轻点头。

  “谢必安,你去酆都一趟,这是路引……”

  “等等,既然你有路引,且能进酆都,那又为何要去九幽城避难?直接留在酆都岂不更安全?”范无救实在无法理解许涟溪这种行为。

  他想不通,为什么有更安全、更自由的地方去避难,非要铤而走险,且寄人篱下?

  “你才入鬼界不足三日,自然不知道其中的一些秘事。若是避难于酆都,战乱结束后很可能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甚至会不会被燃魂处死都是个问题。”

  范无救立刻明白其中的含义,便不再追问。

  许涟溪接着之前的话对谢必安说道:“你知道要查什么吧,找到之后,用魂力复制一份留下,把原件带出来。”

  谢必安低声答道;“明白。”

  许涟溪又一次面向二鬼,告诉他们:“你们两个都不要在取证据时让任何鬼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份,其他生灵也不行。范无救,你需要扮成西方鬼界鬼使的装束。谢必安,我这里有一缕夺来的魂魄,你需要噬魂化形。时间紧迫,范无救……”

  “在下先行一步。”范无救会意,向二鬼拱手行礼,便向东走去。

  许涟溪望着范无救远去的背影,竟感到一丝轻松,或许是因为他们还不太熟悉的缘故。

  二鬼对视一眼,许涟溪便从一个小瓶子里取出一缕发着白色荧光的魂魄,交给谢必安。

  “这是一个鬼的一魂二魄,那路引本是他的。你噬魂化形混进酆都后,如有特殊情况,我会尽我所能护你取得证据,平安归来。”

  谢必安沉重地点点头:“告辞了。”

  他吞噬了这缕魂魄,化作另一副摸样。手中射出蓝雾,凝成一匹骏马。

  他跨上马,向酆都的方向奔去。

  重宵城外正值深夜,丝毫不受重宵城内或四周所见黎明的影响,仿佛处于不同的世界。

  空气冰冷异常,没有丝毫微风,山上的树木那漆黑的剪影在冷凝的黑暗中显得狰狞却又凄清。

  范无救穿着魂力化成的黑色斗篷,带着一个大兜帽,整张脸笼罩在帽子的阴影之中。

  他在苍茫夜色中穿行,带起一股冷风,又急速归于平静。很快,他便发觉背后有些异样,他故意放慢了脚步,猛然转身,将手中的一缕魂力凝成斩魂剑,迅速挥过去。

  寒光一闪,只听“当”地一声,迎面扑来一股冰冷的气浪。一魂立于面前,架住范无救的剑。此时,范无救的剑刃距此魂的颈部只差一寸。

  当范无救看清对方手中剑的模样时,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镇魂司的鬼!

  双方不约而同地收起了剑。

  那鬼冷笑道:“战乱之时,三更半夜孤身在荒山野岭中急行,有何目的?”

  范无救急忙模仿西方鬼说东方语言时的腔调答:“找一家客栈,仅此而已。”

  那鬼又笑,这次却是嘲笑:“山坳里那家吧?”

  “你……你怎么知道。”范无救一时顾不上多想,恐惧已经封锁了他的意识,镇魂司,是鬼界最为可怕的机构。

  趁范无救惊恐之时,那鬼把剑架在了范无救脖子上,低声命令道:“带路。”

  范无救懵了,这客栈的大概位置是许涟溪告诉自己的,就自己去找都得兜上几圈,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怎么能给别人带路呢?

  可是不带路,这位镇魂司的鬼差绝不会放过自己。

  不知所措的范无救只好使出了不是办法的办法。他缓缓地摘下帽子,让这位鬼差大人看清自己的真面目。

  范无救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原因的。眼前这个鬼与他扮相极为相似,都扮成了西方鬼摸样,而镇魂司专查各大棘手的案件。

  范无救初步判定,此案必定与西方有关。他推测,那家客栈是西方鬼在东方的间谍的据点,而他们都共同所找的是楚江王勾结西方鬼,密谋造反的证据。

  那时的范无救认为只要证明自己不是西方鬼就无妨。

  很遗憾,范无救虽然精准地判定了事件的真相,但他想的解决办法却太过天真。

  奇怪的是,那鬼并没有在他的“小册子”上给这位天真的小鬼记上什么东西,而是急忙把他的帽子扣了回去。环顾四周,见没有鬼影,这才松了口气。

  他低声说道:“这四周难免有其他鬼的手下,万不可暴露身份。”

  范无救摸不着头脑,这位鬼差大人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听声音也不像许涟溪或者谢必安,莫非许涟溪又找了个帮手不成?

  “你也别太紧张,我为云将军办事多年,他手下的几个人我还是认识的。你不认识我倒也不足为怪,毕竟你坠入迷域,对过去,你能记起来的事情也寥寥无几。”

  范无救有些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鬼。分明是镇魂司鬼差,怎么说是云初墨的手下?

