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瑞斯玛特科技有限公司。

　　一家从事外包开发的互联网公司，说白了就是给想往互联网方向转型的传统企业提供一系列开发服务，包括网页、App、小程序等等。用“活儿多，钱少，PUA”三个词，足以概括该公司的企业文化。

　　闫江池的顶头上司，研发部经理周宁，外号周扒皮，一个微胖、略丑、秃头的35岁已婚男人，正在会议室冲一名下属大呼小叫。

　　“……方案是你搞的？还‘嗯’，电脑前面栓条狗都比你强……骂你怎么了？有本事拿工作成果说话，你的成绩配不上我的尊重……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吃不了苦，看看闫江池……他晕倒是因为工作强度大吗？那是因为他自己身体素质差……”

　　闫江池推门，走进会议室，把医生开的病假条放到桌上，推到周宁面前。

　　“请病假，15天。”

　　干净利索，没有一个动作、一个字是多余的。

　　周宁的表情很精彩。一开始，他意识到自己在背后讲人坏话，被撞个正着，况且，人家还是病号，有点不好意思，赶紧挤出一个罕见的笑容。可转念一想，毕竟自己是领导，威严比较重要，何必为了这点小事感到抱歉，应该理直气壮，于是他又迅速收敛笑容，板起脸来。当闫江池提出请假要求，诧异和愤怒的情绪一同出现，他一侧鼻翼和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

　　“你说什么？”

　　“请病假，15天。”

　　“你哪儿有病？我看你好好的……”

　　周宁说话时，闫江池已走到了会议室门口，伸手开了门，打算离开。他懒得废话，只用行动表明：我是在通知你，不是请求。

　　“你去哪儿？！”周宁提高了音调。

　　外面的同事们听到动静，虽然仍坐在工位上，却都探着脑袋竖起耳朵关注这边的情况。有个程序员，眼睛虽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却默默摘掉了耳机。

　　闫江池回身，还是那句“请病假，15天。”

　　“你……你……”

　　周宁少有的语塞。

　　如果闫江池还是那个老实社畜，请个假犹豫踌躇，挖空心思找最不容易被拒绝的理由，调整出最礼貌客气的态度，以博取领导并不存在的同理心，领导稍有不悦自己先羞愧了。这样的人太好拿捏太好欺负了。

　　现在不一样了。

　　他闫江池，复读机，莫得感情。

　　“请病假，15天。”

　　周宁不太习惯，怎么今天沟通起来这么费劲，以前这小子从不敢顶撞领导的啊。

　　他决定先来软的。

　　“小闫啊，你听我说，”周宁几步赶到闫江池身边，关上会议室的门，“公司一直很看重你，我也觉得你工作够努力……咱们是一家年轻的创业公司，以后肯定要精细化管理，管理岗位也会多起来，你懂我意思吧？”

　　闫江池：“请病假，15天。”

　　“别不识好歹，”周宁冷下脸来，“星锐那边的APP，流程图画完了吗？支付路径对接得怎么样？工作没完成，还好意思舔着脸请假……当初你进公司的时候啥都不会，要不是我给你机会学习，你能有今天？”

　　闫江池：“请病假，15天。”

　　哗啦啦——

　　周宁将手头一沓资料连同病假条砸向闫江池的脸。

　　资料未经装订，半路就散开了，天女散花一般，颇有戏剧效果。

　　闫江池蹲下，先捡起自己的病假条，放在桌上，又去捡资料，一张张地按照页码叠放整齐。

　　周宁见他蹲得很低，只当他在服软，态度又缓和下来，“小闫，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辛苦了，再坚持一下，等手头的事忙完……你不是还攒了一些调休吗？对，到时候我就给你批假，让你连休两天，不，三天……”

　　“你刚才想打我，是吧？”闫江池捡起最后一张纸，抬头盯着周宁。

　　他起身，一边走向周宁，一边将那沓资料卷成筒状，握在手里。

　　他用纸筒往自己的另一只手上敲了两下，硬度还可以。

　　“你干什么？！”周宁往后退了一步。

　　“我教你。”

　　啪——

　　纸筒抽在周宁的秃头上。

　　“这样才能打中，看到了吗？”

　　啪——

　　挨第一下的时候，周宁来不及反应，这下回过神来，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倒不是打得有多疼，而是周宁很宝贵头顶那几根毛，平时特别注重四周支援中央，恨不能把四周的头发当成篱笆墙，隔离保护中央稀疏的毛发。

　　闫江池这两下正抽在他命门上。

　　周宁一手护住脑袋，另一只手——他作威作福惯了，哪肯被动挨打——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挥向闫江池。

　　闫江池没什么跟人打架的经验，加之刚经历过昏厥，身体虚。只动了几下，脑门上已冒出虚汗。

　　但他心里有股“舍我其谁”“一起毁灭吧”的狠劲儿，再加上手里有武器，占了“一寸长一寸强”的便宜。

　　啪——

　　第三下，纸筒抽在周宁脸上，与此同时，周宁的拳头打中了闫江池的胳膊。两相抵消，这一下抽得很轻，但打脸的象征意味太强，击打的轻重倒是次要，周宁怒不可遏，不顾一切地冲向闫江池。

　　闫江池顺势倒地，大喊道：“打人啦！领导打人啦！周宁打人啦！”

　　门外，陪闫江池一起回到公司，虽然坐在工位上，但一直冲着会议室探头探脑的吴鲤，听到这动静，噌地一下起身，冲进会议室，挡在了周宁和闫江池中间。

　　“别打了！别打了！”他冲周宁大喊，一副想拦又迫于领导淫威不敢上手的样子，就连躺在地上的闫江池看了都要暗竖大拇指，赞一句演技真好。

　　吴鲤一带头，又有两三个胆大的同事小跑进来，七手八脚地把闫江池扶起来，然后和吴鲤站在一起，形成一道人墙，不允许周宁接近闫江池。

　　他们沉默着，无声地表达“无论怎样都不该动手”的观点。

　　周宁恨得牙痒，高举着手，手指越过几人头顶指向闫江池，“你死了。”

　　又指着挡在中间的几人道：“干什么？！都给我回去工作，你们活儿都干完啦？！”

　　闫江池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将纸筒展平，递还给刚才挨骂的同事。那同事独自站在会议室角落，并未上前拉架。

　　“下次弄厚点，打人更顺手。”闫江池道。

　　同事接过资料，挤出讪笑。

　　来到会议桌前，将桌上的病假条推到周宁近前，闫江池最后重复一遍：“我请病假，15天。”

　　说完，转身就走。

　　周宁想喊一句“那你就别回来了”，话到嘴边，觉得这台词也太像被渣男抛弃的女人了，毫无气势。憋了半天，只冒出一个“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