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乱世长梦
战火连天的岁月里,他孤身一人,东躲XZ。只为了一个目的:活下去。他吃尽了苦头,受尽了累,可又能如何?他只是个不足五岁的孩子,这么弱小的孩子,本该被家人护着、被哥哥姐姐宠着,可是因为战乱,他失去了爱抚,没有照料,他凭自己的本能和顽强的意志活到现在已是一个奇迹。
他不知战争缘何而起,只知此后永无宁日。
九载疏忽而过,据战火起时已有十多年。中间断断续续有过几段和平的日子,他也得到过好心人家的收养,却从未得到稍微长久一些的太平。
是夜,阴冷的寒风肆虐地狂吹,席卷着他的藏身之处。他被冻醒了,再无法入睡。他惊恐地盯着前方那无尽的黑暗,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我究竟为什么而活?他很快放弃了思考,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得不出答案。
为了快速再次入睡,他决定回忆刚才的梦境。
在梦中,一切都是那样的祥和。
蔚蓝而通透的天空上仅有几缕薄纱般的白云,由落叶铺成的金色地毯覆盖在平坦的大地上。流光碎影间,一抹红影坠落在落叶毯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霎时间在地面化开,方圆几百里绽开红花,如同鲜血所染,热烈而凄凉。
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他身着一袭白衣,一尘不染。
突然,整个梦境被拆分,它们不断搅拌、融合。
场景再次凝聚起来时,已与之前截然不同。这是一间屋子,屋内格外整齐干净。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里,在窗户旁有一木质书架,书架上摆着许多竹简,除此之外,还有一把白伞。一双白皙的手从书架那边伸了出来,将那白伞紧紧握住……
回想到这里,本来已经快进入梦乡的他突然变得异常清醒,他有些紧张。突然,他听到了一些动静,多年逃亡生活的经验告诉他,这里即将再次变为战场,再不逃离,便会死于乱军之中。
他急忙起身,把装着他仅有的财产的小麻袋搭在肩上,开始狂奔,寻找新的藏身之地。在那里,他遇见了两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人,一男一女。
据介绍,男孩叫沈涟,女孩叫陈戌。
沈涟给他拿了一葫芦水,他早已渴得半死,一口气喝干了,这才放下。
沈涟面露苦涩:“我们这跑了十几里地好不容易这找么点水,想是您路上渴得厉害,让您抿几口,结果您喝得一干二净哈。”
见他面露愧疚,不知所措,沈涟只是笑着挥了挥手,转而低声抱怨起他们生不逢时来,陈戌却在一旁一言不发。许久,沈涟似乎是说累了,渐渐沉默下来,陈戌这才开口,却说出了一句骇人听闻的话。
“待我方攻下京城,还愁没有机遇?”陈戌这话把他和沈涟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刚缓过劲来就听到了这惊悚的话语的下半句,“我爹已经投了起义军,此朝气数已尽,跟我来可保你们无恙。”
或出于愤怒,抑或出于恐惧,沈涟二话不说,“噌”的一下窜起来,一掌劈晕了陈戌,还喊道:“你爹早就死了,休要编瞎话唬人!”
