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餐馆重逢
范瀛走了出来。
只见他内着玄色广袖长袍,外套着玄色无袖长衫,领处是银色祥云纹,双肩处微微向上翘起,绣着些叫不上名的纹样。
腰间束着一条带着银白纹样的玄色腰带。长衫的下摆一环靛青似溅上一般,又晕染开来,更填一分水墨之美。
顺便将后面头发全部束成髻,额际两把向下一弯,再编入髻中,只留下鬓边两缕垂下。
谢湙瞥见范瀛的神情,一挑眉,道:“这么紧张作甚?鬼界不似阳间,没那么多讲究。除了什么官服之类的不能乱穿,很正式的场合要穿规定的衣服,其他的就看各鬼喜好。”
范瀛应了一声。
谢湙又带他去隔壁挑个像样的头饰。他最后选了一个靛青色调的切云冠戴上。谢湙又拿了一个样式差不多的白色的,说是中元节用得上。
“该用早膳了,带你到个好去处。”
范瀛笑了。
街上来来往往的鬼甚多,一片喧嚣。两旁建筑上的装饰都透着那万年古都独有的难以替代的繁华,壮丽而不失精美的景观令范瀛目不暇接。
二鬼来到一家小餐馆前。
“嘿呦,岚尘,显廉,想不到二位也来到此地了。既然碰见了,让沈某请回客可好?菜都点好了。”沈涟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笑着说道。
“沈兄知道我二鬼要来?”
“谢岚尘,我还不知你么?”
三魂寒暄了数句,猛然发现一身着红衣,摇着折扇的俊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这桌第四个座位上。
“苏瑞贞,你怎么来了!”谢湙有几分惊讶。
那青年没有接谢湙的话,而是笑着说道:“谢兄此时出行既未穿官服,又未带面具,也不怕生出是非”
“她们若盯着看,就让她们看好了,谢某又不像苏兄那般能惹事,顶多是叫她们盯得不自在罢了。”谢湙也笑着回应,“倒是苏兄你又欠下不少风流债吧。”
红衣青年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道:“唉,不提这个,谢兄先介绍一下这二位吧。”
“这着玄衣的,姓范名瀛字显廉。也是个能惹事的苗子,到时候怕是苏兄你都比不过他。这靛青衣裳的,姓沈名涟字清漪,原先把字当号使,后来号又改成了宿莽。”
“哦?‘宿莽’二字,有何来意?”红衣青年饶有兴趣地问。
沈涟简短地答道:“宿莽者,拔其心不亡。”
“甚好。既如此苏某也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水系鬼族苏若英,号瑞贞,‘瑞’取祥瑞之意,‘贞’取忠贞之意。”
“敢问苏公子字什么?”范瀛问道。
苏若英笑了:“字?那都是历过人世的鬼才有的。范小兄弟怕不是初来鬼界,还不甚熟悉。”
“算是。那鬼的号可有何讲究。”
“也不算有什么讲究。常鬼一般不在乎直呼其名,唯独鬼差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后当鬼差的不论年龄地位,都要称呼先当鬼差的为前辈,而区分称呼时将其号置于‘前辈’二字前,所以一般来讲鬼差都会取个号。鬼的号与阳人相似,都是自己取的,有的根据典故,有的是像我这样表达期望意愿,有的经历过人世就沿用生前的字或号,不过也有起得草率的,觉得好听就用了。”
“我好像还没号,但不想用我的字,我可能还得再想想——诶那这么说,瑞贞前辈也是鬼差?”
“曾经是。现在算是弃武从文了。”
范瀛点点头,又思虑片刻,道:“那我……就号‘洪清’。”
瀛者,海也。聚千百江流,其洪波未必清,故取“洪清”以正“瀛”。
谢湙突然开口道:“我已上报将生死簿上的名由偏旁三点水的‘湙’改成‘熠熠生辉’的‘熠’。诸位喊起来还是那样,就是别写错了。”
范瀛愣了一下:“你都改过几个名了?咱们又不像东瀛鬼,不能想改什么名就改什么名吧……”
“之前一直叫谢必安,上次入了轮回才按规矩改叫谢湙的,正好‘湙’‘熠’同音。日后就不再改了,就算再转世,鬼界档案的记录也不会再改名了。”
“记住你这话啊,我可记不住那么多名。”
“肯定不再改了。不过你若是叫成谢必安也没什么问题,反正改的不过是正式文书上的名罢了。”
正说着,端上四碗清汤面来。
“老沈,这就是您点的菜?”谢熠有些哭笑不得。
“哎,这清汤面味道清淡,又有一根青菜两条肉丝做点缀。既不腻,又营养丰富。最重要的是便宜,便宜懂吗?”沈涟已经乐开花了。
“不过,”苏若英向沈涟凑近了些,“沈兄如何料到苏某也会来的?”
