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害怕。

　　鲁索明确了这一点。

　　“有自己喜欢的人在身边，会好很多吧。”

　　“嗯？你在说什么？”

　　切尔西愣了一下。

　　“不是，我想……如果泰勒斯在你身边会更好吧？”

　　“不要。”

　　“我跟他说一下，你醒了，他肯定能抽时间过来的——”

　　“不要！”

　　这是拒绝的话语，声音尖锐。虽然切尔西还是低着头，但鲁索似乎能看见她落泪的样子。

　　她与鲁索的握手松开了，鲁索用力地反握了回去。

　　她甩着自己的手臂想要挣开，可鲁索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让它逃脱。

　　“你想干什么？”

　　“唔……”

　　“放手！”

　　“放心吧，这里……很安全，我会保护你的。”

　　“放手啊！”

　　“只是这次魔人的进攻太突然……我们没有做好准备，才会发生这样的失误……”

　　“呜……呜……”

　　切尔西颤抖着肩膀，哭出了声。她的肩胛骨从衣服表面透出来，像是雏鸟那还没长毛的翅膀。

　　与两名勇者相比，她的身躯是多么的柔弱，但她为了陪在泰勒斯身边，愿意待在最前线，这令鲁索肃然起敬。

　　鲁索自认为，还没成为勇者的自己，肯定没有勇气一直待在前线。

　　鲁索自认为理解了切尔西害怕的心情，她刚从死亡线上回来，恋人又不在，她肯定会害怕吧。

　　所以鲁索通过握手这种形式，希望能给她安慰。

　　然而，鲁索对切尔西的想法只理解了一半。

　　“呜……鲁索……你离我远点……”

　　“只是握个手而已，你的手太凉了。”

　　鲁索平静地说：“有时候，伤重的士兵临死前只是想要个拥抱，有人陪在身边会好受点吧。”

　　“放手……”

　　嘴上是这么说着，切尔西挣脱的力度却越来越小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逐渐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和一个人的心跳声。

　　被炸弹炸得濒死的时候、和拉薇见面的时候，都能看到类似于现在的昏暗环境，前者是因为她快死了，后者是因为拉薇尔的喜好。

　　可此时这种黑暗，却令切尔西感到安心。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享受这种安心。她的恋人是泰勒斯，即使她现在对泰勒斯非常失望，但她对鲁索对情感依然是不正确的。

　　即使在握手期间，她能明确感觉到自己心底深处有某种情感正在迅速膨胀——可她也明白，那或许不是真实的情感，而是自己利用鲁索的力量活下来的代价。

　　所以她才想挣脱鲁索的手，尽管她的大脑不仅不想离开这份温暖，还想狠狠地抱上去。

　　死亡的恐惧，面对神明的惊吓，此时的切尔西无比脆弱。

　　眼前就有一份可以依赖的力量，一个愿意付出心脏来救自己的人——尽管她知道鲁索对自己没有恋爱情感，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依赖。

　　“鲁索，如果……如果你有个很喜欢的人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办？”

　　“哈？发生了什么？”鲁索想了想，不经大脑地说：“泰勒斯背叛你了？”

　　“不是……”

　　如此耿直的反问，令切尔西噎住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有个很喜欢的人，然后你被她背叛了，你会怎么做？”

　　“背叛了？看情况吧……不是很严重的事……那就原谅她？”鲁索小心翼翼地说。

　　即使鲁索有点迟钝，也明白切尔西这个问题另有深意。

　　“如果是很很严重的背叛事件呢？”

　　“你这么说……我也不是很懂啊。”

　　切尔西拉了下鲁索的手，让他往自己这边靠一靠。鲁索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床头。

　　“如果……让你拿勇者的力量来换安洁的命，你愿不愿意？”

　　“哈？这是什么意思？”

　　“假设，我是说假设，有一天……安洁重病，你想治好她，你勇者的力量就会消失，你愿意吗？”

　　“真的会有这种情况吗……”

　　“不想说就算了。”

　　“呃，”鲁索并不明白切尔西对他的复杂情感，他只能尽可能真诚地回答：“勇者力量什么的……我不在意。能将她救回来的话，那就好。”

　　“真的吗？那可是能决定世界命运的力量。”

　　“可是……有了这份力量，我也没感觉到什么啊……”鲁索苦笑着说：“每天都生活不都是作战吗？我可不是战斗狂，也不是喜欢一辈子钻研魔法的狂人，我只想度过平凡而幸福的人生而已。”

　　“我还以为……你们男人都喜欢追求权力和力量呢。”

　　“我当然想。”鲁索沉重地说：“谁曾经没有过一个伟大的梦想呢？可你也看到了，一整个城堡被三个魔人炸得粉碎——在战争结束前的权力……真的存在意义吗？”

　　存在的。

　　切尔西马上就想到了答案，只不过她没说出来。

　　权力能够保证自己不用上战场，只需要指挥士兵和勇者去战斗就行。

　　就算最后人类失败了，当权者也可以通过利益交换，来获取一个不错的下半辈子。

　　比如……以马上投降作为筹码，让魔族保证自己的安全。

　　历史上，不守承诺的人很多，但遵守承诺的人也不少。背叛自己国家的人，很可能活得比忠诚国家的人更长。

　　只不过在教育的时候，为了让国民不背叛，一般会教育国民：敌国的人一定不会遵守承诺，等国家沦陷了，叛徒一定会有一个凄惨的下场。

　　但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叛徒可能活得更久，这才是现实。

　　“鲁索，你真的真的真的——很天真。”切尔西将下颌靠在了鲁索的一边肩膀上，两人的手依然重合在一起——鲁索没感觉都有什么不妥，毕竟切尔西刚从死亡线上回来，需要身边的人支持她是正常的。

　　“我以前很看不起天真的人，认为那是登上巅峰的阻碍。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喜欢上你的这份天真。”

　　“登上什么巅峰？”

　　“无论是什么的巅峰。无论是权力、学识、内涵，还是别的什么……都需要摒弃些东西，才能得到另一些东西。”

　　“我觉得你现在也挺好的呀，也挺天真的。”

　　“我？”

　　“因为你留在城堡里，才会受那么重的伤啊。如果你一直留在帝国后方的话，你就不会遭遇这些事情了吧。”

　　“我……”

　　切尔西露出了苦笑，止住的眼泪又往下掉了。

　　她知道前线很危险。

　　但她还是以“在前线督战能提高士气”为由来了。

　　那真实原因呢？

　　因为泰勒斯也在前线，她想和心爱的人同生共死。

　　“呜啊……呜呜……”

　　结果换来了什么呢？

　　被扭曲的灵魂，与一条需要鲁索才能救下来的性命。

　　“呜啊啊啊啊！”

　　切尔西哭了起来。她靠在鲁索的肩膀上，鲁索也轻轻地抱着她的肩膀。

　　鲁索并不清楚切尔西哭泣的理由，他隐隐觉得，对死亡的恐惧不会让这名不惧死亡的少女落泪。

　　但无论鲁索懂不懂她的想法，鲁索知道，眼前的切尔西，是需要一个人去支撑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