他刚要阻止,却为时已晚。他们现在可不是在菜市场上大摇大摆地闲逛,而是在地窖里躲着,这一喊不要紧,上面立刻就发现地窖里有人,准备下来看看。
吓得沈涟面色惨白,转头就往地窖深处跑,钻进菜堆里,这才感到庆幸,幸好这地窖里还有不少粮食,也不知为什么。他也跟着钻了进去,一动都不敢动。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只听得头上有翻动东西的声音,他紧张到了极致,浑身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他被翻出来了,恐惧占据了他的意识,刀光闪过,他两眼一翻,那刀光便永远烙进了他的脑海……
(贰)红衣少年
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端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前,正在奋笔疾书。他发现自己躺地上,急忙起身,只见这屋设计精美、雕梁画栋,明显是大富之家。他愣了愣,目光落回了红衣少年的背影上。
红衣少年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和目光,从椅子上站起身,放下笔,转过身来。那少年生得面如冠玉、眸清似水,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那红衣显得有些艳丽,与他清雅脱俗的气质甚是不符,若是身穿白衣,恐怕看起来要舒服许多。
“这里离叛乱发生的地方很远,京师出马,不出三月叛乱便会平息,无须担心。”红衣少年清澈动听的声音轻轻传来。
“你是谁?带我到此处有何目的?”他面对红衣少年的安慰没有丝毫感激,只是冷冷地发问。
红衣少年也不生气,只是回答道:“没什么目的,昨晚与六哥溜出去玩,见到一群蒙面怪人,拉了几车昏迷的孩子。六哥和我越发觉得蹊跷,暗中试探,竟发现那是伙贼人,不知拉着这些孩子去哪里,反正肯定是干什么不好的事。六哥心善,设计搭救,却只救出三个,你便是其中之一。”
他愣了一下,有些吃惊,也有些庆幸。原来这红衣少年并非在地窖里找到他的那帮人中的一个,幸好得此少年相救,否则不知已受到什么可怕的折磨。
他回想了红衣少年刚才的话,又觉得不太对劲,便再次发问:“这叛乱断断续续已达十年之久,何言三月平定?”
“十年?哈哈哈,十年前的确有过一场叛乱,不过很快就被平定下来。”一个沙哑而又冰冷的声音传来,那声音与红衣少年的声音截然不同,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穿着以红色为主的青年缓缓走来。那青年虽没有红衣少年那样俊,却也与他十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青年的双唇过于薄了,离远看去仿佛并不存在,有几分可怕。他紧皱着眉,有种拒人千里之感。
那青年解释完,又对红衣少年说道:“过了今日午正二刻,你就是个十四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你和六弟出去救人的是父亲早晚得知道,你也别藏着掖着的了,让他们躺地上怎么行,家里又不是没房间,把那两个没醒的搬到床上,快去。”
红衣少年极不情愿地应答,匆匆跑出屋去。
见红衣少年走远了,那青年转过身来,一把握住他的小臂,撸起他的衣袖。他被这举动吓懵了,顿时不知所措。他的小臂上有一块伤疤似的胎记,像极了被什么东西划出的伤结了痂留下的痕迹。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奇怪的胎记,许久,回过神来。
“你果然是他。”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个“他”指的是谁?这青年为何要看自己的胎记?他记不清自己是哪的人、父母是谁、家境如何,莫非他与这二人本是亲戚?想到这他有些不安,也有些期待。
“范家长子范瀛,没认错吧,时隔数十年,想不到还能遇见范家的孩子。看到你的胎记我便认出是你,如此可见范家血脉还未断绝,家父若得知,必定心安了。”
(叁)凄酸往事
当初谢家与范家本是世交,范翱和谢昞也因此自幼相识。尽管到这一代,二家的情感淡了许多,却依旧有所往来。二十几岁的时候,二人同时高中,留在京城做官,一心为国,深得民心。谢范二家随之逐渐繁荣起来。
好景不长,先帝驾崩后,新任皇帝软弱,重权落入奸臣手中。谢昞反应灵敏,找到了靠山,躲过一场风浪。范翱却坚持维护正义、不同流合污,又不甘结党,最终遭奸臣陷害,被削职为民,只得离开京城、携妻女和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回乡。
