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矿道里,诵经声不绝于耳。
“福空大师,当真不能再举行几场法事?”
村正满脸讨好地跪在年轻的和尚身旁,手捧五仁,恭敬地奉上。
见对方不理会自己,村正两股摩挲向前,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对方与自己无限遥远,只得恭敬道:
“大师,今天村里又来了三人,其中一位正是前几日的邋遢汉。”
木鱼声戛然而止。
“钦天监又派人过来了?”
和尚叹息一声:“此次你又该如何应对?”
村正一脸贪婪:“我已下药将他们迷晕,特来请示大师能否将此三人化作福禄?他们都有官身,想必身上的福禄远比常人厚重。”
和尚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开始收拾起身旁的法器。
见状,村正颤声道:“大师这是何意?”
和尚闭上眼睛,语气悲悯:“我警告过你的,凡事都要适可而止。”
闻言,村正站起身,狠辣道:“福禄村换来的大半福禄可都已献给大师,你若弃我们而去,休怪我们翻脸不认人!”
见他仍不理会自己,村正当即上前拉扯,不经意间打翻了他手中盛满五仁的铜钵。
五仁洒落在地,渐渐融入土壤,一眨眼的功夫竟有源源不断的银矿从中冒出。
感受着足底的异样,和尚睁开眼,眼中慈悲化作恶鬼。
“当真是无知者无惧。”
......
“诸位或许不知,银山中其实有一处合境。”
沈宝勋平复下心情后,继续道:“此合境正是那条传闻中的银山矿脉,故而让无数淘金者无功而返。
“对于术士而言,这合境也算乏善可陈,踏足此境唯一能做的便是用自己后半生的福禄去换取银矿,术士气运何其重也,以此换得银矿着实可笑,这也是那句戏言的真正含义。
“百年间无人踏足此境,自然也就成了一个传说。”
联想到客栈见到的地祇,以及那声直击灵魂的“福禄均摊”,赵曜瞬间意识到了关键所在:
“凡人无法踏足合境,故而有术士将凡人生前未享尽的福禄化作实物,并将其带入合境换取银矿?”
沈宝勋恶狠狠道:“没错,福禄寿本为一体,寿尽者福禄未尽,此为逆天之举,这笔账自然就摊在了淮扬每个人头上!”
果真是颠倒生死福禄。
术士世界的奇诡荒诞,每一次经历都在刷新赵曜的认知。
望向在地上不停挣扎的村民,赵曜当即上前,刚扯出他嘴里的布匹,此人就开始不停求饶,显然早已被说书人的神通吓破了胆。
赵曜没忘了此行的最大目的,质问道:“银山失踪者在哪?”
“都是村正指使的!是他让我们袭击过路者,然后再将尸体风干举行法事!”他哀嚎道。
言下之意便是失踪者全被他们制成了干尸。
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但想到府衙那厚厚的卷宗,赵曜的语气也不由得沉痛起来:
“他们的尸体在哪?”
“在......”村民刚一抬起头,便见到阎怀义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急忙答道:“自从祠堂丢失了一具尸体后,村正就命我们将里面的尸体全数转移到各家安置。”
赵曜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村民与干尸同吃同住的场景,强忍着恶心,问道:
“那你们请来的法师呢?”
“我不知道,大师自从来村里就没露过几次面,应该只有村正知晓他的行踪!”
沈宝勋望向钦天监众人道:“那人恐怕是躲在合境之中,我知道合境的位置,不妨由我带你们前去。”
赵曜顿时明白他心里打的算盘,看来是想借钦天监之手来完成家族任务。
不愧是商人,表现得还像是咱们欠他个人情一样!
阎怀义思索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咱们兵分两路,你们两小子境界低微,去搜寻村里遇难者的尸体罢。我和沈公子去会一会那所谓的大师!”
赵曜倒也没反对,不如说这是目前看来最恰当的分配方式,经过他们观察村民们一个术士都没有,仅凭二人的拳脚功夫想必足够应对。
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自己这总容易出幺蛾子的命格,以及地祇的求助。
沈宝勋为什么没有提及地祇?是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身为合境主人的祂如此痛苦,以至于不得不向外界术士求助?
他隐隐有种预感,此案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
......
回到村子,只见各家各户还燃着灯火,浓浓的肉香四溢。
凑近一听,无不是在彼此分享着法事的喜悦,炫耀着今晚又拾到了几许福禄,憧憬着明日换购多少钱粮。
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所享用的这般福禄,不仅仅是来自被他们谋害的失踪者们,还有那些正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贫苦百姓。
甚至没有注意到正在窗外默默窥探的赵曜与夏启良。
“这些人该怎么处理?”赵曜低声问。
“只能全部抓起来,等问审后再依罪定责。”夏启良答道。
“就凭我们两人?”
“放心,有我在,他们最终一個都逃不了!”
夏启良笑道:“我白天也不是全在瞎逛,每家每户我基本都观察了个遍,绝大部分人的长相我已牢记于心,就算有漏网之鱼,一番审讯下来,缉拿也不是什么难事。”
福禄村的地理位置注定没有多少人口,一共二三十间民宅,居住者约莫百人出头。
大多是不尚武的普通村民,二人处理起来也算麻利。
然而夏启良还是低估了漏网之鱼的数量,还未来得及制服几户,其他察觉到不对的村民们早就已经跑路。
他们甚至没有收拾细软,只带走了供奉在背身神像前的五仁。
赵曜也懒得理会夏启良的唉声叹气,让他把擒住的村民聚到一起方便看管,自己则是检查起搜寻到的众多干尸。
数量加起来已然超过了府衙登记在案的人数,足足近六十人之多。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凡是颅顶完整的尸体尚且保留着三魂,似乎是被独道的风干之法困在这枯竭的躯体中,无法脱身,就连一向嗅觉敏锐的外道也未曾觅得。
赵曜沉默着伸出鬼手。
随着记忆的涌入,亡魂们终于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