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之间,已过了八日。
腊月二十六,今儿是贾珍移柩之日。
昨儿头七,李煜经过贾敬同意,将京兆府抓到的玄真观百余名道士,又从其他寺庙里面请来相对应的一百零八位和尚,做了一场盛大的超度法事。
丛绿堂门前,二百一十六个道士和尚,足足念了十二时辰的经。
因再有三天便是正旦。
是故,贾敬深思熟虑一番,最后吩咐下来,且等贾珍头七一过,便移柩停放家庙铁槛寺。
值得一提的是。
贾珍入殓于宁安堂停柩期间,需要亲者昼夜轮流守护在逝者柩侧,哭灵烧纸以示服孝,称作守铺。
因贾蓉下身有伤,贾敬体谅,遂找了贾蔷于柩前守了七日七夜。
宁荣二府祖籍金陵,祖坟也在金陵。
故两府家人死后不能即时送返祖籍安葬。
贾珍头七过完,已经暂时能下床的贾蓉,便要和贾蔷将贾珍的灵柩,暂时扶去家庙铁槛寺寄存。
再在铁槛寺停够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启程运回金陵安葬。
好在恰逢寒冬时节,倒也无须宁国府花费大量冰块。
吉时至。
披麻戴孝的贾蓉、贾蔷居描金绣绘极尽奢华的棺柩两侧。
他们身后则是全身缟素的尤氏、秦氏。
左边是李煜搀扶贾敬,带着贾琼、贾芹、贾璜等宁国府一众旁支子弟。
右边,方是贾琏、贾宝玉、贾琮、贾环、贾兰、贾芸等一众西府晚辈。
再后面便是东西两府一众执事管家仆役等。
送殡队伍吹吹打打,浩浩荡荡连绵数里,法鼓金铙、幢幡宝盖,各种执事、陈设、百耍等一应俱全。
贾代儒、贾代修、贾赦、贾政等一众长辈,于宁荣街两边设棚祭奠,贾母引着西府一众女眷,于宁荣街送珍哥儿最后一程。
四王八公十二侯及贾家其他老亲,皆是沿途设下祭棚。
由宁荣街始,祭棚一直排出西直门十里地。这城门外,自是贾家诸同僚属下各家祭棚接祭。
临近岁末。
开国元勋除了西宁王爷未至,余下二十一家袭爵人,均是在祭棚前送殡。
才刚出宁国府没多久,有宁府开路执事者奔跑回来传禀,三位王爷均设了祭棚。
贾敬忙发下话来:“快让前面驻扎。”
搀扶着贾敬的李煜,举目望去,最前面的祭棚依次是北静郡王水溶、东平郡王穆行简、南安郡王霍渺。
他们三人皆是一袭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
其三人的年龄数北静郡王水溶最为年轻,约莫二十出头,面白如玉、目似明星眉似刀裁。
东平郡王穆行简,是三人当中身材最为消瘦的,年龄约莫三十上下,五官消瘦,薄唇紧闭,颌下留有一撇胡须。
南安郡王霍渺,约莫四十出头,鼻梁高挺,两道浓眉如剑、横卧在眼窝之上颇显威仪。
贾敬引着李煜上前同三位郡王见礼。
三位王爷瞧见贾敬过来,并未妄自尊大,齐齐落了轿。
“犬子之丧,累蒙三位王爷尊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贾敬拱手和三位王爷依次见礼。
穆行简先行发言,笑道:“世交之谊,何出此言。”
“见过三位王爷。”李煜松开贾敬的手,躬身依次揖了一个长礼。
三位郡王依次宽慰起贾敬节哀之言。
稍作寒暄,便齐齐看向还躬着身子作揖状的李煜。
作为与贾家较为亲近的穆行简,上前一步,双手托起李煜,清声道:“咱们四王八公十二侯,祖上便是过命的兄弟,煜弟不必拘礼。”
“私下,你我兄弟相称即可。”
李煜见穆行简称我,语气热络,遂打蛇随棍上,当即口言:“煜弟、牢记兄长所言。”
