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乂真的恼了:“本来还想留几个活口,等到谷雨过后,定要杀光卢氏一族的男人,把女人卖到人市。”
谷雨前需要选种、播种,殷乂想要械斗也不能耽误了春耕,一是不能延误了庄园田地的耕种,二是关系着县令收缴田税的政绩。
影响了县令的政绩,送去再多的钱粮买通关系都没用。
户曹小史摇了摇头,转身乘着小船离开了,又走进了殷氏庄园里,认为卢祎死定了没必要浪费口舌。
有这空闲,还不如多喝两口羊羹。
殷乂走下了土墙,坐上了羊车,朝着庄园的东北角落走了过去,站在几间土屋农舍的门前,没有走过去。
“喝!”
一名身材高大的汉子正在打熬身体,双臂举着一方石磨磨盘,少说也有三百斤,随着一声大喝,竟被他举了起来。
“嘭!”
汉子坚持了几个呼吸,脸色涨的发紫,撑不住了,放下了沉重的石磨磨盘,落在地面砸出了沉闷的响声。
地面都被夯实了,经过几天的反复下砸,泥土地面比起石头还硬。
殷乂羡慕的看着汉子满身横肉,尤其是两条眉毛连在一起的粗亮横眉,堪称是容貌甚奇了。
士族想要扬名,需要标新立异,越是特立独行越好。
不会被认为奇葩,反倒是认为不同凡响。
奇葩都是一个绝佳的好词。
殷乂吃成了一个圆球,就是为了一个标新立异,却在折腾自己的身影,影响寿数。
面前的汉子不同了,他的横眉和身高九尺的卢庆之一样,天生拥有非同一般的样貌。
令人羡慕了。
殷乂堆笑着说道:“冉帅这些日子住的可还舒服,庄园里的仆僮要是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尽管说,郎一定会严惩贱奴。”
冉曾又看见殷乂坐着羊车,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走到青石水井旁边提上来一桶水,直接浇在了身上。
殷乂没有催促,耐心等着,一点也不着急,不像是动不动呼来喝去的坞主了。
不是不着急,是他没胆子着急,正在冲凉的冉曾是从北地流窜过来的一名流民帅。
冉曾不仅自身骁勇善战,手底下还有上百名悍勇兄弟,正在庄园后面的小山上藏着,每天吃了豪族殷氏很多粮食。
殷乂心甘情愿供养着流民帅冉曾和一百名流民军,只要能够把澧河附近的庶族全都杀光,强占了澧河沿岸所有的土地都值了。
冉曾放下了水桶,又拿起插在青石水井旁边的马槊,挥舞了半柱香时间,这才停了下来。
“殷坞主等急了吧。”
冉曾故意晾着殷乂,像他这种人就是贱骨头,轻贱他反而是会受到尊重,对他客气,却会遭他看不起。
殷乂赶忙放下擦汗的绢布,堆笑道:“确实等急了,不过是觉得冉帅来晚了,早点渡江过来享受美酒羊酪,豪族殷氏早就成为京口士族了。”
冉曾无语,如果不是上面那帮子高门士族没用,大好河山让给了胡人,他也不用背井离乡来到江南了。
故土难离,谁也不愿意离开家乡。
冉曾说道:“本帅刚刚已经见过卢庆之了,是個难得的壮士,这个人不许杀,留着交给本帅来驯服。”
殷乂表面保持着笑容,看似是答应了冉曾,心里却想着斩草除根。
等到豪族殷氏占据了澧河沿岸所有的土地,到时候就连流民帅冉曾一起杀了。
不需要殷乂亲自动手,偷偷把冉曾的消息揭发给京口铁瓮城的牙门军,接下来不需要他操心了。
冉曾继续说道:“械斗的当天,本帅亲自挡住卢庆之,剩下的小丘八交给你了。”
晋朝推行的兵制是世兵制,把士兵和家眷划分为军户,与民户区分开。
军户通常被蔑称一句丘八。
卢氏坞堡的户籍属于世兵,男丁终身为兵,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不允许更改,按照二丁三丁取一人当兵,四丁取二人当兵。
世兵不仅要承担兵役,还要负担繁重的徭役和粮税,往往出现世兵逃亡的情况。
却也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好处,获得了战功,可以在县里做个官吏。
卢祎的父亲可以担任贼捕掾,因为砍下过一名匪寇的脑袋,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殷乂、冉曾两人正在谈论的卢祎,回去询问了沈兰淑,父亲结交的好友是否在县署担任官吏。
沈兰淑想了想说道:“二郎难道是想找人帮忙疏通中正评的关系?多半做不到,人走汤凉,那些所谓的朋友愿意帮忙,卢氏坞堡也不至于遭到豪族殷氏的欺负。”
卢祎心情沉重的说道:“殷氏要在十天后与卢氏一族械斗。”
沈兰淑愣了。
不知道族里怎会突然遭遇了横祸。
甚至有了举族覆灭的危机。
沈兰淑的性子外柔内刚,平时看着温婉娴静,遇到事了却不会像个小女人一样哭哭啼啼。
反倒是代替卢祎扛起了担子。
沈兰淑态度坚决:“这一天早晚要来,早来了也好,免得族里整天过着战战兢兢的日子,二郎放手去做,等到族人全死光了,奴也不会苟活,烧了卢氏坞堡与你一起陪葬。”
这句话没有任何的激昂慷慨,却比任何誓言听起来都掷地有声。
没有人怀疑沈兰淑自焚的胆气,以及女子的贞烈。
卢祎如鲠在喉,怔怔看着印象里温柔贤淑的孀嫂,走过去用力握着沈兰淑的柔荑:“嫂子放心,卢氏一族一定能够赢了这场械斗。”
殷氏是豪族,庄园里养了上百名部曲,全都是脱产的士兵,一个个养的身强力壮。
又经过了精挑细选,长的人高马大。
卢氏坞堡只有一个丁男、两个次丁男。
卢一斛已经带着所有的酒水去了交州,只剩下两个壮劳力了,族里其他人还没有长大,全是半大孩子。
卢氏坞堡几乎没有获胜的可能。
沈兰淑这次没有抽走柔荑,反手握紧了卢祎的双手,柔声说了一句话。
“夫死,奴当以身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