故乡虽离京城不远,却为山坳之中的一座小村庄,路途并不平坦。
自范翱回乡后,范家的境遇逐渐落入谷底。范翱的哥哥嫂子相继去世,侄子因范翱的哥哥平日里疏忽管教,竟成了这一代的小混混,不仅天天吃喝嫖赌,手脚还特不干净,既挥霍了所剩无几的家产,又败坏了范家的名声。
范翱本想改行教书,却因落差太大、积郁成疾,竟卧床不起,一家老小只好靠着范翱之妻姜沁卖小吃勉强度日。
没过几日,又遭到了抢劫,昔日金玉满堂的范家瞬间沦为桑户蓬枢。
村里有些人不知实情,将那奸臣之言当了真,以为范翱是那种十恶不赦之人,处处挤兑范家,姜沁的生意也越发惨淡。
谢昞生出怜悯之心,刻意让下人们去买姜沁做的小吃,又常常暗中派人到范家送些钱财。
范翱不肯收,说是怕收了反倒牵连了谢家。见范家不肯收,谢昞便嘱咐下人想办法偷偷把钱财塞进范家,算是对昔日谢范二家世交之情一个交代。
就这样过了数月,不见范家把钱财还回来。谢昞只当是范家领受了他们的怜惜,便不再留意。
除夕之夜,谢昞正与家人在餐桌前共庆佳节,突然听到敲门之声。下人正要去开门,谢昞却阻止,放下筷子道:“此时上门,必有大事,我亲自前去。你们先吃,不要受我的影响。”
外面正飞着鹅毛大雪,谢昞披上轻裘,走到正门口,亲自打开了门。
门外立着一人,穿了好几件破棉衣,裹得严严实实,斗笠上积了许多雪,想是站了许久。
他捧着两个包裹,一个近似球形,看起来十分的重,放在下面。上面的包裹是近似长方形的,看起来略轻。
那人用沙哑的声音轻声说道:“谢大人,您的好意草民心领了,这钱家中开支未取分毫,着实不敢收下。前些日子家中有些困难,如今病情稍有好转,家中也好了许多,这才将这些钱财返还,希望您能拿回去。”
说罢,将下面沉重的包裹推过去。
“正澜,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有重病缠身吗?好些了吧。”谢昞一听声音,便立刻就认出了此人,他万万没有想到,范翱竟然亲自把钱财退还给他,顿时有些慌乱,急忙推回去,道,“你自从惨遭陷害,家境越发贫困,这钱你必须收下。”
范翱沉默许久,似乎想推让几句,隐约看出嘴唇颤动几下,却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说道:“草民家中也没什么可以回赠的,既如此,将这份薄礼相送,以表全家之谢意,万望谢大人收下,草民也可心安。”
谢昞犹豫片刻,收下了“薄礼”——那份长条形的包裹。
范翱告辞转身而去,抱着钱袋子的双臂微微颤抖着,其中右手紧紧攥着袋口。谢昞目送着范翱远去,尽管穿了那么多层棉衣,他的身影依旧显得十分单薄,那落魄的步伐更显出几分凄清。
谢昞有几分后悔,他想起儿时、少时、读书时,甚至在官场上,范翱对他的帮助。而刚刚范翱拖着重病冒着大雪前来还钱送礼,他却连让范翱进来坐坐都没有。
家里人还在等着他,谢昞便关上门匆匆回去了,再没回头。
匆匆吃完年夜饭,谢昞便赶回京城。
大年初一,谢家长子谢溥来到范家,得知范翱昨夜已经去世了,尤为吃惊。姜沁和两个女儿忙着为范翱料理后事,儿子范瀛太过年幼,无人看护,谢溥便去帮忙照看。
等丧事办完了,姜沁要赠送许多东西以示感谢,谢溥却执意不收,什么都没拿。回去之后,谢溥一直瞒着家人,就说出去闲逛,闭口不提范翱的丧事,唯恐父亲得知感到恐惧。幸而范家没什么钱财,没办出多大的规模,再加上范翱逐渐淡出村民的记忆,无人提起此事,也鲜为人知。
三月之后,迁都。
谢家便跟着搬了家,住到了新的都城附近,至此,再无范家音讯。
又过了数年,之前那个村庄陷入战乱。谢昞在整理旧物时偶然翻到范翱给他写的信,猛然想起这段往事,问起范家现在如何。谢溥答,不知。又问起范翱近况,谢溥沉默,谢昞一再追问,谢溥见瞒不住,这才如实相告。谢昞并无后怕,只是怅然若失。
没过几天,突然病倒了,整天神神叨叨的,有时又昏昏睡去,不省人事。
突然,他找来谢溥,问他那日带回来的长条形包裹在哪。谢溥便找出包裹,递给父亲。谢昞携着包裹走入一间屋子,关上了门。当他打开包裹时,大吃一惊,那是一把价值连城的古琴,是范翱一生的挚爱。
谢昞顿时百感交集。
他鬼使神差地弹奏起来,一曲终,泪流满面。
当日,我受人凌辱,你替我出头;当日,我心有不甘,你为我解忧;当日,我读书有疑,你给我解惑;当日,我被下大牢,你帮我雪冤。可你家境贫寒之时,我只知送钱,却不知,你只为与我成为挚友,即便是贫贱之交。
记得听你说过,这世间若逢一挚友,比登天还难。太多的人看似关系亲密,却并非交心,勾心斗角、互相利用,或是观念不同、互不理解。若无挚友,就仿佛一生漂泊,没有根基,一直悬在空中,没有落脚之地。
你追求一世的有两样,一是挚友,二是太平。
可惜你选了一个俗人,一个只知享乐、追逐名利的俗人。
正澜,我有愧于你啊!
