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范家夫人姜沁诞下一个男婴,这是她第一个儿子。按照他父亲范翱的意思,新生儿取名叫范瀛。
范瀛的出生并没有让范府有半点喜悦之气。他不仅是八字纯阴,而且就在他出生之时,他的父亲也咽了气。这给本就艰难的范家又给了一重打击。
先前范翱本以为奋斗了近半生总算能想点荣华,却不料范家已逐步坠向万劫不复。
一切都要从多年前的七月十五说起。
范翱本已经有两个女儿,长女范淩已到了出嫁的年纪。
范翱一直坚持要她找到心仪的人再嫁,这年却突然说要中元节嫁女儿。姜沁心中不安,执意反对。范翱也不再提此事,如果姜沁问起来他就非常烦躁。姜沁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让身边的丫鬟仆人盯好范翱、范淩,若有什么异常举动直接告知她。
中元节越发临近,丈夫和女儿却都未见有什么异常。姜沁想着或许丈夫只是随口一说,悬着的心也就稍稍放了下来。
七月十四日晚,姜沁突然见到范淩背对着她坐着,身上穿着嫁衣。她吓坏了,急忙冲上去让女儿脱掉嫁衣。
范淩有些生气地问母亲是要做什么,这时姜沁定睛一看,发现女儿穿着的分明是平常衣服。
姜沁心中越发不安,决定这晚要守着女儿。没成想,这夜她竟是格外的困,强撑着不到三更便昏昏睡去。
七月十五子正,范家九岁的次女范洁被一些奇怪的响动吵醒。她感到十分好奇,蹑手蹑脚地出去查看,却看到一副诡异的景象。
院落中是一片死寂,几个面色惨白的仆人僵挺挺地躺在地上,不知是在沉睡还是死了。
大门虚掩着,范洁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向外看,外面的景象惊得她险些叫出了声。
门外被大红灯笼照得有些诡异。一座装饰华美的花轿正停在门前。再看周围,一看便知是新娘子要出嫁的场面。
接着一个新娘打扮的人被几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影推上了轿,她的行动却像木偶一样。
范洁心中一惊,总觉得那个新娘就是被控制了的姐姐。但她不敢冲上去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姐姐被抬走。
带着青铜面具的人影看样子开始吹吹打打,却听不见一点声音。队伍渐渐离开了门缝能看到的范围。
范洁感到十分害怕,她的视线从门缝移开,却好像看见一张鬼脸在一旁凝视着自己。她撒腿就跑,发疯般跑回自己的屋子。
还是一片死寂。
次日清晨,姜沁猛地醒来,却发现已是艳阳高照。她慌忙找来贴身丫鬟询问家中情况,却得知家中仆从只剩这小丫鬟一个,其余都躺在院里死了,范翱和范淩都不知去向。
姜沁又焦急又害怕,让丫鬟去照看好次女,自己到处找起来。就在她快要崩溃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哭声听起来有些苍老。
姜沁顺着哭声寻过去,发现是范翱坐在门外嗷啕大哭。她急忙上前询问怎么回事,范翱却昏了过去。
她感到有什么抓住了她的衣服,她吓得大叫一声,一转头却发现是范洁。
“姐姐是不是出嫁了?”范洁用她稚嫩的声音缓缓问出。
姜沁没有回答,而是招呼范洁和小丫鬟一起帮忙把范翱扶进屋里。
幸而这重人间这时女性并没有那么多禁忌,姜沁自己出门去请郎中。
范家的院落中只有一些草和几棵不高的树。范洁坐在树上,指着一个仆人对小丫鬟说:“那个仆人手上伤疤和我昨天看到的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手上的一模一样。”
“小姐一定记错了。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怎么敢害大小姐呢?”
范洁没有接着她的话说,而是说道:“爹说人都是有私心的,让他们做仆从,指不定哪天会被他们害了,所以家中的仆从其实都不是人。你也不是人吗?那你是什么?”
“我们都是鬼。”小丫鬟缓缓开口,刚说出这句又急忙解释,“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是靠卖身契活着的。”
“什么意思?”
“城南有家铺子,不卖别的,专门卖鬼奴。他们抓来被地府遗漏的鬼,不知用什么方法把他们命魂绑在卖身契上,买了鬼奴后,只要掌握着卖身契,鬼奴就必须为他办事。”
范洁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接着问:“你既然是鬼,你能不能保护我们啊?”
小丫鬟叹了口气:“跟他们比,我还是太弱小了。”
范洁只好从新把希望寄托在命运上,希望父亲好了之后生活会恢复正常,只不过没有姐姐了。
不成想范翱一病不起,姜沁事发之前便已怀孕,渐渐需要更多的照顾。那小丫鬟虽然是鬼,不需要太多的休息,也能干一些人类小女孩干不了的事,却也有些忙不过来。家中迫不得已又花了许多钱找了些人来当仆人。
次年四月便有了开头那一段。
简单办完范翱的丧事后,家中虽还有些财富,却也不能坐吃山空。为此,姜沁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她整了间极小的作坊,选了一个仆人,跟她买起了各种小食。
范瀛满了周岁,姜沁还是准备了抓周仪式。可是范瀛准备去抓的时候她才突然发现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串古式的玉佩,偏偏范瀛看见玉佩便过去紧紧抓住了它。
她要拿走玉佩,却在碰到玉佩的时候缩手了。接着轻声嘟囔了一句:“这本该是你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了。”
后来她发现范瀛并没有真的多么重视那个玉佩,经常不知道把它放到了哪里,但是一旦离玉佩太远他就会又哭又闹。
可是它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不好带,只得平时限制范瀛活动的区域,需要带着他出去时自己把玉佩装起来带着。
日子渐渐好了些,偏又在这年七月十五又出了事。
子正一到,阴风乍起,几只相貌可怖的恶鬼冲入范家的宅院。仆人们纷纷被杀,就连那个小丫鬟也被打得魂飞魄散。
姜沁给两个孩子找了藏身处,接着几缕红光冒出,在她手中化作双剑。她与那群厉鬼交战起来。
撞击声和破碎声渐渐停息,满身是血的姜沁踉跄地来到孩子们的藏身处。看到两个孩子没事,她欣慰地笑了。
范瀛却哇哇大哭起来。
“瀛儿不怕,恶鬼已经被……”话还没说完,姜沁口中鲜血涌出,猛地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范洁此时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在她的认知里,此时她和弟弟范瀛似乎除了彼此再没有别的亲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未初二刻又闯来了一伙蒙面贼寇,将范家财物洗劫一空,连房屋也给烧了。
范洁抓上玉佩抱着范瀛逃了出来,却发现一个贼寇跟在后面。范洁吓得面色惨白,不小心把玉佩掉在了地上。那贼寇看见范瀛的玉佩,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慌忙离去。
范洁赶紧捡起玉佩,带着范瀛在黑夜中狂奔,跑到与范家世交的谢家,一边哭喊着,一边拼命敲门。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愿望,谢家能开门收留他们。
门,开了。
一个青年的声音响起:“夫人,是范家的两个孩子。”
接着是一个女音:“快进来,快进来。——你先把范瀛抱到屋里去。”
“是。”那青年关上了门,抱起范瀛朝院里走去了。范瀛也不吵闹,只是警觉地盯着周围的事物。
让他们进来的那妇人蹲下身问道:“洁儿,发生什么事了?你娘呢?”
范洁扑进那妇人怀里,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