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月初五,卖炭翁在送炭时将煤毒相关告知于林婉儿。
“初六,我与唐兄在鬼市花重金买下一株名为见手青的野蕈,卖蕈人说此蕈拥有超凡脱俗之效。
“初七,我等四人于申时在此聚首,意图携手共踏仙途。
“风孔不知何时被冰雪堵住,烧着炭火的厢房温暖如春。
“煤毒充盈房屋需要时间,而我等又未在此午憩,如若察觉呼吸不顺必会推门而出,寻求救治。
“林婉儿一直在屋外等候,从始至终没有他人出入。
“最终的结果却是三位兄长于此不觉自毙,仅留我一人侥幸存活,时间仅过去不足半个时辰。”
赵曜环视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林婉儿身上,“如若忽略房门没有封锁这一事实,整起案件看起来就像是林婉儿抓住了我等淫祀的时机,借用煤毒复仇行凶。
“然而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煤毒与见手青皆非触之即死之毒,不把房门封锁如何保证里面的人同时死于煤毒,再顺手嫁祸于林婉儿呢?”
说着,他指向地上横躺的鼠尸:“那就是用另一种毒,死状与煤毒一致,同样杀人于无形,且其性更烈。”
唐知府问:“照你所言,此毒藏于何处?屋里的酒食老鼠均有尝试,为何不见暴亡?”
“此毒名为氰化氢,世间鲜有,在下曾有幸在家传古籍中看过,其为无色气液,带有苦杏仁味,可溶于水,却极易蒸腾成气,毒性近似煤毒,均可使人窒息而死,因而二者死状相似。”
赵曜提起酒壶,轻轻摇晃,酒液澄澈,香气扑鼻。
“冬日寒冷,凶手只需将此毒提前溶于酒中,即可保证毒物隐蔽而不挥发,直到林婉儿将其取回厢房,待我等聚首,稍一温酒毒气便会从瓶中全数发散,吸入少许顷刻暴亡。
“等到密室开启,气流涌动,除去见手青与尸体,整个现场再无别的痕迹残留。
“从一开始我们就被凶手牵着鼻子走,毒蕈淫祀、密室布置、煤毒复仇,所有细节都在刻意引导我们向既定的结局走去。然而凶手却没有料到他所精心布置的罗生门出现了一个变数。
“那便是我,现场唯一的幸存者。
“我与林婉儿全无利害关系,我能存活下来,恰恰洗脱了林婉儿的嫌疑,也使得凶手因此露出马脚。”
唐知府问:“林婉儿不是说一整天都没有外人出入清婉阁吗?风孔中的水渍何解?”
“大人着相了。”赵曜嘴角上扬,“冰雪可不是只有从屋内才能灌入孔道,而这也正是凶手的高明之处,借助不易察觉的假象意图诱导我们的破案思路。”
语毕,整个现场再次陷入沉默。
赵曜也不心急,耐心等着这帮古人慢慢消化。
抛开术士神通不谈,这名凶手的作案手段之奇诡,即便放在前世亦属罕见。
良久,梁雨田摩挲起下颌,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厌胜之术......”
夏启良挑眉:“那帮南蛮子?”
“嗯,南疆盛行【厌胜】命途,其术士最善巫蛊毒咒,当年我在岭南游历时曾见识过他们的手段,阴厉狠毒,难为人道。”
梁雨田思索片刻后继续道:“厌胜术士从八品刺客起就拥有提炼万物本源的神通,故而所制之毒神鬼莫测。
“赵公子这番推论让我想起白蛮沙马,沙马家以毒术冠绝于世。史册记载当年布政司入主滇南时,猝死的士卒官吏不计其数,尸身却毫发无损,御医判定为毒,但死于何毒至今成谜。
“今日,或许这个谜题将会由赵公子所解开。”
我靠,真能手搓氰化物啊?