后来,他的病慢慢好了。
他深知那奸臣权力过大,无法直接对抗。此后,他潜心策划出一局,欲将奸臣置于死地,好让朝廷回到正轨。
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那次的失误了,对于那名叫范翱的魂,他终生终世无法无愧于心……
(肆)血印相逢
“那夜家父的自言自语,我都听得一清二楚。我从未想到范家对他有如此多的恩惠,更未想到令尊竟只是渴望一位挚友,我谢家有愧于你们。你既然现在无依无靠,不如就留在我们谢家。我们不会逼你更名改姓,但你要把自己当成整个家的人。”那青年似乎尽力做出和蔼的样子,语言神态间却依旧透着寒气,显得尤为生硬。
他十分客气地答道,言辞中透出几分与青年讲到的范翱相似的性情:“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留在这里又给谢家添了麻烦。在下尝生存于战乱之中,来到此处也更容易自己生存下去……”
“现在已非太平盛世,比乱世更加人心险恶,独自混,你把持不住的,留在我们谢家会好很多。不算麻烦,你留下来,也算是为家父创造了解开心结的机会,我们还得感谢你呢。这么说你可愿意留下来了?”青年语速明显加快了,似乎是担心他突然跑掉。
“那我……留下来吧,麻烦谢家了。”他犹豫片刻,轻声说道。
就在这时,他们才发现那红衣少年已在门口站了许久。
“家中还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说罢,那青年大摇大摆地走出书房。
刚才他们的谈话以及谢昞、范翱的故事,那红衣少年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想到那胎记,心生疑惑,执意也要看看。他倒觉得无所谓,反正是右小臂上,又不是别的什么地方。
那红衣少年看到胎记的一瞬间怔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他十分不解。
那红衣少年试探性地问道:“你可知迷域?”
他也怔住了,之前在脑海里几乎被忘却的东西又清晰起来,除了幼年在范家生活的往事,还有那他已经几乎不相信了的回忆。
他点头。
“你可知重宵城?”红衣少年明显有些激动起来。
他再次点头。
“你可知一魂名唤谢必安?”红衣少年揪住他的双袖,双手不住地颤抖。
他吃惊地瞪大了无神的双眼,缓缓地轻声说道:“他是我的恩人,与我同舟共济逃出迷域,在混乱之中求生存,又与我一同坠入迷域……”
红衣少年放开手,将右手搭在他左肩上,低声说道:“范无救,果然是你。在下便是谢必安。”
“必安,那些居然是真的。”
二人抱头痛哭。
历经十余载人间生活,战争的残酷和记忆的淡化使他越发怀疑他印象中在鬼界的故事、甚至整个三界都是不存在的,这世间只有人间,来之前没有意识,死后什么都不剩。
面对漂泊不定、生死难卜的生活,他越发绝望。
直至今日……
“现在我叫谢湙,你既已留在谢家,我又比你长半岁多,平日里叫我七哥便可,也免得遭人怀疑。”红衣少年轻笑着放下了手,“今夜正是除夕之夜,守岁之时,我带你看看我们谢家的院落如何?”
他笑着点了点头:“正因为要过年你才穿上红衣的吧。”
“那是自然,平日里我习惯着一袭白衣。”谢湙笑得更加灿烂了。
“我有一事不明。”范瀛问,“你是如何判断我就是范无救?”
