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影响他舅妈曾静蓉上辈子的悲惨命运，以及他自身命运的齿轮在此刻起已经开始转动的时候，范晓华先是一阵无边的恐惧，恐惧过后，便是一股滔天的愤怒。

　　愤怒的范晓华，拿起铁锤，便朝眼前“吱呀吱呀”，已经开始缓慢转动的命令之轮狠狠地砸去。

　　“……妈，我就问你，超哥舅舅这辈子，到底干成过哪件事？

　　“他初中毕业后，外公托关系喊他去理发店当学徒，他倒好，干了没两月，就嫌累，不干了，走的时候，还把人家店里洗头妹的肚子给高大，害得人家洗头妹没法做人，差点被气晕过去的老汉儿给当场打死！

　　“他十八岁的时候，在社会上认识了一个朋友，跟人合伙卖水果，结果眼高手低，不懂行情，第一车西瓜直接砸在手里，卖不脱，也吃不完，最后只得拉回来喂猪！

　　“哦，对了，是不是之前还找你们几个姐姐帮他销？一人高价卖你们几百斤？拿来喂猪的烂西瓜还高价卖给姐姐，简直是不要批脸！

　　“他二十岁的时候，二姨父让他跟着自己学开车，在他学会了，又拿到驾照后马上就找关系，托人让他去客运中心帮人开客车，跑雍县到省城的‘城际快车’。

　　“他倒是去了，结果喃？干了不到两月，就把人家售票员的肚子高大，然后被老板开除！

　　“再后来，又跟着三姨夫学厨，当厨师，想以后开馆子；跟着四姨父跳大神，吹喇叭，干红白喜事，想吃死人的钱；他穷途末路，最遭孽的时候，甚至一度找老汉儿带他去工地上挖土石方！

　　“什么事超哥舅舅他没干过啊？

　　“结果都干成了啥？

　　“每种活，他又干了多久？

　　“哪件事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干几天就跑了，然后留下一堆烂摊子，要身边的亲戚给他收拾？

　　“哼，幸好老汉儿的工地上没得小妹儿，不然这狗日的恐怕又要把人家的肚子给高大，然后提裤子跑路！

　　“……”

　　“可是……可是他毕竟是你舅舅啊？你舅舅也说了，他以前小，不懂事，辜负了大家的希望；现在他大了，也懂事了，而且要我们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静蓉的面子上，拉他一把——”

　　“静蓉舅妈？他王超还晓得静蓉舅妈？三天一吵，十天一骂，平白污蔑人家静蓉舅妈的清白，在你们面前造谣说人家不孕不育，他眼里有静蓉舅妈吗？

　　“哼，现在我没时间，等我哪天有时间了，见到静蓉舅妈后，一定让静蓉舅妈早点跟王超这烂人离婚！

　　“早离早解脱！”

　　他母亲不提曾静蓉还好，一提，知道上辈子曾静蓉有多悲惨的范晓华顿时火冒三丈，也懒得装模作样地叫王超舅舅了，直接大呼其名！

　　“范晓华，你在说啥子话？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离婚岂是儿戏，怎能说离就离？”

　　王娟见自己的儿子越说越过分，不仅没大没小直接叫他舅舅的名字，而且竟然还要让他舅妈和舅舅离婚，简直是岂有此理，狠狠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哼，我说啥子话？

　　“人话！

　　“让王超和曾静蓉离婚，让王超找个能生养的婆娘，替你们王家传宗接代，这不是你，外公外婆，还有二姨妈三姨妈四姨妈一直期待的吗？

　　“我如果能劝说静蓉舅妈早点离开王超这二流子，败家子，这不是更如你们的愿？”

　　范晓华哼了哼，完全不给自己母亲面子！

　　被范晓华一阵抢白，并当面揭穿了父母和几个姐姐心照不宣的愿望，王娟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你静蓉舅妈不能生育，又不是你舅舅单方面的一面之词，人家姬瞎子都说了——

　　“姬瞎子姬瞎子——他姬瞎子晓得个鸡……个卵！”气急败坏的范晓华听到王娟说什么姬瞎子，当即气急败坏，就想说脏话，幸好最后一口气刹住了。

　　气得想笑的范晓华呵呵一声，看着自己一面对自己的弟弟，就有些顽冥不灵，失去判断力的母亲，决定下一剂猛药：

　　“呵呵，妈，你不信医院的检查结果，却相信一个瞎子的信口开河！那姬瞎子，上周还说我活不过十五岁。他的鬼话，你也信？”

　　“啊——什么？姬……姬瞎子说你活不过十……十五岁？他……他真这么说？”

　　范晓华的这话，当即让王娟面色巨变，一脸惶恐。

　　“这不马上就要中考了吗？我也想早点知道我考不考得起，于是上周就去找姬瞎子给我算了一卦，哪成想，这狗日的一听‘我的生辰八字’，就赌咒发誓，说我活不过十五岁！又说我身上背负一血煞，只有喝他的神仙水才有救。神仙水8元一碗，还得连续喝七七四十九碗，才能破煞，哈哈哈，说得老子当场大笑不已，吐了这骗子一脸口水，直接就走了！

