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既望,中秋已过。
吉水县衙。
刁某人按照往日的习惯,仍旧是一杯清茶,坐在桌案前,处理公事。
距离血腥的码头血战至今已经十余日,风平浪静了这么一段时间,好似所有的事情都如梦幻泡影般,只存在臆想当中,大抵人的适应能力就是如此之强。
若非前日趁着节前到李清的新坟祭拜,让自己重新回忆起那个夜晚,心绪才稍微绷紧了些。
虽说只是小小知县,在大宋朝廷上,属于末尾,但在吉水一地,凡事便可一言而决,加上杨守春此獠伏诛,他刁某人在县衙更是威势难挡,如此众星捧月,倒也难免飘飘乎。
好在,很快调整过来,丁知州并自己的疏奏送往临安,按照时间推算,这会儿应该是有了下文,说不定正在路上。
是福是祸,皆在别人的一念之间,此种感觉,当真难受。
若是有的选,他刁光斗,也想要做这个决定别人命运的人。
“县尊。”
就在这时,宋泽缓步走入公署,躬身拜道。
“接到州署的公文,王贺年本是被判流千里之刑,五日前,流放途中,两名衙役被杀,王贺年本人不见踪迹,应是被人救走,其弟王许月,判徒一年,三日前,在狱中遭人鸠杀。”
“嗯?”
刁珣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又不是打鱼的,倒也不需要这么多的风浪。
此事从眼下掌握的情况来看,倒也清楚,这王贺年与黎德魁皆和盐匪有勾结,如今一个被救,一个即将再得实际差遣,出任为官,看来这盐匪,势力不小,劫囚这种事情,直接就做了。
至于王许月,当初想要趁着亲兄在牢狱之中,药杀对方,如今反倒自己死在牢中,当真是报应不爽。
当然,在刁珣看来,无非是狗咬狗一嘴毛,死了谁都无甚大事,就是其中表露出来的报复之意,可见王贺年以及盐匪的嚣张。
呵。
刁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只听说这匪怕官,还没听说过官怕匪,当日码头定下驱狼吞虎之策,就没将盐匪的报复放在眼里。
想来,这次在吉水马失前蹄,万安县的山寨里面,该有些泼天的浪花才对。
“安排妥当人通知一下韩家村里正,注意一下是否有生人出现。”
刁珣沉吟了片刻,说道。
他倒是不相信这个王贺年还敢回来,只是该走的步骤还是得走一下,以备不测,或者说,聊以安慰,这世界上最怕的两个字,便是【万一】。
“喏。”
宋泽应声道,本来这事他自己就能决定,州署也就是让县衙留意一下这逃犯是不是窜回了家乡,只是他深知内情,牵扯颇深,觉得还是得和知县说一下比较好,眼下见对方淡定无事,也舒了一口气。
如今,刁知县在县衙声威隆重,寻常衙役见之更是战战兢兢,无他,几十具尸体前几日还躺在停尸的库房之内,能从尸山血海趟过来的文弱书生,谁都要谨慎对待,谣言更是传的离谱,再继续这样下去,估计能止小儿夜啼。
还记得黎县尉转任州署那日,刁知县还借着自己敲打王五那厮,如今,王五反倒像个鹌鹑多上一些,听命令不打折扣。
不过短短十几日……
吉水县天翻地覆,皆因为一人。
收起这些杂乱的思绪,宋泽继续道。
“秋税已经接近尾声,数目距离州府的要求,相差无几,过上几日,应该就能凑足。”
这件事是让宋泽极为感慨的,仅他所见吉水历任知县,这次是吉水百姓最轻松的秋税,昨日中秋夜,县城内倒是难得一见的繁华,东风夜放花千树说不上,但孩童提着灯笼玩耍,各色吃食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些杂耍人,逗弄得人开怀大笑,的确是好些年没见到过。
“进度比本官预料得稍缓一些,可是有什么困难?”
刁珣闻言,从一旁拿出张白纸,上面竟是用画笔描出个折线图,秋税进度一目了然,无奈,这脑子习惯性的将做牛马时候的技能用出来。
就是看着,这趋势似乎不太对,尽管最后那一哆嗦往往是最难啃动的骨头。
“县尊慧眼如炬,这是两税的老难题,县中大户,或祖上有为官者,或势力庞大,仅仅让户长、保长乃至里正催税,还是力有不逮。”
宋泽说道,莫说里正,就是衙役去,都是推脱,除非自己亲自前往,才能抠搜出来些许。
“呵。”
刁珣冷笑着摇了摇头,这倒是不出他所料,老百姓除非万不得已不交粮,毕竟还得活着,可这大户,仗着有关系,是能赖就赖。
“都是哪些人家,宋押司,你写个条目给本官。”
闻言,宋泽却是不急不缓从怀里拿出一张帖子,递了过来。
刁珣略感意外的抬头看了眼对方,瞧这意思,是不是知道自己忍不住要动手来着?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宋泽以及王五都对自己有着足够的了解。
刁珣却不反感对方此番作为,不论以后如何,前几日还同生共死的几人,自然还是惺惺相惜,极为默契,办起事来,效率很高。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刁珣不禁摇头笑骂道。
“你个老狐狸,且让本官瞧瞧,这吉水县还有哪个不长眼的。”
他接过帖子瞧了眼,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原来都是些老朋友。”
帖子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只是按照缺少的税款金额大小从上到下一看,排在前面的,赫然是当日在小松楼饮宴的那几位。
要是不蹦跶出来,倒是忽略了。
按照刁某人的想法,杨守春既然身死,又有丁知州弹劾,定然结局好不到哪里去,自己还得遵循基本的政治规则,不去搞什么扩大化,省的树敌过多。
况且,还有个没死的杨学士,贸然动手,唯恐惹得一身骚。
眼下,竟然是凑着将把柄送到自己手上,这再不动手,倒是显得自己过于仁慈。
须知,这为朝廷征税,乃是知县职责所在,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煌煌正道,且让他刁某人,为这些年耗尽心血的吉水百姓,讨回公道。
刁珣心里隐隐有着预感,不管朝廷任何决定,是迁转入京,或是调任其他地方,自己在吉水的日子,都不会长了。
既然如此,趁着朝廷的公文还没下来,自己还是吉水知县,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且挑个黄道吉日,本官去会会这几个老朋友!”
刁珣将帖子捏在手里,面色漠然。
枪打出头鸟,刀斩地头蛇,对不住了,诸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