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寨唯一的哨塔上。
一名哨兵神经紧绷,盯着狼烟四起的东寨,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
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也能够明白,这回真的出大事了。
视线恍惚之间,两道身影由远及近,自东寨狼狈地跑来。
两人途经哨塔脚下,马不停蹄向西奔逃,眨眼间离开了基地。
望着那熟悉的背影,哨兵不禁愕然无语,直接愣在了原地。
……
逃跑的两人一男一女。
女人名叫马落,是齐乱刀的近侍,男人自然便是齐乱刀。
齐乱刀先前正在睡觉,听见动静便醒了过来,正准备抄家伙出门查探,却见马落慌慌张张地赶来。由于感知能力出众,马落最先发现情况不妙,便急忙向齐乱刀报告了情况。
“二百多人!三个灵元期!已经冲进来了!”
尽管马落语出惊人,齐乱刀却不曾有疑,当即将小姑娘拽进屋里,用铁栓将屋门从内侧反锁。他悄悄掀开一处木板,带着马落溜到了室外,沿僻静路线一路朝西狂奔,不多时便来到西寨的地界。
其时暗夜将尽,天边泛起一抹淡白,然众多老幼尚未苏醒,唯有哨兵听到了异响,正站在哨塔上极目远望。齐乱刀没理会熟睡的人们,带着马落头也不回地逃离,奔向西方绵延不绝的山丘。
为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齐乱刀一手创立七色石。
拯救零散的失踪者,提供虚假的希望,灌输盲目的仇恨。
齐乱刀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实施“养猪计划”。
七色石由弱到强,逐渐成为趁手的兵器,其中凝结了大量心血。
可在短短片刻之间,他便决定将之舍弃。
按照齐乱刀的判断,敌方人数虽然不少,但七色石成员明显更多,倘若立刻组织防守反击,未必不能赢下这场战斗。可作为他本人的“猪圈”,七色石存在的根本目的,本就是要把“猪崽养肥了杀”,所以七色石此战是输是赢,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意义,而除了某些直管属下以外,也没有谁是他必须要拯救的。同时他也清醒地意识到,这伙人之所以趁夜偷袭,想必已经提前做了功课,专挑七色石的软肋下手。鉴于有心算无心,就算七色石能取得胜利,结果想必也会相当惨烈,而倘若他亲自率众御敌,则生命安全恐将难以保证。
基于这样的判断,齐乱刀当机立断,都没琢磨敌人是谁,便果断选择脚底抹油。直至逃离寨北正厅,隐约听见“青藤”这个字眼,他才明白这伙敌人到底是何身份。
先前的诸多计划,想来取得了一定成效,却没能让青藤伤筋动骨。
料是青藤顺藤摸瓜,发现了事情的真相,才会不远万里地打过来。
无论是小方子带去的人,还是卧底的那俩孩子,恐怕都已经完蛋了。
可尽管猜到了前因后果,齐乱刀仍有些难以置信。
「青藤总共才多少人......都快倾巢而出了吧......哪儿来的胆子......」
齐乱刀想不明白,青藤明明实力更弱,为何胆敢与七色石搏命。他同样想不明白,他不久前才布置了任务,让小方子带人前往东郊,与卧底的刘一堰周允媚对接,为何青藤会这么快就打上门来。
「折腾吧......给我争取点儿时间......」
齐乱刀能够想象,很多人兴许来不及抵抗,便被青藤大军捅死在床上,而像常虑这样的铮铮硬汉,应该在组织人手全力反击,至于丰莱峥和赵绪刚之流,则肯定会找准机会逃离战场。
七色石经此一役,大抵会损失惨重,很可能被青藤彻底打垮,就算最后侥幸取胜惨胜,也不可能再为齐乱刀所用。所以对于齐乱刀来说,在他决定逃跑的那一刻起,七色石便只剩下一个用处,那就是拖延时间的绊脚石。
「娘的......简直血亏......」
彻底放弃七色石,一朝心血付诸东流,齐乱刀固然很不爽,却也没把这个当成真正的损失。真正让他感到肉疼的,并非名为七色石的“猪圈”,而是死在青藤的刘一堰和周允媚。
作为当前“周期”的负责人,齐乱刀拥有若干直属手下。
除了赵绪刚这种“明牌”以外,其余“暗牌”都被派了出去。
齐乱刀在泠雨里的情报,也主要来自这几个眼线。
在组织的构架里,这几人级别不高,有些甚至还没解除“思维禁锢”。可他们却与齐乱刀一样,是正八经的在册成员,有资格执行核心任务。这几人来泠雨有早有晚,彼此间也存在信息隔离,基本只与齐乱刀单线汇报。在七色石成员面前,齐乱刀绝少透露这些人的情况,除非确实有必要安排接头任务,才会在任务开始前告知领队者。放眼整个七色石,也就丰莱峥还算了解内情,而这些直属手下的真正价值,便只有齐乱刀本人才清楚了。
直属手下意外死亡,齐乱刀便如断一臂,任务执行效率大打折扣。如果再早几个“周期”,失踪者数量没现在这么夸张,那他其实大可找地方躲起来,等当前“周期”结束便万事大吉。可眼下失踪者爆棚,形成了好些大型聚落,其中立志归乡者不在少数,如此便由不得他太过悠闲。
「离‘周期’结束还早,必须得重整旗鼓......」
「等这回风头过了,先联系他们几个,再看后面怎么弄......」
齐乱刀一面打着算盘,一面带马落夺路狂奔。
同一时刻,寨北正厅附近,战斗也到了后半程。
……
“呼......呼......呼......”