“我记得,范无救投胎前右小臂有一道伤痕,与这胎记大小形状一模一样,我便由此猜想你便是范无救。”谢湙露出几分得意。
范瀛回想起之前所闻,总觉得那场战乱与那青年的描述不符,越发怀疑人间的唯一性。莫非,谢家搬迁之时整个王朝的人民一同跨越了时空,而唯独落下了范家,亦或是范家莫名来到了一个正值乱世的空间?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谢湙也沉吟许久,突然拉住他道:“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或许它能为我们解答疑惑。”
(伍)伞中世界
范瀛环顾这间书房。通向后院的门敞开着,门边种有许多竹,阵阵独特的清香乘微风而入。午后和煦的阳光洒在书案上,这副场景似曾相识。
他们一起走到一个较为特殊的书柜前。这里大部分书架摆放的都是纸质的书本,只有个别几个装饰极为精美的书架上放着古老的竹简。唯独这个书架上除了摆放着竹简外,还摆了一样东西——一把伞,一把纯白色的伞。
他瞬间想起那个梦境。
撑开伞……
惊醒……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是……
醒悟?
谢湙拿起伞,嘴角不由自主地淀开一抹灿烂的笑容,仿佛沉浸在某种美好的意境之中。他撑开了白伞,微微上举,只见书房里顿时异常明亮,光芒万丈的白伞从谢湙手中脱离,悬在空中旋转起来,强烈的白光让他们无法睁开双眼。
一个东西从他们中间飞过,击打在不远处因耀眼的白光而无法看清的空间里。那虚无的白色空间中如同深水投入卵石般荡起涟漪,涟漪平息后,白光散尽,化做另一副景象。
没有回放往事,没有高人指引,只有寂静无声的田野和曲曲折折小路。小路两旁有着木制的栅栏,年久失修,已经腐朽,却透着一种奇香。
“这伞中,竟还有如此唯美的意境,始料未及啊。”谢湙清澈的眼中透出欣喜。
“你也没进来过“范瀛露出一种滑稽的表情,充满了惊讶和不解,还带有一丝笑意。
“未曾。“
范瀛开口,似乎想说什么,但许久没吐出一个字,只是默默地跟在谢湙斜后方。
在他们四周,似乎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小心!”
范瀛手拉住谢湙,向后纵身一跳。只见十三把剑竖在他们面前,每把剑的剑柄上都画着白色那半的阴阳鱼。
范瀛犀利的目光在十三把剑上游走,看着看着,他不由自主地吐出两个字:“阳——剑?”
谢湙看向范瀛,有些吃惊:“莫非……真是利用象形和谐音?只是……为何是十三把剑?”
“你可知阳间有几重?”范瀛加快语速问道。
“我虽对鬼界生活留有不少记忆,却对三界轮回不甚了解。”谢湙低着头,轻声说。
范瀛凝视着正前方的那柄剑,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拔出,拿近仔细端详,谢湙也凑上前观察。这剑柄上面有编号:拾叁。
为何是十三?二人陷入了沉思。
突然,一阵雷鸣响彻云霄,整个世界仿佛被雷炸裂一般化成了无数碎片,悬停在空中。又是一阵雷鸣,只听得“哗啦啦”的一声,仿佛是暴雨倾盆,那碎片迅速化开,好像被暴雨所溶解。再看四周,哪里还有什么田野,依旧是那间书房。狂风呼啸着从敞开的门钻入,外面下着滂沱大雨,雨滴被狂风拉得很长、很斜,乘着怒号的狂风潲进房间里。
那把白伞撑开着掉落在地上。
“莫非这大雨对这伞有影响?”范瀛略感疑惑。
“也许我们能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谢湙缓缓说道。
范瀛长眉紧锁,越发觉得事情远不及谢湙所想的那么简单。正思索之际,听得有人来报,说大少爷回来了。谢湙急忙出去迎接,范瀛也随脚跟了上去,便暂时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陆)雨夜惊澜
谢家大少爷谢溥下了轿,缓步迈进谢家大门。只见他身着官服,气度不凡,一副博学多才、见识甚广的样子。谢家兄弟们急忙迎上去,年长些的举止庄重,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年幼些的则显得毫无顾虑,口中嚷嚷着哥哥。
范瀛则有些不知所措,他与谢溥不熟,可又留在谢家,迎上去不是,不迎上去也不是。只得跟在谢湙身后,一声不吭。
“我现在迈进了谢家的大门,你们就记得我是你们的哥哥就行了,别顾及别的身份。难得回次家,别整得那么拘束。你看看你啊谢清,多像六弟七弟学学,跟自己亲哥哥还那么拘谨。”谢溥捋着胡子,笑着数落谢清,说完又看了一眼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范瀛,对谢清说道,“你的信父亲、我和二弟都看到了,父亲甚是欢喜。范瀛这还一看就有好前途,不过他既然留在谢家,虽不要求更名改姓,谢家的规矩也还是得遵守,该管也得管,否则害了咱谢家,也对不起范叔的在天之灵。”
当时看到的青年连连点头答应。
有一看似较谢湙年长一些的少年上前问道:“父亲和二哥为何还没来呢?”