“哈哈哈,苏兄尽管猜吧,猜对了我沈某给你磕四十九个响头,再叫声祖宗。”
“苏某也不猜了。如今沈兄与谢兄都是镇魂司鬼差。镇魂司神通广大,沈兄自是有巧妙的法子,苏某不便多问,更猜不到啊。”
又聊了数句,沈涟突然说道:“咱也别闲扯天了,现在你我牙筷未碰,某些鬼都要吃完了。”沈涟边说边看向谢熠和范瀛那边,突然惊呆了,不仅谢熠范瀛的已经吃完,连他自己的碗也空空如也。
原来就在他们攀谈之时,谢熠便示意范瀛赶紧先吃。二鬼吃到差不多一半,谢熠便把沈涟那碗端来,与范瀛分了。而沈涟正聊得开心,饭馆中也嘈杂,便未曾注意。
“正如宿莽所言这清汤面果然美味,一碗有些不甚够吃呢。不过宿莽也是镇魂司鬼差,若论处处留心,还是输了谢某了。”
沈涟瞪着一双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谢熠掏出些钱递给沈涟,说道:“三份的钱都算我付了,您就当只请了这位新朋友吃碗面吧。我与显廉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行吧。”沈涟挥挥手,道,“路上注意点,别再掉进什么奇怪的坑里去。”
范瀛跟着谢熠走出小餐馆,问道:“不知岚尘前辈所言是何要事?还有,方才不应唤我作‘洪清’吗?”
谢熠忍住笑,道:“‘岚尘前辈’这称呼还是留到正式些的场合再叫吧。至于称呼你,‘洪清’是你,‘显廉’也是你,我习惯叫‘显廉’,你若是叫我‘天应’也无妨。至于是何要事,片刻后就见分晓了。”
二鬼腾空而起,落于一浮岛上。这浮岛比潭影山庄小些,但也十分气派。似乎是座酒楼,有数层,层层檐下皆挂有风铃,风过则锵然成韵。四方延伸出些长亭水榭,与岛山水相合,颇有园林之感,其建筑风格又与其中酒楼浑然一体。
不等范瀛欣赏一番,谢熠便将他拽入酒楼。
天已大亮,酒楼的一层却似陷入沉睡一般寂静无声,也不见半个鬼影。范瀛跟着谢熠不知绕了所少次,才到达一个狭小的通道。尽头是一堵墙,墙上有一个形状怪异的凹槽。
“这……”
“此楼名唤红莲阁。这里是通往桃源的密道。”
说罢。谢熠掏出一根雕着凤纹签子,双手二指各夹住两端,手心都冲下,签子竖直。接着,向前翻转四圈,双手松开。
那签子缓缓向前飞去,不断变换形状,直至完全填入凹槽。烈火的红如涟漪般以凹槽为中心扩散至整个墙面。
他拉着范瀛向墙走去。
眼前墙的形态化作碎片伴着一阵清风向身后散去,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伍)初识桃源
宽阔的江面上波光粼粼,二鬼步于水榭之上。不远处飞架去一座桥,此端两旁生有两棵巨大的桃树,正绚烂地开着水红色的花。
彼端连接一座奇山。两侧如冲天双翼延展开去,冲着上面的一面云雾间可见村落,桃花之色点缀其中。翼尖数个瀑布飞泻而下,水倒入江面,使其中片片小洲隐于水花白雾之中。
二魂过了桥,见一上行的栈道悬架于空中,大抵可通上高山,便走上去。
两旁是奇高无比的竹林,清幽的白雾在竹间萦绕,一股雨后的清香伴着白雾,沁润着魂魄。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处广阔的平台,豁然开朗。那栈道向前延伸成了浮桥,再往前一段就不再延伸了。
宽阔的水面钻出棵棵奇树,干纤细而冠膨大,树冠尽是桃红,似是开满桃花。水面是极度的纯净,水面上的一切丝毫不差地倒映下去,包括那被飞花染得有些桃红的苍茫皓空。
那极度平静的水面,化进蓝白色的淡淡烟霭中。
远处的群山若隐若现。
这时,烟霭中划出一叶小舟。舟上站有一鬼,头戴斗笠,褐衣玄裳。见到他们,急忙划船来迎。
谢熠见状快步走到浮桥尽头,拱手道:“多谢定坤前辈相迎。”
“这又不是司里,不用‘前辈前辈’的,叫师兄就好了。”来者边应边示意他们登上小舟,“这位就是范洪清吧。”
范瀛急忙回应:“正是。”
“在下庄尘,号定坤,千面鬼雄之徒。这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乃是我星火魂聚集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