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运使公署。
刘颖面色铁青,本就难看的脸这会儿更是可怖,他一把抓住茶盏,捏的嘎嘎作响,做势想要扔出。
“刘漕使!”
刁珣一步迈入,还未见到人,便能听到其语气当中带有的浓浓不解与震惊。
“你来了,先坐吧。”
刘颖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将手上的茶盏慢慢放在桌案上,随即拿起一张帖子,递给了站在自己对面不愿安稳坐下,满脸凝重的刁运判。
“这公函是刚刚送来的,没想到,这赣州,当真是龙潭虎穴,嘿嘿。”
刘颖怒极反笑,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
刁珣一目十行,很快就将公函浏览一遍,这是昨日凌晨发出,可能知道事态严重,赣州州府并没有停留,直接原本呈到转运司衙门。
事情和之前杂吏说的一般无二,只是更加难堪,公函中明确表示,江公宜乃是下值后往江边妓馆嫖宿,半夜饮酒过多,不慎跌落江中,等到被救上来,人已经死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砰!
刁珣难以忍住心中怒气,直接一把将帖子砸在桌上。
虽然说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不长,因为同在吉州为官,心理上天然有抱团取暖的想法,但互相之间的了解并不浅,从临安到吉州,他刁某人确定江公宜不是个爱好女色,甚至于爱饮酒的人。
若说是因为这次贬官有些颓唐倒也能理解,只是前些日子,滕王阁上的表现,对方哪里还有半分自暴自弃的味道,分明是想借着这次机会奋起。
功利之心,人皆有之,大概就只有达到目的之手段不同,刁珣不相信,上进心如此强的江公宜,会在酒色之间缠绵,就算是艰难的环境能够消磨人的意志力。
可距离滕王阁分别,还不到十日!
滕王阁......
刁珣面前忽然浮现起那日相见的细节,是否当日自己的鼓励,反而为对方招致祸患?
他摇了摇头,忽然有些失落的跌坐在椅子上,思绪难明。
刘颖却是被刁珣猛然砸下帖子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见到对方的脸上神色变幻,先是不敢相信,后是发怒,最后似乎带着点后悔。
“刁运判,你是否和江知县认识?”
他有点印象,但不是很确定,只知道两个人先前都是吉州官员。
“下官孟浪,还请漕使见谅。”刁珣站起身子,对着刘颖拱手一礼,刚刚的动作,确实有些放肆了,若是有心之人,或者就会觉得自己对上官无礼,当面砸帖子。
“江知县与下官乃是去年同榜进士,平日里面亦有私谊。”
他并没有遮掩住两个人的关系,哪怕目前对方的身上已经被泼上脏水。
“无妨。”刘颖摆了摆手,今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本以为这个少年郎已经足够稳重,没想到还是露出马脚,不过,在他的心里,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当官的时间久了,人不类人,整日只有家国大事,只有权势,须知,官亦是人,若是没有丝毫情绪,怎么能相信他是个爱民之人。
这一砸,当真有些少年意气。
“坐吧,如此说来,刁运判应该对江知县有足够的了解?”
刁珣闻言,老老实实坐下,见对方如此问,想起来自己进来时候,刘颖的反应,心中有着点猜想,或者对方也不认可这所谓的真相。
“据下官所知,江知县断不至于是个爱好酒色之人,更不会饮酒过度,这般放纵,刘漕使以为呢?”
“唔......”
刘颖沉吟半晌,手撑在桌案之上,顿时有了心力交瘁之感。
“本官和江知县不熟,应该也没有见过面,还是上次吕祖谦闹出的风波,让我有些印象,江知县卷入其中,转任于都知县,他是个什么的人,我也不好做出定论。”
顿了顿。
刘颖却是语出惊人:“只是上任几日,便以如此荒唐的理由身死,他赣州上下,当我刘某人可欺?”
说到最后,他怒气勃发,胡须看着都要翘起来。
接到公函的时候,他是八分不相信这公函里面的内容,还有两分将信将疑,因为,这朝廷上下,有些离谱的官员,确实能让人出乎意料,但刁珣既然敢保证此事不真实,他便对此公函嗤之以鼻,十分就有十分不相信。
刁珣闻言,心中微松,这人已经去了,若是身后名还落得个难堪,他刁某人又有何颜面?
既然转运使不相信此事,想来还有转圜之余地。
“看来,这赣州私盐事,按照老夫的办法,已然无效了。”
刘颖紧接着冒出来一句话。
“嗯?”刁珣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看样子这刘漕使认为这事,该和私盐有关。
“便如刁运判所言,江知县大概不是死于放纵,那这公函便是虚构,为何?”刘颖脸上带着凝重,继续道:“只可能是遮掩住江知县真正死因,真正死因还有什么,谋杀而已。”
“杀一个上任没几天的知县,必然和利益或者仇怨有关,江知县才到赣州,哪来什么仇敌,那就是利益,可赣州一地,地无三里平,耕种不易,这最大的利益,自然是私盐事。”
说罢,刘颖内心同样有些失落,透过窗户看向南方。
几百里外,正是赣州,应该在发生些他所不知道的事情,而这次事件,也宣告着自己慢慢调换官员治理当地的办法,已经是失败。
“刘漕使,下官想亲赴于都调查此事。”
蓦的,刁珣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目视前方,淡淡出言,却石破天惊。
但刘颖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早有预料,眼神之中流出一丝欣赏,没有当场同意也没有拒绝,只是问道。
“你可想好了,若此时再去,痕迹早就已经消除,你又不擅长验尸,很有可能无功而返。”
刁珣回答的很坚定:“此事涉及私盐,下官职责所在。”
他心里积蓄着怒火,若是不查明真相,这脏水真就洗不干净。
而且,涉及私盐,此行,非去不可。
“行,那便依你所言。”
刘颖答应的很干脆,同时略微一沉吟,说道:“以安全为先,老夫会遣人去安抚司,让你带些兵马。”
刁珣拱手一礼,沉声道:“谢过刘漕使!”
随即转身便走,不再耽搁时间。
回到后衙住处,韩烈见刁珣神色有异,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就听见对方的吩咐。
“收拾行李,马上就走。”
顿了下,刁珣停在房门口,头也不回的说道。
“去赣州。”
......
半个时辰后。
转运司衙门,几名衣着华贵,员外打扮模样的人,站在门口,竟是大放厥词。
“快让刁运判出来见我。”
看门的杂吏见来人跋扈的模样,顿觉有些得罪不起,于是出声道。
“刁运判不在衙门,出去了。”
“怎么?偏偏这时不在,我可是奉苏相公之令,给他送礼,小小一运判,如此托大,快去寻来!”
被阻拦住,来人十分不满。
看门的杂吏有些头疼,又听到苏相公的字眼,不敢做主,于是匆匆禀告刘颖。
“呵!”
刘颖闻言,本就是怒火无处发泄的他冷笑不止。
“我道是谁,原来是苏家的狗腿,去,给本官打,打断他的狗腿,敢在本官的衙门前放肆!”
“老夫倒想问问韩侂胄,养着苏师旦这个蠢货,敢把手往老夫这里伸,是想做甚?”
报信的杂吏缩了缩脑袋,不敢接话。
刘颖眼神一瞪。
“还不快去!”
片刻后,转运司衙门外响起哭爹喊娘的叫骂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