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柳翠一副关切至极的模样。
她反复盯着兰文绣的肚子,口中开始念叨:“文绣你这肯定是缺营养了,我怀你堂哥堂姐他们那会,四个月的时候,裤头的都大了两个码了!”
“你这得抓紧补补才行了,不然别耽误了肚子里的孩子!”
她煞介其事的叮嘱着兰文绣,脸上也是一副相当严肃的表情。
显肚子这事,兰文绣作为新婚不久的头胎孕妇,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但因为清楚谢柳翠打的是什么算盘,兰文绣反倒就镇定了:“肚子不显,也……可能是我比较瘦吧!”
“我的侄媳妇哩!就是因为你瘦,才更应该容易显肚子,我跟你说你就是……”
谢柳翠找到了突破口,吧啦吧啦来了一通“掏心掏肺”长话,核心思想就是劝兰文绣一要少干粗活,多休息;二要吃饱吃好,多进进补。
兰文绣也不打断她,坐了下来,就当是在休息,边听边点着头。
谢柳翠还以为已经完全说动了兰文绣,见时机成熟,语气再是一转,“唉!我也知道你们这小两口不容易,前次鸿安来家里借了粮,但那时候伯娘家也没有余粮呀,也就只能让鸿安空了手回来!鸿安离开后,你大伯和我都觉着不是滋味,你大伯就这么一个亲侄子,鸿安他爸死得早,我和你大伯是该多帮衬你们的。
所以,前天我回娘家去借了几十斤米回来,又备了两只鸡,准备今天叫鸿安去拿回来。”
说到这里,谢柳翠故意停了下来,看向兰文绣。
“伯娘家也没有余粮?”
兰文绣听着这几个字眼,差点气性不好,冲口而出的驳斥了起来。
全村谁不知道,去年年情旱了几个月,村里绝大多数人家歉收严重,但这位大伯娘一家,硬是靠着半夜偷截别人家水的肮脏手段,保住了田里的水稻,成为整個村里为数不多丰收的家庭。
当初收成的时候,这位大伯娘可是意气风发趾高气昂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他们家六口人足足分了七亩多田,又是丰收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没有余粮。
无非就是不想借罢了。
至于现在又摆出几十斤米两只鸡的丰厚条件,那很显然,还是冲着牛角湾里的那一亩水田来的。
见谢柳翠看着自己,兰文绣只是浅浅笑了笑,不置可否可。
谢柳翠见她不张口,也就只能自己提了:“你现在怀着孕,鸿安又只有一个人,伱们家牛角湾那一块水田,实在太远了,打理起来也不方便。我们在平塘下也有一块差不多大的水田,离你们这就一遛弯的距离,打理收割都方便,鸿安下了田,你大着肚子在家,有什么事情随便叫一嗓子他都能听见。
我跟你大伯的意思呢,是两家把田换一换,牛角湾那边呢,反正我们还有两亩田,这样一来两家人都方便了。
放心,我们做长辈的,绝对不会让你们小辈的吃亏。”
谢柳翠信誓旦旦的拉住兰文绣的手:“我前面说的三十斤米和两只鸡,就作为这次换田的搭头了!”
兰文绣默默的听完这位大伯娘的表演,心底已经是恶心得不行,拿平塘下的下等田去换他们牛角湾的上等田,还有脸说不占便宜,这话是真说得出口,也真是在把她当成了憨憨的外来傻媳妇。
她不想过多与谢柳翠争,只是淡淡开了口:“这事我知道,鸿安跟我说过,不过……鸿安说他当时就给大伯回话了,说是不同意换的吧!”
“是!是说了!”
谢柳翠再次凑了上来:“但鸿安当时一听说没粮借,当时只顾急了!说话根本没过脑子!唉,他那性子你也知道,犟起来一头牛一样,不会想事,好赖不分的。
文绣你也想想,这不换的话,等收稻的时候,你肚子就该差不多八个月大了,那时候鸿安下了田,你在家里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就是叫破嗓子牛角湾那边也听不到!
