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运判,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邓晔一路往运判公署走来,很是惴惴不安,心里想着莫不是胡德润的事情发了?
可细细想来,当日胡德润一大早上门,自己就是悄摸在转运司衙门打听了下情况,顺带着翻了下刁运判的案卷,后面也没帮着胡德润这厮干些什么,这点小动作都能让对方发觉,当真是倒霉至极。
若是寻常运判也就罢了,这转运司的天,有刘漕使压着,任谁都不敢掀起风浪,可眼前这位,可是韩相公心腹,真要是恶了对方,还能有好果子吃?
昔年宰相赵汝愚又如何,贬官途中直接被暗害,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大概就和只蚂蚁差不多。
邓晔忽然有些后悔那日贪下胡德润的钱财,直接打发出去,还得有道理可讲,眼下,难以自辩……
“邓账勾在衙门已经好多年了吧?”
刁珣坐在椅子上,稍有点疑惑对方的紧张感,但并没有在意,而是笑意吟吟的问道。
“差不多五年了。”邓晔头皮发麻,嗓子有些干涩,过往都是他对着别人脸上带笑,今日倒过来,这体会着实难熬,别看眼下对方笑的开心,说不定等会脸就该冷如冰坨子一般。
“既如此,那邓账勾应该对转运司衙门很是熟悉了?”
刁珣很是满意的点点头。
“啊?”
邓晔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对方略带疑惑的目光洒在自己的脸上,他才恍然大悟,好像......并不是来兴师问罪。
“说来倒也不怕账勾笑话,朝廷委我运判以及提举常平茶盐司之职,着实有些难以分身,总得有所侧重,这私盐一事,乃韩相公亲点,不得不尽心尽力。”
刁珣没等对方说话,便自顾自解释起来。
“是极,运判肩上的职责不轻,颇为辛劳。”
邓晔心神一松,这是来拉家常了?作为属官,拍马屁的技能还是信手拈来。
“呵呵。”
刁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口气一转,肃然道:“观刘漕使才是真的辛劳,只是本官初来乍到,茶盐司的庶务又多,今日便在那边耽搁了大半日,昨日拜访漕使,发现他脸色甚是不佳,为公事不顾身体,本官真是惭愧。”
说罢,他叹了一口气,很是不忍的模样。
邓晔闻言,同样面色肃然,带着一丝哀切。
“刘漕使日夜操劳不止,这身子……”
说着,甚至于用袖子遮住脸,似是在啜泣。
刁珣:“……”
这不会是在演戏吧?瞬间就能哭出来……
罢了,管你演戏不演戏,反正自己就是借着此事说话而已。
“眼见如此,若本官还是懈怠,那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刁珣站起身子,慨然道。
“此番正是要请教邓账勾,这转运司衙门中,有多少事情需要漕使亲自过问,以至于他日以继夜,俯身在公事当中,本官自问难以做到如此,却也想分担一二。”
“这……”
邓晔顿时止住了小声哭泣,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来,面上满是为难,搞了半天,原来这运判是来抢班夺权……
虽说有韩相公撑腰,但刘漕使好歹是封疆大吏,朝廷都不敢轻易去动,这年轻人,一上来就想架空?
端是胆大妄为!
“邓账勾莫要误会,本官不会让你为难,你只需与我说些漕使最耗费精力的庶务即可。”
刁珣脸上绽放出让人放心的笑容,表示自己没有什么歹毒心思,更不会与人为难。
“若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本官自会和漕使提。”
邓晔面上做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原来如此,下官过于孟浪,还请见谅。”
他这下也搞不清对方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这样说,自己只要介绍下衙门里的情况即可,不会卷入纷争,这口气便放松下来。
“无妨。”
刁珣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此事倒也不算复杂,就是转运司衙门,上承朝廷,往下看顾这么多州县,偏偏哪件事都是头等大事,刘漕使又是个性子认真的人,容不得自己马虎,所以只能拿着身体去熬。”
邓晔得到准确信号,不会牵连其中,于是开始畅所欲言。
刁珣自然点头称是,心中却是另有想法,凡事都是头等大事,这十个刘漕使捆在一起都不够用,必然有其轻重缓急。
“当然,这最重要的还是财税,包括州县的两税,费用,账簿,漕使肯定是要亲自过问,好在,并非日常庶务,繁忙时无非是两税以及年节,除此之外,监察百官,倒也不必刻意……”
邓晔是竹筒倒豆子,说了个干干净净。
“嗯。”
刁珣不住颔首微笑,鼓励对方,等待着对方说到关键之处。
“但要是说到繁杂,日日皆有的庶务,必然是需要随时掌握所属各州县的地理环境、气候、民力等情况,且须得及时向朝廷汇报实情。”
邓晔摇了摇头,轻声叹气。
“此事听起来不难,无非就是整理各地案卷,但如此多的州县,案卷何等复杂,且往往其中诸多逻辑错误,很是费时费力,刘漕使性子认真,甚至执拗,经过下官以及胥吏整理的,他都有些放心不下,时常自己验证,如此,怎能不枯耗身子?”
他是吃过亏的,不耐这些乱七八糟的案卷,以及不知道脑袋被驴踢了的知县,上个月与这个月的记录,纯纯的牛头不对马嘴,某次虚应了事,被漕使发现,劈头盖脸的被教训了一次。
刁珣面色凝重的点点头,知吉水三个月,他对此事是有所了解,不过都是宋泽处理好,以自己的名义发往州府罢了。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如此隐情,只是,他对这朝廷这个要求,颇是不以为然,说起来都重要,却要看什么情况,比如各地的水文气象,按照道理都要上报,但这玩意,真有什么作用倒也不一定,只有在特定时候才能发挥。
姑且胆大妄为的猜想,就是朝廷提升对地方掌控能力的一把刀。
就像是前世做牛马的时候,总是有些难以捉摸的绩效指标,让人疲于奔命,渐渐成为只知道干活不知道思考的工具人。
思考?
想破脑袋都不明白。
“如此,本官明白了。”刁珣故意做出对外面瞧了眼的姿态:“天色已暗,就不耽误账勾下值了。”
“哪里哪里......”
邓晔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很识相的拱手一礼,姿态做足,旋即缓缓退去。
咚,咚,咚。
刁珣思考的时候,还是习惯将手指缓慢敲击在桌面之上,仿佛在这般韵律当中,能够放空一切,只余脑子里面的问题。
对于刘颖此人,他已经不抱希望对方所说的“过上一两日”,因为,这人上了年纪就越发固执,别说他刘漕使,就是唐宗汉武,清朝的麻子,这只要岁数上去,愈发乖僻,对于某些人和事,刻板印象很难扭转,更何况,对方忙的昏天黑地,哪还有时间想到自己。
同样,刁珣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人。
总不能指望将对方熬死,战老行为,小道尔。
但又不能来硬的,只能另辟蹊径。
所以先把茶盐司的公事推动起来,至少不能闲着无事,官场上混,最怕的就是当个透明人。
再者,找到刘漕使的难题,不说解决,就是能有上些许办法缓解,大抵就能得到对方的信任。
此乃先礼后兵。
若是这般忍让还不行,就不能怪他刁某人,再想些熬老头的办法。
听邓晔这么一说,刁珣隐约抓住了些关键的环节,也有了点想法,只待未来几日验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