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三年十月十三日。
和林的军情墉报,彼时已传至神京城。
塔里坦可汗的头虏,亦被大同总兵李信,第一时间派人呈往神京。
御极三载的顺德帝,瞧着龙案上面那颗心腹大患的头虏,于养心殿开怀畅笑。
三位小王子为争汗王,相继大打出手。
最终西宁王和罗列率兵衔尾追击,只跑了两个小王子。
大王子带着余下三万余老弱病残往西逃窜,显然是准备投靠窝阔台的后裔西元汗国。
至于二王子,则是突然遣使入大同镇,欲要往朝廷派遣使者求和。
瓦剌阿布帖木儿,得闻塔里坦的头颅没了,骇得他带着百余汗妃,连夜逃往杜兰尼。
虽说三路大军没有犁庭扫穴彻底全歼鞑靼、瓦剌有生力量。
然而,顺德帝首先想到的便是,驱虎吞狼之计。
大王子和二王子,尚有操作的空间。
顺德帝想到鞑靼、瓦剌两个心腹大患,马上要在他手上彻底解决,当下龙心大悦。
一旦西面、北地、东边的民生可固,他便是老刘家第一人!
笼在金色龙袍下的双手,紧紧攥起。
少时,顺德帝的目光落在龙案塘报的述功名单上面。
将龙案上面的塘报拾起,顺德帝盯着李煜二字,蹙眉问道:“戴权,这李煜是何出身?”
戴权闻陛下相询,垂着眼帘,于龙案旁边躬着身子答道:“启禀万岁,李煜便是当年清虚观存活下来的那人。”
顺德帝虎目一闪,这会记起他是谁了。
原来是他。
…………
大明宫外北端,龙首宫。
顺德帝率着大批宫娥内宦,让近身大伴总领大明宫事务的戴权,捧着塔里坦可汗的首级,亲向太上皇报喜。
上皇接近耄耋之年。
当年废太子作乱,年岁渐高的他,气得昏厥于养心殿。
后为国本计,遂将皇位传于皇六子刘菩。
不承想。
一年后,上皇在太医的调养下,他的身子愈发好转起来。
便造就如今的双日悬天。
这也让坐了四十余年龙椅的太上皇,对权力的把持,近乎病态。
直至半年前,自觉天命不久矣的太上皇,这才将权力缓缓交予新帝刘菩手中。
龙首宫天授殿。
端坐高台龙椅的太上皇,骤闻刘菩上报此番大胜,帝心甚慰。
喜得他从龙椅上面站了起来,在夏守忠的搀扶下踱起步来,一张老脸渐渐潮红起来。
“六儿,阵斩此獠的是那位好汉?莫非是成国公江皮?”
“启禀父皇,立此功勋者,乃出身宁国府的李煜,又名唤贾瑜。”
太上皇微感诧异,抬眸望向高台下方的皇帝。
顺德帝刘菩垂眸,恭敬地把李煜的出身来历说了。
“父皇,因李煜失怙失恃,兼有代化公的血脉,宁国府贾敬便作主,赐其名贾瑜,养在宁国府,视如己出。然其却以李家子身份投军,方有立功者李煜之说。”
“三年前,李煜义无反顾选择从军,将才华横溢的贾敬,气得跑出城外玄真观修道长住,再不复还宁国府。”
太上皇恍然,抬手示意皇帝继续。
顺德帝转而述说李煜的从军之路。
“父皇,其三年前以白丁之身进入大同边军。后以乱军中阵斩鞑靼万户大将阿不木,李信遂把他征调入斥候营担任把总。”
“三年来,累功升至正五品千户。然他却一直以把总身份,率领麾下一队精锐斥候,频繁深入草原,与鞑靼精锐哨骑接战厮杀。”
“此番我军能够在和林一战报捷,亦是他率麾下四百余骑深入草原千里,最终截获八万联军的营地之机。”
“果不愧出身将门之家。”太上皇轻声唤了一句,却又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因李煜的出身,顿让上皇想起贾敬去印罢官一事。
顺德帝见太上皇陷于沉思中,踌躇一会,方自奏道:“父皇,因李煜此番占了首功、奇功,儿臣正为封赏一事而感到头痛,还请父皇拿个主意。”
“哦,怎么个头痛法?咱们老刘家,不至于吝啬一个爵位。”太上皇拿手挠了挠额头,目光深处掠过一丝不明之意。
顺德帝拱手道:“父皇容禀,儿臣实不知该如何安置他。”
“以此人才干,继续留在边军当为首要。”
“然宁国府贾敬,却让人上书儿臣,奏禀李家只余他一位子嗣,为免老李家绝嗣,恳请儿臣把他提调回神京,贾敬欲替他挑选一门亲事。择日完昏。”
太上皇面无表情,细想了一会,说道:“既是勋贵有所请命,咱不能不允。”
“爵位嘛,先让内阁和军机拿到朝会去讨论,有了定性,再回报于朕。”
“至于他回京的职司,五城兵马司最近愈发疲怠,近期,朕闻下面的人回报,神京五城,时而走水,时而盗贼横生,街道市面脏乱差,不胜烦扰。”
“李煜既能带出一队精锐斥候,六儿可降一道谕,让他把旧部一并带回,择日提调五城兵马司。”
“便让他替朕,好生整顿那两万兵痞子。”
说到这里,太上皇想起早前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称病的折子。
蓦地,他的心头萌生一丝想法,因问道:“六儿,你可曾知晓,贾家替那李煜挑了那家贵女为妻?”
