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好大的一艘船啊!
何止是大,简直能用巍峨来形容了。
梁自强转头往远方的海域望去,只见原本平静的海面,卷起了层层浪花。
海是碧蓝的,但那浪花重重叠叠地翻卷而起,却是雪白,如同一场自下而上、倒转过来的雪崩。
在如此巨浪的簇拥中,那巍峨的大船非但没有颠簸、倾覆,反而岿然不动,更显气势恢宏。
只是,船身的花纹繁复,显得格外陌生,根本不像这个时代、这个国度所拥有的事物。
更何况,那雪白的千层浪,并非紧贴着海面,而是悬浮着,距海面有一小段的距离。
看着气势磅礴的大船,梁自强笑了,笑得眼泪都快落下来:
“你特么果然是发烧啊,连海市蜃楼,你都分不清了吗!”
从小时候到成年,梁自强出海的那些年中,也曾遇见过两次海市蜃楼。
一次是雾气缭绕的山峰,一次是子虚乌有的村落。
最震撼身心的,却是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次。
不只是因为巍峨雄壮的船身,和那雪堆般的白浪。
更因为,它竟然在他们最撑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奇迹般地出现。
把他们的心情掀到了惊喜的云天之上。
然后,又狠狠抛进了失望透顶的浪谷之下。
所谓过山车,波峰浪谷、疾起疾落,莫过于此。
林百贤到底还没有彻底烧糊涂,这会儿睁大眼睛,也看清楚了无情的事实。
捧住脸,发出干涩的呜呜声,却再也哭不出嘹亮,同时因为极度缺水而哭不出眼泪。
梁自强默默地掏出一只香瓜。从这一刻起,两只香瓜,就只剩下一只了。
林百贤吃完香瓜,算是续命了。
梁自强让他回渔船呆着,自己一个人继续倔强地向前寻找。
林百贤劝阻道:
“没啥意义了,就算翻遍这座岛,你到底指望还能找出点什么来?”
梁自强也说不清,自己到底还在倔强什么。
或许这又刚又硬就爱死磕的性格,从上一世到现在,都并没改变过。
他想了想,告诉林百贤:
“这座岛的背面我还没去过。我想从边缘翻过去,最后再找一次。”
林百贤摇头:
“这一面跟那一面,还不都一样,能有什么不同?”
梁自强不想跟他啰嗦,便道:
“起码,风水不一样。都活到头了,老子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躺着还不行?”
说完掉头就往前走。却听林百贤的脚步再度跟了上来:
“那不行,有风水宝地哪能被你一个人独占!”
梁自强其实真不想让林百贤再气喘吁吁地跟着,他只想自己再做一次最后的努力,如果能找到椰树、淡水之类,回头带给他就行。
见林百贤硬是跟上来,他瞪了对方一眼:
“一会老子在风水宝地躺着,你最好滚远一点,别跟老子躺太近。要不然哪天被后人发现,还误以为咱俩有啥扯不清的关系!”
林百贤喘了一口,无力道:
“老子要不是想用铁铲给你赶一赶蛇,你以为老子还想动?”
最终,还是没能撵走林百贤。
两人就跟两个伤兵一样,撑着钉耙、铁铲,走进了小岛边缘、两面交界的地方。
这里杂草丛生,乱石遍布,比前几天走过的那些地方更难走。
梁自强良好的体力在这关键时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一直在前头开路,虽然也会喘气,但比林百贤好多了。
林百贤的脸都白了:
“呼呼!别走了!我觉得就这地,风水挺好的!”
成功穿越了一大半的隔坡,再坚持会儿就能到小岛背面,梁自强当然不会中途放弃。
他坐下等了一会林百贤,正好自己也渴得实在受不了,终于掏出了最后的那只香瓜。
用手拍碎,自己一大半,给林百贤一小半。
林百贤因为前头刚吃过一整只,这次强忍住诱惑,不肯接。最后是梁自强直接往他嘴里一塞。
吃瓜休息的工夫,林百贤得到补济,又开始有气无力地喃喃起来:
“其实人活一辈子,到头谁都是個死。老子死也没啥,就是有两个遗憾。
一是我从小喜欢的袁小美,这辈子娶不上,不甘心!
二是我最不共戴天的两个大仇人,阿强你要是能活着出去,一定要帮我狠狠的欺负死他们。
这两个仇人反正你也知道,就是小时候阻止我追袁小美,还天天揍我的李亮、邓招财。
他们跟你也没少干架,回去你帮我打到他求爹叫妈、鬼哭狼嚎!
对了,还有我爸妈,你帮我安慰两句。咳咳……”
林百贤像在交待遗言似的,搞得梁自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而且,他话里提到的李亮、邓招财,梁自强怎么可能去揍?差一点就是“野鸭湾三杰”了,还揍个蛋。
但他这会儿可没心情去帮他们化解恩怨,也没那个口水。
他踢了踢林百贤的脚:
“废话真特么多,浪费我的香瓜!起来,走了!”
林百贤半走半爬,气喘吁吁,一副准备就地下葬的架势。
梁自强看着不对头,也更加的心乱如麻起来。
他半搀扶着林百贤,一路给他打气:
“快到了,再坚持几步就到。要是岛的那面照样没椰子,至少咱们也心服口服了!”
就在他不停打气的声音中,把小岛隔成两半的那道乱石坡终于一点点矮下去,直到矮到了他们的脚下。
快接近坡顶时,他们蠕动在乱石间的身影,像是一堆石头中,忽然多出来的两块。
两块会缓慢向上移动的石头。
海风中,他们实在太渺小了,像是能够被一阵风吹落下来,掉进海里。
但是却没有掉,反而还徐徐越过了最后的那点障碍,彻底站到了隔坡的岭部。
梁自强按了按起伏的胸口,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岛的另一边。
原本被隔开而一无所知的地带,此刻像是被猛地一把掀开了帘子,一派豁朗、开阔。
海浪如诉,比前面那一边要更加赏心悦目的洁白银滩。
沙滩上,不只有棕榈树垂吊着一串串的小果子,还有好几株更为高大的椰子树,笔直挺拔,指向天空。
椰树上,悬着一只只圆溜、饱满的椰子,地上还掉着一些。
但这些都不是最吸引目光的。
把梁自强的目光紧紧吸住的,是那沙滩上,无声无息地搁着一条船。
比失去舵叶的那条还要小一点,也更旧一些。
旧得有些老态龙钟,有些荒凉。
熟悉的船体上,用油漆写着名字。站在这也能远远辨认出来。
那是梁自强从小到大,熟悉到再熟悉不过的两个字——
“得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