再说了,去年你们牛角湾那亩田也就打了四担谷子,我们平塘这亩田可是打了五担谷子的!这么一换,吃亏的还是我们哩,要不是看在……”
谢柳翠说得正起劲,兰文绣突然冷冷的开了口:“大伯娘!这数不是这么算的吧!”
“呃?”谢柳翠惊愕看向兰文绣。
悄然对视间,兰文绣冷冷的捏住了拳头。
今天这场戏,她原是打算应付一番就是了。
但这位大伯娘太急了,急得居然说起了她的丈夫和肚子里的孩子。
兰文绣可以容许她诓骗自己。
但当着自己的面说数落自己的丈夫又诅她未出生的孩子。
这……不行!
“什……什么数?”感觉到兰文绣气势的变化,谢柳翠莫名有一丝的发怵,气息不觉弱了下来。
兰文绣清冷开口:“大伯娘,我虽然嫁来村里不久,也知道前年分田的时候,牛角湾的田是作二等田分的,平塘下最好的田也就四等田吧!二等田一亩平均可以打七担谷子,四等田平下来也就五担半吧!这里外里差有一担多哩!”
“哪里呀!”不待兰文绣说完,谢柳翠扯着喉咙就反驳了起来,“分田时候作的等级,那都是算工分的时候弄出来的老黄历了,做不得数的!真正打了多少谷子,收了多少才算数!你就说去年你们牛角湾那亩田是不是只打了四担谷子,而我们平塘下打了五担吧!”
“呵呵!”兰文绣闻言只是一哂,清冷目光看着谢柳翠,“大伯娘……去年的什么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大伯娘手段厉害,就平塘下的田,怎么能收五担谷子!”
哄话当场被兰文绣讥讽了不说,话里话外兰文绣还隐隐指向了那件事,谢柳翠顿时急得脖子都红了,扯着喉咙尖呼起来:“去年什么情况,你知道什么呀……”
兰文绣也不作任何纠缠,只是淡淡的打断了她:“大伯娘,我觉着你还是小声点好!我们家后面就是方庆顺他们家,他那婆娘前天还吵吵着说去年是你们家截了他们家的水,要去你家倒谷子呢,要是这会听见你在这里……”
兰文绣不继续往下说了,抿着唇含着一抹笑冷冷的看着谢柳翠。
“她敢……敢来……”
谢柳翠脸色一僵,梗着脖子嘴是没有软,但声音却明显放低了下来。
顿了一下,又向兰文绣强自解释道:“庆顺家那疯婆娘向来乱咬人,她的话是一个都信不得,我们平塘下那亩田去年能打五亩谷子,那是因为田里连着地泉,天生就旱不到,是一亩宝田!”
兰文绣顺着她话一摊手:“那既然是宝田,就更不能换了!我和鸿安都是刚学种田的门外汉,要是把这亩宝田给种坏了,会遭人戳脊梁骨的!”
“你……”谢柳翠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看上去柔柔弱弱,先前以为可以稳稳吃定的侄媳妇,居然是个相当厉害的狠角色。
头脑清晰不说,说话也丝毫不差!
气急败坏之下,她一时也想不到对策,索性彻底撕破了脸皮,狠狠的剜了一眼兰文绣:“你怎么好赖不分呢,我要……要是不为你好,才不会找上门来跟你说这么多呢!”
“大伯娘!我当然会记着你的好呀!”兰文绣面色诚恳,“田不换就是了,那三十斤米和两只鸡,等鸿安回来,我就让他上门去借,这里就先谢谢大伯娘了!”
“呸!”
谢柳翠再也不装了,豁的站了起来:“不换田,谁借米和鸡!”
“哼!”
“我等着看你们上门求我的那天!”
她狠狠的扔下一句话,甩着手气冲冲的离开了。
目送她离开,兰文绣收回嘴角的冷笑,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吟吟道:“儿呀!儿呀!你在妈妈肚子里,可要坚强些呀!外面这世道……很凶险的!”
她沉沉的低着头,不知道过了多久,耳畔突然听到了脚步声,余光中似乎有一道身影向大门走了过来。
兰文绣抬头定睛一看,那身影背着背篓,挺着腰杆,走得精气十足。
是丈夫方鸿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