“启禀父皇,儿臣尚未知晓。”
太上皇沉思一会子,叹道:“九月初三,林如海病故任上。朕记得,那林如海尚还留下一位孤女。”
“林卿于扬州赴任多年,兢兢业业,替国朝治理盐务期间,其嫡子早夭,后亡嫡妻。”
“六儿,你替朕下一道旨意,追封林卿为户部尚书一职。待林家孤女将来大昏之日,不拘夫家何人,着礼部颁林氏孤女二品夫人诰命,秩二品。”
顺德帝忙欠身应下,须臾,微垂首的天子目光一亮,心中有了计议。
……
十月,北风呼啸,寒霜的序曲。
初雪的序幕漫天飞舞,西城宁荣街,荣国府。
时闻折枝声,一团团一簇簇的雪花飘落,覆盖起这座历经八十余年的敕造开国府邸。
一条大甬路,从正门穿过四通八达,轩昂壮丽的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停在堂屋前。
抬头可见一個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写斗大的三个大字,“荣禧堂”。
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
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大紫檀雕螭案上,设有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
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玻璃。
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一副对联写有一行小字:“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荣禧堂里面炭火正旺,茶香袅袅沁人心醉,檀香弥漫悠香绵长。
彼时的荣禧堂与往日不同,素来是荣国府老爷贾政,与他的清客相公下棋论道,赏玩诗文书画的地方。
这会子,平素热闹的堂里只有两人。
宁国府当家人贾敬,一身崭新青色道袍与贾政对案而坐。
贾敬放下手中茶盏,捋着胡须笑道:“算算时日,煜哥儿那头当在下月至京。可巧能赶趟,列席蓉哥儿大昏之宴。”
语气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惜三丫头年龄尚小,不然,可让煜哥儿与蓉哥儿同一吉日完婚。”
贾政闻言,踌躇一会,尝试劝服这个堂兄:“敬大兄,三丫头毕竟不是小弟嫡出,由她作为煜哥儿正妻,是否不妥?”
贾敬端茶的动作一滞,说道:“这有何不妥?左右都是一家子,理会这个嫡庶作甚,况且,煜哥儿离京前提过一嘴,他从不会介意这些滴庶之分。”
说到这里,贾敬长叹了一口气:“你也知悉煜哥儿的脾性,若不尽快替他完昏,他在大同,不定要留多长时日。”
“放眼整个神京勋贵,开国二十二家,合乎年龄的,尽他娘全是一窝男崽子,就咱们贾家姑娘多。”
“难不成,咱们开国元勋,要与那起子天平勋贵结亲家?”
贾政听后,不置可否。
天平勋贵是太上皇一手推出,与他们这些开国元勋,分庭抗礼的新兴勋贵。
“不对呀,湘云那丫头就不错。保龄侯府出身……”贾政语气一顿,随即默然不语。
湘云那丫头,她的脑袋现今还顶着两个总角。
他这位长辈,在想啥子?
若按年龄来说,可同煜哥儿即时成昏的,贾政心底倒是有一位人选。那便是妻妹家的长女,闺名宝钗。
可惜,宝丫头待选的名册被礼部打回来之后,自家夫人便寻思着撮合她与宝玉。
近期,府上渐生吹起‘金玉良缘’四字。
蓦地,贾政目光一亮:“敬大哥,若说能够即时完昏,且不计较嫡庶之分,政弟这边尚还有一位人选。”
“哦,政弟且说说看。”
“赦大兄家中的二丫头。”
“咱府里有这么一个丫头?”贾敬顿生恍惚,诧异问起。
贾政面色一滞,随后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二丫头平素木纳,于府上倒也没甚人注意。
而敬大兄一味好道,于都外玄真观修炼,烧丹炼汞。
除煜哥儿一事颇为上心,旁的事一概不管。
敬大兄平素鲜少踏足荣府,不记得二丫头此人,倒也不出奇。
“既如此,政弟且与赦弟那边分说。咱们只须在煜哥儿回京前,把婚书敲定就好。”
贾敬只望尽早让煜哥儿完昏,再者说了,只要那人是贾家女便成。出自哪一房无所谓。
走出荣禧堂的贾敬,隐隐醒起。
似乎。
他自己也有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