　　“妈，你猜怎么着？

　　“我报给他的生辰八字，比我的生日少了一年，是我认识的一个师姐的生日，所以，他算的，其实不是我的命运，而是我师姐的命运。

　　“但我师姐，人家不仅活过了十五岁，而且活得尚好，还考上了一中，今天下午回家的时候，我还碰到她了呢！

　　“所以，这姬瞎子，完全就他妈见人下菜，胡说八道！

　　“妈，你也是上过小学，学过加减剩除的。

　　“你这样想，全华夏十几亿人，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的，起码好几千人！他姬瞎子牛逼，号称只需要生辰八字，就能断人的一生，按照他的说法，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的这几千个人的命运应该完全一样——你觉得这可能吗？

　　“还有，他不是说他的神仙水喝了能逆天改命吗？那他自己为什么不多喝几碗，让自己的命运一飞冲天，直接印钞票上？”

　　听了范晓华的辩驳和一番“合情合理”的推理，王娟张了张嘴，面色一连三变，最后变得气愤无比，直接破口大骂：

　　“狗日的姬瞎子，竟然敢咒老子的娃娃是短命鬼，老娘以后再也不信这生娃娃没屁眼的老鬼了！”

　　见自己的灵机一动终于破了老妈对姬瞎子的迷信，范晓华心头一笑，但也不敢现在就表现出来。

　　他还得继续加把火，把自己的老妈从“扶弟魔”中给拖拽出来：

　　“妈，我不是不让你帮你弟弟，这么多年来，你明着暗着，背着我和老汉儿偷帮超哥舅舅，我和老汉儿说过你什么吗？

　　“但是我那超哥舅舅，他完全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扶不起来的王阿斗啊！

　　“你就是有再多的钱借给他，给他再多的机会，也经不起他折腾，经不起他败，最后只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哇！

　　“至于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外公外婆和你们几个姐姐面前灌输的，说人家静蓉舅妈不孕不育，他自己没问题，那完全就是一派胡言，倒打一耙的无耻行径！

　　“证明你弟弟的假话其实很简单，不看他怎么说，就看他怎么做！

　　“下次，他来找你借钱，你就让她跟你去一次人民医院，挂一个泌尿科的号，让医生检查检查。

　　“他如果愿意去，那就说明他王超问心无愧！那妈你可以借钱给他——不仅你可以借，我也借他一百块钱零花钱，支持他创业！

　　“如果他弄死都不愿意去，那就说明他心头有鬼，对人家静蓉舅妈，那也是造谣生事，纯属污蔑！

　　“最后，妈，我再给你说个事——本来不想给你说的，你儿子一向稳重，老成，不像超哥舅舅，事没干成之前绝不夸海口——，你儿子我的成绩，现在是稳居第三，妥妥的探花郎！

　　“邓老师说了，我如果把这种努力奋进的劲头保持下去，中考一锤定音，超越李刚和吴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我这次考一中，那完全是‘双手捧鸡蛋——稳拈！’

　　“而我一旦考上一中，每学期的学费，生活费，还有那辆被我老汉儿骑了十几年，又被我骑了两三年，现在随时随地都可以散架的二八大杠，难道你不给我换一换？

　　“你不换也可以，但是我被城里的同学笑，导致我心头自卑，进而导致我学习无动力，最后考不上大学，嘿嘿，你就不能怪我了哈——谁叫你当初为了顾你那没有血缘，性格也跟你们老王家迥异的弟弟，而不顾你自己亲生儿子的呢？

　　“最后的最后，妈，你不是喜欢找人算命吗？我也学那老不死的姬瞎子给你整个预言：

　　“这次，你如果不听我的，一意孤行要借钱给我那无酒不欢的超哥舅舅买小货车的话，不出半年，超哥舅舅绝对出车祸，要么他把别人撞死撞残，你们几个‘扶弟魔’姐姐跟着一起倾家荡产，要么他把自己撞死撞残，然后你们同样跟着倾家荡产！

　　“妈，今天对你说这些话，对当儿的来说，算是逾矩了！

　　“但是，值此我们范家和你们老王家生死存亡之际，有鉴于你，包括三个姨妈对你们那宝贝弟弟无底线，无原则的支持，这些话，我又不得不说！

　　“对你来说，到底是我和老汉儿重要，我们一家人未来的生活重要，还是你那无血缘的败家子混账弟弟重要，你自己去衡量。

　　“我言尽于此，妈，听不听都在于你。我回房做作业去了……

　　“唉，就是不知道还能做几年的作业。

　　“要是几年后，我考上了大学，而我老汉儿一把锄头一担泥，辛苦十几年给我挣来当学费的血汗钱肉包子打狗，被他妈拿给他舅挥霍了的话，我最后也只有弃学从农，接我老汉儿的班，一辈子流血流汗，面朝黄土背朝天……啊，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流血又流汗，漂亮婆娘找不到，只能找无盐……啊……那个只能找无盐……心有不甘啊……那个心头好不甘……”

　　此时的范晓华，已经从板凳上站了起来，正在朝自己的卧室走，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即兴作曲高唱，声音听起来“无助而又委屈”，“无奈而又悲凉”，真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娟子，超哥的这个钱，你不要借，留给华儿读书用！”

　　就在这时，就在范晓华的半只脚已经迈进了自己卧室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声音，虽然平静，没什么起伏，但此时听在范晓华的耳中，却是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盖棺定论，不容质疑的味道！

　　范晓华的父亲，这么多年来，面对家中大小事情，半天打不出个屁，从不参与的范卫东，终于开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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