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自强揣上钱,正要出门,瞥见一旁放着的那堆赶海小工具,什么桶啊、钳啊之类,才突然意识到,今天又要让小妹失望了。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放梁丽芝的鸽子了。
前天是因为退潮时间点正好在中午,太阳毒得很,虾蟹都往凉处藏,所以不适合赶海。这次却是人都走到路上了,又节外生枝改变了计划。
他很是歉意地看向小妹:
“荔枝,实在对不住,今天又……”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梁丽芝出奇地没有生气,反而满脸期待,打断了他的话,大眼睛一眨一眨地问道:
“你今天不赶海了,是要去小嫂子家,接她过来洞房对不对?快去快去,我早就想看你们洞房了!”
梁自强:“……”
倒是蛮善解人意的样子。问题是,她蹲在旁边听玉婶聊了半天,怎么就把事情浓缩成“今天去接她来洞房”了?
还有,我跟陈香贝洞房,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能杵在一旁参观的?
你到底明不明白“洞房”这词的意思?就敢乱用。
跟荔枝没法纠结细节,总之她暂时不会缠着他去赶海这点是确定了。
鲳旺村到公社的距离还不短,来去唯一的交通工具是腿。好在梁自强大步流星走起来,速度还挺快的。
出发时他还特地从家里挑来了一对空筐子。他并不想完全按照父亲的吩咐去办,而是有自己的一些打算。
来到公社的供销社,木门敞开着,走进去后放眼一望,商品倒是不少,就是那陈列风格、包装样式,让习惯了后世超市货架的梁自强只感到满目怀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光是商品包装格外朴素,整个光线都是偏昏黄的。
玻璃柜台后面坐着两名售货员,因为此刻正好没有其他顾客,那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见到梁自强进来,两人也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望了一眼,问道:
“要买什么?”
梁自强直奔主题地问道:
“白糖怎么卖?”
“九毛一斤。”对方惜字如金地答道。
“帮我称两斤。”梁自强吩咐道。
其实这一带的村民都有种甘蔗的习惯,按理不缺糖吃,但各个村里却并没有建糖厂,所以吃糖依然得来供销社买。
白糖在这个年代,仍是村民补充营养的快捷方式之一,同时也就成了走亲送礼的佳品。这一点,与后世糖量过剩引发肥胖之类疾病,倒是大不相同。
售货员闻言站起了身,动作倒是挺麻溜,很快称了两斤白糖,然后倒在一张牛皮纸上,折叠几下,就成了四四方方的一整包,再用细麻线一扎。
梁自强的视线掠过桔子罐头,却并没有停留太久,而是继续前移,落在了袋装的面粉上。
“富强粉呢?”他问道。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按父亲建议去买水果罐头。那东西价格贵,也并不见得多营养。要是看望生病的人,提着罐头还可以,平时就没必要了。
反倒是面粉,在这个粮食还并不十分宽裕的时代,比罐头来得实在也有价值得多。
面粉也有三种摆放在那,生产牌、建设牌、富强牌。看价格其实相差也不算太大,所以他直接就选稍好些的富强牌了。
“富强粉两毛五一斤,十斤装的是两块五一袋。要一袋吗?”对方问道。
“两袋。另外大前门是多少钱一包?”
“三毛五,拿一包是吧?”
“帮我拿四包。”
梁自强印象中,岳父陈大刚跟自己父亲不一样,岳父并不抽水烟,而是自己切了烟叶,用废纸卷着抽。有时,也会买那种才几分钱一包的纸烟抽。
另外,陈香贝的两個哥哥,也跟岳父一样是抽纸烟的。
买三包大前门,是打算给岳父、两个舅哥一人一包,余下一包则揣在身上,散发给别人。
几样东西很快都买齐了,一共花费八块两毛钱。
果然,十块钱还有找零,剩下了一块八毛。
将东西都放进两个筐中后,他挑上就直接打道回家了,没有在公社再多作片刻停留。
之所以挑着筐来,就是打算用来装面粉的。
虽然二十多斤的东西并不重,但考虑到有蛮远的路要走,挑着总比拎着轻便多了。该偷的懒还是要偷的。
“这是剩下的一块八毛,妈你收着。”
梁自强回家把东西放好,就掏出剩余的钱给到母亲。
梁母也没说收什么,就收下了钱,然后往筐里一看,有些意外道:
“怎么买了这么多面粉?”
梁自强拎出其中一袋递给母亲:
“一袋明天拿去花谷村,这袋特意放家里,我们自己吃。就算是喝粥,加几个面团放里面也更扛饿!”
梁母想了想也是,富强粉对家里来说确实是很好的粮食了,而且能做出的花样还不少,梁自强说的那种,已经算是最糟蹋的一种做法了。
她相信,这样实在的东西应该同样会受到老陈家的欢迎。
黄昏渐至,梁自强又开始外出去放地笼网。
因考虑到明天还要去未来岳父家,他不想挂着两个黑眼圈去见陈香贝,晚上不能太耽误睡觉,所以这次就只放了两排地笼网。
这一晚的收获不算好也不算差,鱼只有两条小黄花,其他全是石头蟹和青虾、红虾、皮皮虾。
每排网大概六七斤,加起来也就十三四斤鱼获的样子。
梁自强发现自家老娘好像对自己确实有那么一点偏心的感觉。
平时留条海鲈放家里清蒸着吃,她都要唠叨半天。这次竟然主动提出,把两条小黄花鱼一起带去老陈家,另外又还从虾子里捡出了一些最好的青虾、红虾,让梁自强也带去。
剩下的,她才拎去大码头郑六那儿卖钱。
当然话说回来,自己那未来老丈人陈大刚确实也是个爽快人。这还没正式成为亲家呢,平时家里有什么瓜呀果的,都会主动叫梁家带箩筐去装。
所谓真心换真心,梁母对这样的亲家,似乎都不好意思太抠。
早饭后,梁自强挑着筐便开始出发前往花谷村。
筐子一头是十斤装的富强粉、白糖、龙头鱼干,另一头筐里则是放着一只桶,桶中装着新鲜的青虾红虾和两条小黄花鱼,还特意用海水养着。
人还在路上,陈香贝的音容笑貌却电影般一帧又一帧地在脑子里过着。有年轻时的,也有后来在他身边日渐老去的样子。
年轻时的样貌多少有些依稀而模糊,倒是变老后的模样那么清晰。尤其她最后生病去世的样子,像是刻在了大脑中一般,挥都挥不去。
其实重回渔村的那晚起,他早就想跑去花谷村见她了,只是父兄出海的事迫在眉睫,容不得他半点分心。
此刻的他,说不清心情是鼓舞还是苦涩。
他只知道,既然自己的牢狱之灾、父兄的海上横祸,全都可以成功改写,那么,希望自己与陈香贝的人生故事也能够开篇重来吧。
希望这一世她跟着他,不要再过得那样苦,少一些风雨漂泊,少一些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