水溶听了穆行简所言,微一颔首,遂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下来,递与李煜言道:“上回蓉哥儿大昏,未曾缘见,今日初会,兄长仓卒无敬贺之物,此系圣上所赐鹡鸰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
李煜略显迟疑,抬眸看向贾敬。
贾敬望向李煜的目光柔和起来,唤道:“像根木头杵那儿做甚,还不赶紧谢过王爷。”
“煜、谢过王爷赏赐。”李煜方才双手恭敬接过。
“不必拘礼,适才行简兄讲过,咱们私底下,不称官爵。”水溶听后,随即佯装不快。
南安郡王霍渺,抬手拍打在水溶的肩膀上面,说道:“好小子,你自己倒偷偷准备了礼儿,偏显得我和简哥儿好生失礼。”
说着,霍渺转而看向李煜,挤眉弄眼道:“本王在西南弹压土司那会,缴获过无数精良蛮刀,蛮刀又以大理所出最佳,具有吹毛透风之誉。”
“其刀有铎销,柄部饰金,极其名贵。正好带了几把回京,赶明儿,本王命人送一把过府给你。”
李煜忙作揖言谢。
穆行简这时傻眼了,都送了礼,似乎他不送怪不好意思的。
“煜弟,大哥虚顶着一位王爷的名号,偏是没他们这般阔绰。手头上的宝贝,也没有他们二位兄长的多。”
“你纳妾那日,兄长随你嫂嫂回了一趟娘家,是故未能亲至,失礼失礼。”
穆行简话落,水溶和霍渺脸色微感发烫。
“且等忙完这一阵,我请你去莳园撮一顿……”语气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穆行简哑然失笑,“莳园已被你命锦衣卫给围了,那咱们便去弈吟居。”
闻言,水溶和霍渺,皆是隐晦地看了一眼神色恬然的李煜。
贾敬持着年龄稍长,脸色一拉,气哼哼道:“王爷,煜哥儿年纪还小,切不可带他去那种地方顽。”
穆行简捋须说道:“这有什么,所谓南开朱门,北望青楼。这不恰恰印证古人心之所向?咱们这些后人,效仿之,有何不可。”
与此同时。
赖升来报,这边沿途的祭棚皆已焚香毕。
贾敬忙恭请三位王爷回舆,不想三位王爷以逝者为尊不从。
李煜遂与三位王爷作辞,复又搀扶着贾敬,随着众人缓缓前行。
而这一场面,亦让西府一众主子侧目而视。
因是在路上设祭棚,贾赦贾政他们也不便过去同三位王爷见礼。
王夫人的目光,不时落在李煜和宝玉的身上。
等送殡队伍渐渐消失在街尾。
贾赦和贾政方准备前往拜见三位王爷。
不想,水溶等人却先行一步往荣国府祭棚这处赶了过来。
林黛玉等一众未出阁的后辈,在李纨和王熙凤的嘱咐下,避了下去。
贾赦和贾政一人一边,引着各自的媳妇,搀扶着贾母迎了上去。
“我等见过王爷。”贾母弯腰,带着一众贾家人依次行礼参见三位王爷。
水溶迤迤然来到祭棚前,虚手一抬,朝贾母说道:“老夫人免礼,还请老夫人节哀,保重身子紧要。”
穆行简和霍渺亦是宽慰起来。
“命妇谢过王爷。”贾母打起精神谢了一句。
稍作寒暄。
贾赦提议道:“三位王爷,不若先行至府里稍坐,吃杯茶?”
负手而立的水溶,闻言摇了摇头:“不巧,本王还有俗事缠身,且等改日轻便,再行过府叨扰。”
贾赦遂眼巴巴地望向穆行简和霍渺。
可惜霍渺一直在和老娘叙话,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倒是穆行简笑着应了下来。
不多时。
随着贾家人恭送两位王爷离开,宁荣街的祭棚陆续开拆。
另一边,牛继宗等过来宽慰老夫人几句,遂匆匆作辞离开。
一大群贾府奴仆拿着笤帚、簸箕出来清扫乱糟糟的街头巷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