谢浦严肃地答道:“有事,今年就不回家了,我明日一早也得赶回京城。”
那少年便不再询问。
谢湙的母亲和庶母已经不在人世,父亲和二哥留在京城,没有回来,三姐已经出家,现在在婆婆家。除夕晚宴时,只有谢家在场的四个兄弟和范瀛一同用膳。
谢溥环顾四周,却不见四妹谢澜,便询问起来。没人回答,谢溥觉得事情不太对,露出几分怒色:“谢澜到底去哪了!”
谢清哆哆嗦嗦地回应:“前些日子按照父亲的意思给安排了桩婚事,四妹心有不甘,离家出走了。”
谢溥拍案而起:“为什么不去追!”
一阵沉默。
范瀛本以为谢溥会继续问下去,可谁想到他也沉默了。范瀛看向谢湙,似乎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可谢湙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一家人就在这死寂之中默默地吃着饭,除夕盛宴的热闹似乎从未属于这个世界……
第二日清晨,谢溥便已离开谢家的宅院,赶往京城去了。
整日暴雨连绵不断,无法出门,直至二更时分才稍有减弱之势。范瀛辗转反侧,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他起身下床,接着飘摇不止的灯光,蹑手蹑脚地在院中抄手游廊里行走,最终来到本该空无一人的书房门口。
突然隐隐瞧见院中有人影晃动,还有声响。
范瀛环顾四周,只见门边靠着一把剑,顺手抄起来,拔剑出鞘,猛地打开门,大喝一声:“什么人!”
只听得几声怪笑,书房里空空荡荡。
范瀛心中寻思着:莫非这书房还闹鬼?闹鬼就闹鬼吧,反正我当过鬼将军,谁怕谁还不一定呢!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进书房。不知怎得,书房之中一片漆黑,他一点一点地摸索,企图找到那把白伞。可就在这时,房中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飘乎不定,范瀛神情骤然紧张起来,紧紧握住手中的剑。
一阵诡异的笑声传来,接着屋中又出现数不清的烛光,向他靠拢,他咬紧牙关。看来还是草率了。离近之后,几张煞白的面孔浮现在烛光所能照到的地方。范瀛注意到,书架上摆有一面小铜镜。他一手握住镜子,通过它向身后看去,顿时毛骨悚然。他被包围了,四周全是这样阴森的面庞。
一道寒光闪过,范瀛敏捷地一挥剑,竟架住一把大刀。他一个潇洒的转身,以惊人的速度一抽一提,又顺势砍下去,只见人头落地。范瀛感到一丝惊恐,他再胆大也不敢随意杀人啊。可奇怪的是,断掉的脖子处没有丝毫血迹,且身体还在挥舞着大刀。其它身影也挥舞着自己的武器朝他打来,他左手鬼使神差地一抓,抓到了一样东西。就在这时,那把大刀砍中了他,幸好没有砍掉他的小臂或者手指之类的,但也砍下来一块肉。伴随着一阵剧痛,他的血飞溅到了他左手中握的东西上,只见它发出了淡淡的白光,是那把白伞!
包围他的身影突然发出惨叫消失了,屋内恢复了正常的亮度。
那白伞自己腾空而起,悬浮在空中,撑开了。白伞向上一浮,一道白色的强光闪过,范瀛感到身体如同悬空一般,眼前只剩虚无的白色。
在那阴风潇潇的黑夜里,范瀛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