  那鬼轻笑:“想不到一入迷域后,你竟变得如此单纯,可要快些适应三界纷乱复杂的局面和思维方式,免得被利用,是吧?给钱就好办事,懂不?”

  范无救听后,下意识地直视着那鬼的眼睛,他似乎读出了什么,缓缓地说道:“何必装做利欲熏心之徒。”

  那鬼敬佩地笑了笑:“好吧,实话讲,我为他办事,是因为共同的信仰。”

  信仰?这世间还有鬼有信仰?这信仰又能是什么?

  “时间不多了,快点吧。”那鬼轻声说道。

  他们开始在山路上狂奔,冷风在耳旁呼啸。

  突然间,山上的树木开始摇动起来,树影急速拉长,从山坡上窜下来,化作幢幢鬼影,挡在他们面前。

  范无救伸出手打算对付这群拦路的东西,却被那鬼拦住了:“何必动粗?”

  只见他从袖里掏出一个令牌似的东西,大喝一声:“摄魂令在此,谁敢阻拦!”

  那鬼影立刻不动了。

  “还不快滚!”

  顷刻间,鬼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不敢再动弹。

  范无救双眼圆睁,盯着眼前这鬼,一眨都不眨。

  刚才那一幕使他怔住了,那个名唤“摄魂令”的东西居然如此强大,而它的摸样不过是一块小小的牌子。

  那鬼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将手中的摄魂令放进袖中,低声嘀咕一句:“忘得真干净。”

  许久,前方出现点点光亮,在凄清的夜色中缓缓荡漾着。山坳处略起微风,不大,却冰冷刺骨。

  “就是这里了。”那鬼轻声说道,口中升起一股白烟。

  范无救定睛一看,那灯火摇曳之处是一家简陋的客栈,仿佛石砖与茅草临时堆砌而成的。在朦胧的灯光映照下,他们看到,脚下竟映出了闪闪发亮的白,这居然是厚厚的积雪,而刚才地上分明只有土路!

  范无救诧异地回头看去,山脉不见踪影,远处白茫茫一片,在深蓝色的天空下映衬得无比梦幻。

  客栈背后是一片树林,大雪压在挺拔的青松上。一切看上去都比刚才所见的景象和谐,却似乎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诡异。

  事出反常必有妖,范无救断定。

  他们走到客栈门前。那鬼并没有贸然进入,只是警觉地环顾四周,转头对范无救低声说道:“这不是那个,还有第二个据点。这样,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找证据,我去另一个据点找一个鬼。”

  范无救不解地看了那鬼一眼。那鬼只是冲他笑笑,转身向远处走去,突然间,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掉了一半似的,有一半身体消失了,他还再往前走,能看见的部分越来越少,最终,整个消失在虚空之中。

  范无救没有多想,只是把目光移回客栈上,奇怪的是,大门紧闭着,似乎还上了锁。范无救皱眉思索少时,走上前去,沉重地敲了敲门。

  “实在抱歉,今日不营业!”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子似的粗壮而低沉的声音。

  范无救撇了撇嘴。

  这时远处似乎有什么动静,范无救急忙冲进树林,躲在一棵粗松树的后面,静静地观察。

  远处,一个西方鬼打扮的身影出现缓缓在雪地上。这雪似乎留不下脚印,他们三个走过的地方都异常干净,只有积雪,半点别的痕迹都没有。来者急匆匆地走到客栈前,急促地敲了敲门。门里还是刚才的回答。

  来者轻声道:“一百一十一家店,五天五夜五更魂。”

  话音刚落,来者的身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寂静又回到了大地。

  范无救正瞧着发愣,突然醒悟,立刻走到客栈前,学着刚才那个鬼的样子敲敲门。听到应答后,他重复了刚才那个鬼的话。

  顷刻间,整个场景被撕裂。碎片在空中飞舞着,化作烟雾融进空气之中,整个空间化为另一副景象。

  (贰)神秘基地

  天空上厚重的白云看上去形如座座雪山,却又不失云朵特有的柔软,在蓝与紫两种色系渐变而成的背景下显得尤为华丽。

  天上色彩并非规整地从上到下缓缓变成另一种颜色,而是这里一片,那里一片,色彩之间,是渐变。

  流光碎影之下,是水平如镜,没有丝毫波澜。云的倒影十分清晰地呈现在水中,仿佛跳进水里就触手可及。

  脚下,像是浮桥,又像是路。一根一根的木条整齐而紧凑地排列着,刚刚露出水面一点。在水面的倒影下,拨开奇幻的表象,便显露出厚重与沧桑。

  前面是一座平台,再往前就没有路了,只有看不到彼岸的、平静的深水。

  “你是新来的吧。”一个清脆如银铃的声音响起。

  范无救转头,见是一个打扮干练的女鬼,划着一艘小船。

  “基地在下面。”她笑着指指水面。

  说罢,她纵身跃入水中。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范无救跟了上去。

  穿过水面,仿佛穿过一层冰冷的薄膜。

  一切都翻转过来。

  这里有许多小屋,像极了村舍。小屋四周长有许多树,树叶呈璀璨的金黄。

  远处,无尽的朱红色落叶向四方延伸,一望无际的红色随着距离变长越发虚无起来。就如同初入结界时所见的那样,落叶绝不可能是所见的树木所落。

  范无救恍恍惚惚地走进了一栋最像客栈的小屋,迎面有一柜台,柜台后做了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鬼。

  “我是来找一本古籍的。”范无救声音低沉,对于脱口而出这段词,范无救自己也很吃惊,但吃惊之余,他还是说了下去,“它的名字叫《迷域断魂》,敢问阁下可曾见过?”

