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终,即便是寒冷的冬夜,也无法阻止辛劳一整年的人们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夜市灯火通明,街道两侧挂满彩球,吆喝的摊贩,杂耍的艺人,游子捐客络绎不绝。
赵曜吃着油糕酥饼,好奇地欣赏着这与古装剧氛围截然不同的异世烟火。
也不知是否是饥饿作祟,仅花两枚铜板买来的小食竟意外的香甜可口。
忽然间,夏启良将他拉扯至一侧,随即恭敬地垂首站定。
“子安这是作甚?”赵曜咽下油饼,不明所以。
“阴神过道,活人退避。”夏启良面无表情。
闻言,赵曜大吃一惊,赶忙四处张望。
一阵寒风飞掠,只见到路上几名行人陡然打了个激灵。
“就这?”
“适逢劫难,你的命格尚未稳固,此刻还是不易与阴神照面为妙,否则就是冲撞了白煞,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扰乱命数。”
虽然我听不懂,但是我觉得你说得都对。
于是赵曜便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从夏启良那儿粗浅地了解到,除去外道邪魔,炎民在这世上与鬼神相处还算和谐,阴阳两界各司其职,共同维持王朝社稷稳定。
而剩下的则是等到正式纳入官籍,自会有专人告知。
夏启良望着二人来时的方向,低声道:
“他们是去拘捕亡魂了,应该是你认识的人。”
眼前立即浮现出那三具尸体,一股寒意蔓延全身。
只听夏启良喃喃自语:“奇怪,此地有城隍坐镇,在案亡魂应当由阴差引入阴司,为何会出动无常索魂......”
“死后不入阴司会怎样?”
赵曜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料夏启良脸色一沉,肃然道:
“凡人之所以无法直视神鬼仙佛,是因为生来即有躯壳包裹三魂七魄,富有阳气的肉身会将天外恶意阻绝在外。
“而人死之时,只要尸身完整,尚有一丝生气庇佑亡魂,等到三更天自会有阴司收容,以待轮回,保证阴阳平衡。这也正是大炎律明令禁止残害死尸的缘由。
“但如若死后迟迟未入阴司,躯壳腐烂,成了孤魂野鬼,那将会是外道降临的绝佳媒介。”
见赵曜听得一脸懵逼,夏启良抚额道:“你只需知道最后都是我们钦天监去擦屁股,每年因此丧命的司隶不计其数。你如欲加入我等,迟早有一天也会面临此境。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凭你如今身负的命格,当一世富贵闲人绰绰有余。”
赵曜对此不置可否,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运之人,前世兢兢业业工作那么些年,不仅职位升不过那帮关系户,就连相亲还要遭人嫌弃。
最倒霉的莫过于,他在房价最高点时贷款买房......
路上行人渐渐稀疏,不知不觉间已临近赵府,远远望去,府邸却格外热闹。
无数仆役熙熙攘攘,有的从马车上卸下琴棋书画往庭院里搬,有的将府内用过的衣料布匹抛之门外,更有甚者已经架起木梯,正勤勤恳恳地拆卸着赵府的匾额。
大半夜看到这热火朝天的一幕,赵曜只感到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当即上前扯住一名眼熟的小厮衣襟,喝问道:
“老子还没死呢,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倒腾赵府财产!”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顺着小厮的目光,赵曜望向马车旁为首的锦衣华服之人,怒目道:“是他命你们这样干的?”
被扼制住的小厮神色复杂,似有难言之隐,吞吞吐吐道:“老爷,以后这里就不是赵府了......”
还未来得及追问,那名身披貂裘,容貌昳丽的青年便踱步走来。
赵曜松开手,上下打量一番后,不悦道:“你是何人?为何妄动我赵府财物!”
俊秀青年朝一旁的夏启良恭敬地屈身行礼,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自我介绍道:
“沈氏钱庄,沈宝勋,见过二位。”
见其举止雍容闲雅,不似常人,赵曜强忍怒气,问道:“子安,你认识他?”
夏启良语气平淡地回答:“江南沈氏为当今皇贵妃母族,把持着京杭粮道水运,富可敌国。看沈兄气度不凡,又以宝字为名,想必是出自本家?”