安静听完,赵曜感觉世界观再一次受到冲击,又莫名对这神异的术士之道心生向往。
难怪唐俊和那狗东西对超凡脱俗如此憧憬,冒着死的风险都要生吃见手青,成为无所不能的术士确实太吸引人了。
而且听这山羊胡所言,术士似乎不止一個流派,存在招财进宝或是长生不老的神通也未尝不可,可问题是怎样才能成为术士?
生吃野生菌?那也太扯淡了.......
接着又听到唐知府的疑惑:“可厌胜术士中原少见,为何要谋害我儿?”
“恐怕与晋升仪轨有关。”梁雨田沉吟道:“据我所知,八品刺客如欲晋升七品,必须在一场盛宴中刺杀宴会的主人以取得主神寅君的青睐。”
“竟是这般缘由......”
唐知府嘴唇嗫嚅,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原本抖擞的仪容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
“若真是刺客所为,咱们恐怕不易擒获。”夏启良望向司隶,眉头紧锁:“八品刺客擅长隐匿遁形,况且在这起案件中从头到尾都未露面,实在无从下手.......”
“大人此言差矣。”
赵曜突然开口,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他继续道:“诸位难道不觉得我先前讲的故事里,有两名人物显得太过突兀了吗?”
“你是说卖炭翁与卖蕈人?”
“没错,这起案件所有的巧合都是从此开始,而这卖炭翁与卖蕈人恐怕也是同一个人。”
夏启良眼神一凛,望向林婉儿与赵曜,语气亢奋起来:“你二人都见过真凶!快将他的外貌特征尽数道来!”
随即他快步走向摆放着纸笔的承具,未等二人应答,便研起墨来。
见状,赵曜只好努力回忆着昨晚见到的那名老农,由于当时天色遮掩,能记起的细节不多。
“乍一眼看去像是个寻常农夫,不过回想起来此人两腮尖肖无肉,鼻梁稍塌,人中短......”
夏启良放下手中羊毫,望着只有半张脸的画像,神情烦闷。
赵曜摊了摊手,整个案件他以凡人之躯做到这一步已是竭尽全力,剩下的只能寄希望于林婉儿。
在这神鬼并存的世界,大炎朝能够国祚绵延三百载,想必钦天监功不可没,以其通天彻地之能,捕获凶手应当不在话下,自己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正心不在焉地盘算着家当,忽然肩膀被人一拍,赵曜转头望去,标志性的山羊胡映入眼帘,他困惑道:“司隶大人,莫非有要事吩咐?”
“赵公子,老夫还想请教一个问题。”
“大人但说无妨。”
“听说一直以来你们四人聚会都是由你来掏钱?”
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语,赵曜莫名其妙道:“确实如此,难道有何不妥么?”
“傻小子,那你才是宴会的主人啊.......”
顿时间,赵曜脸色煞白。
.......
淮扬府,不为人知的地窖。
凝滞的空气中弥漫着腐臭。
阴暗的角落里放有一张供桌,桌面上线香袅袅,神威凛凛。
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跪在神像面前,摇曳的烛光照亮了半张阴鸷的脸庞。
随着一条通体碧绿的毒蛇爬上供台,虔敬而低沉的祈愿砰然响起。
“敬奏南疆玄应浊心降神真君......”
“具位臣沙马赤次,壬巳圆满,为叩求酬愿事,备下界香楮仪轨,伏乞厌胜七品授箓......”
良久,无事发生。
男人困惑地抬起头,只见毒蛇盘在神像上悠然吐信,毫无灵性可言。
“寅君大神为何不接见我,难不成是斋醮仪式有误?”
当此时,窖井盖被人打开,一道模糊的声音随着黯淡的月光渗入地窖。
“刺杀失败了,钦天监已经发现了你的踪影。”
“不可能!没有凡人能在我沙马家的聻毒下存活!更何况我为这场杀局布下重重假象,那帮酒囊饭袋之徒又怎会发现端倪!”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收拾行李回南疆吧。”
“莫非那唐俊和身怀法器?”
“不,活下来的是赵曜,他才是宴会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