  坐在柜台后的那个男鬼愣了一下,突然,轻松地笑了,边引着范无救上楼,边与他寒暄着。

  上了阁楼后,那鬼翻出了一部页面泛黄的厚书,托在手上,瞬间换了一副神情,郑重地交给范无救。

  “现任楚江王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后,务必让星火中魂接替他的职务,而云初墨正是最好的选择。我知道你虽不是星火中的一员,但也是一心为鬼界尽忠的魂,我相信他们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是正确的。但是还得按照规矩,烙下魂印为证。”那鬼笑着说。

  所谓魂印,并不是像签协议盖个章之类的玩意,而是一种契约,一种效应极为可怕的契约。

  签订契约者右手食指搭在一起,将全部魂力集于指尖,同时在心中默念契约的内容。食指相接的地方会发出极强的光,光芒脱离指尖,集于签订契约者的眉心。

  签订契约者将感到眉心受到炽热的灼烧,灼烧感消失之后,光芒随之消逝,魂印烙定。

  其可怕之处不在过程,而在后果,如果在脑海中闪过违反该契约的念头,就会承受无法形容的痛苦,而若是做出违反该契约的行动,就会在魂印的作用下燃魂而死。

  范无救怔了一下,烙上魂印就必须如此办事,可他连云初墨是个怎样的人都不知道,况且,他本就并不完全赞成这样的避难方式。

  可眼前这鬼似乎比范无救自己更清楚他的价值,硬是要让他烙上魂印,见他略有迟疑,眼中瞬间冒出一股杀气,他大喝:“既见到了星火的基地、重要文件,又不为星火办事,没门!”

  不等范无救反应过来,那鬼抬手射出一道魂力,化作绳索,给范无救来了个五花大绑。

  他冷笑道:“要么,烙下魂印,答应办事;要么,就别想毫发无伤地离开这里!”

  范无救慌了,异样的环境、奇怪的名词、突变的态度和不整死他不肯善罢甘休的架势都让他不知所措。

  在短暂的慌乱后,范无救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急忙说道:“无需动刑,烙魂印以表决心也是应当,现在就烙。”

  烙下魂印后,范无救愣在那里,怅然若失。

  “孩子,你这样不行啊!”临走时那鬼拍了拍范无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缺少一样东西。”

  范无救缓缓抬起头,望着那鬼,面对他极为奇怪的举动很是疑惑。

  “信仰。”那鬼轻声补充道,“我们这些鬼顶着如此大的风险做这样的工作不过是为了信仰而已,但这种生活远比在酆都城中整日逍遥无所事事的人更幸福……”

  范无救听得不耐烦,心生抵触之感,一时没能控制好情绪,愤怒地大喊:“你们能有什么信仰?出卖自己的文明,给西方鬼界效力?你们是想毁了自己的文明,还是想为另一个文明服务?一个连自己的文明都不爱的鬼,有什么资格谈信念!”

  范无救一口气喊完了所有他想喊出的话,奇怪的是,他们既没有打断他的话,也没有伤害他。

  四周这一张张相貌各异的脸上流露出同一种表情:苦笑。

  “原来是误会。”那中年男子模样的鬼轻笑着道。

  范无救懵了,当他恢复理智之时就猜到自己要惨了,可是这群鬼不但没对他动手,反而还蹦出这么一句奇怪的话。

  “你走吧,我们不会再对你做什么。将来你会明白,这世间不止有黑白,也会发现你看到的一切未必是真相,在一切的背后,都隐藏着你还没发现的秘密。而生于这世间,若无信仰,就会迷失自己。我不能再说了,就点到此为止吧。”

  范无救慌忙点点头,急匆匆地离开了。

  走出屋子,前方立着一面水膜组成的墙。范无救不加思索地撞了上去,竟穿过了水墙。

  定睛一看,竟是躺在进来前所见的那片雪地里。他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发现手中紧握着一本古籍。

  范无救打开古籍,刹那间,摊开的古籍上方浮现出散发着蓝色荧光的线条,向四周延伸,勾勒出一幅长卷。

  范无救警觉地合上古籍,藏入袖中,沿着来时之路一路狂奔。

  当他到达约定的地点时,迎接他的却只有东倒西歪的树木、打斗的痕迹以及凄清的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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