原来是皇亲国戚。
赵曜看向沈宝勋的目光更为不爽,他最反感这些比自己帅,背景还比自己深厚的人。
“不过籍籍无名之辈罢了。”
沈宝勋摆了摆手,望向赵曜:“还未恭贺赵兄平安归来,见你安然无恙,在下这就放心了。”
赵曜凛然一震,目光不善起来:“案件发生不过半日,你是从何得知!”
“案件?看来是死了人。”
他的嘴角扬起戏谑的笑容,“让我猜猜,莫非是与伱厮混一起的唐俊和等人死于非命?”
“沈兄要说什么不妨直言,景阳已涉足术士门道,不必对其遵从礼制。”夏启良皱眉道。
只见沈宝勋笑吟吟地从袖中抽出一纸契约,交予赵曜。
“还是你自己看吧。”
赵曜困惑地将纸摊开,借着府门前悬挂的走马灯,熟悉的字迹在眼前缓缓呈现——
【蟾宫立契】
卜者有言,犬子曜命带魁罡,二十受灾,琅自知寿短,恐无以照拂,特立此契,烦请上仙垂怜,以施援手。
琅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奉悉数身家以酬。
中人沈元亨
立契人赵琅、□□□
永和十四年九月廿六立
“赵兄真是气运不凡,不仅有贵人相助,还借此搭上了钦天监这条大船。可怜的唐俊和,追寻了半辈子超凡,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改日到阴司游商,定要狠狠取笑一番!”
赵曜没有心思去关心,沈宝勋与唐俊和究竟有何过节。
他注视着帛纸上干涸的血渍,仿佛见到了病重垂危的老父仍旧在为不省心的儿子劳心伤神,咯血书契。
尽管与此世的便宜父亲“素未谋面”。
但这寥寥数字,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舐犊之情令人动容。
赵曜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们这是履行契约来了?”
“不错,按照约定,立契人□□□将会在你遭遇劫难时救你一命,而报酬则是赵家的所有财产。”
什么鬼,这人说话怎么还自带消音?
看着立契人处一团模糊的墨渍,赵曜眉头紧锁,这反常的表现让他第一时间想起了四季馆的惨案。
又是术士所为?
仔细回想穿越以来的所有事端,却并未从中察觉出有外人插手的迹象。
难道是穿越之前发生的?
沈宝勋道:“我受那位大人所托,特此上门取走报酬,赵兄应该没有意见吧?”
专业的事还得交由专业的人来做。
“子安,这契约可有问题?”
夏启良接过契约,匆匆阅览后,语气凝重道:“这确实是经由蟾宫术士公证过的契约,从上面呈现的炁来看,立契人的确已经履行了契约。
“此前,你询问的招财进宝神通便是出自此命途,他们掌握着有关契约、姻缘、福禄等神通,讲究在商言商,无可非议,因缘际会,有债必偿。”
他盯着那团墨渍,举棋不定道:“隐名遁姓,逆天改命,看起来像是赊刀人的手笔......与你父亲立契之人恐怕至少是一位中三品的术士。”
闻言,赵曜心中仅剩的侥幸顿时荡然无存。
术士的命途之旅划分九个境界,命途不同,境界名称不同。
下三品为术士世界的底层,数量最多,良莠不齐。
中三品则是中流砥柱,如若是官方术士,往往会在各地担任要职,比如淮扬分署的梁司隶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上三品,夏启良并未告知,只叫他不要好高骛远。
索然无味地将契约归还,而沈宝勋依旧是那张可恶的笑脸:“赵兄可还有异议?”
也罢,打工人终究没有躺平的命,还是琢磨琢磨我的发财大计吧......
被迫返贫的赵曜摆了摆手,目睹昔日的赵府牌匾轰然坠地,那碎裂一地的四个大字如同他碎裂的心——
“拾物自富”。
对了,还不知术士的收入怎么样......
他随口问道:“子安,在你们钦天监上班月俸几何?”
“从司隶佐史做起的话,月俸一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