李欢喜踉踉跄跄,朝正厅深处狂奔,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惶。
身后尽是厮杀声,刺耳金鸣此起彼伏,他却强忍着不敢回头。
遥想不久之前,李欢喜还躺在床上,盯着窗外的拂晓发呆。他之所以彻夜难眠,翘首以盼地等待着天亮,自然是因为昨天傍晚时分,那名白裙少女发出的邀约。
遥想初次相遇之时,李欢喜便一见倾心,对那少女萌生倾慕。
他喜欢呆在她身边,欣赏她素净的面庞,聆听她空灵的嗓音。
他想与她同游天地,成为她的白马王子,为她遮风为她挡雨。
放眼整个七色石,少女的倾慕者不在少数,而他与冯致敬等人相比,则显得太过腼腆与羞涩。他不敢把爱慕宣之于口,只敢找些光明正大的理由,拐弯抹角地许下豪言壮语。
譬如他曾夸下海口,要挫败青藤的阴谋,帮助她离开这片危情废土。可是此时此刻,当他真正遇上传说中的青藤,真正领教到那些歹人的凶残,内心便只剩下窒息般的恐惧。
眼下情况十万火急,岑姐正带人固守正门,命他来正厅深处找齐老大。他知岑姐修为卓群,又是罕见的灵器师,最擅长利用地形阻敌。可面对穷凶极恶的青藤匪徒,他却不清楚岑姐能顶多久,所以路上一秒也不敢耽搁。
“齐老大!齐老大!”
李欢喜紧赶慢赶,冲进正厅最深处,停在齐乱刀的房间外。
他拽了下门把手,发现屋门被反锁,便一边嚷嚷一边敲门。
“齐老大!开门啊!”
“快醒醒!青藤打来啦!”
生死危机关头,七色石诸人最先想到的,便是请齐老大前来坐镇,而李欢喜自然也不例外。少年没来由地认为,不管眼下局面有多被动,只要齐老大能上阵迎敌,七色石便定能反败为胜,可不管他如何呼喊敲门,屋里却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齐老大!你说句话啊!”
“青藤打进来了!咱们死好多人了!”
“大家快顶不住了!快去救救大家啊!”
“齐老大!齐老大!你在不在啊!”
李欢喜越喊越心虚,心里也越来越发毛,莫名感到阵阵恐惧。
他的眼球轱辘乱转,声音开始泛起哭腔,仿佛与家长走散的孩子。
“哒,哒,哒。”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十分轻盈,又不似刻意收敛。
李欢喜猛地扭头,见一女子身着劲装,正径直朝自己走来。
“嗯?!”
李欢喜瞳仁骤缩,本能地摆出架势,要与这陌生人交战。
然在下个瞬间,一把飞刀呼啸来袭,直接插进他的眉心。
意识倏忽溃散,少年仰面栽倒,转眼便没了呼吸。
“噗嗤。”
飞刀脱离少年的眉心,带出汩汩鲜血与脑浆。
夏琼擦了擦刀刃,迈步走到屋门前,看都没看少年的尸体。
遥想出征之前,夏琼便告诫青藤诸人,战争中只有敌我之分,廉价的同情心有害无益,而她自己也很好地践行了这一点。一个血欲初期的敌人,她随手一刀便处理掉,至于这少年的心路历程,她也完全没有兴趣了解。
“嗯?”
夏琼屏息凝神,将感知力急速外放,只觉屋里并无强者的气息,于是便一脚踹开了反锁的屋门。待她进屋巡查,推开西墙上的松动木板后,只见眼前的泥地表面有两排新鲜的脚印。
“喔,老大先溜了,简直棒棒哒。”
见齐乱刀脚底抹油,夏琼不禁哑然失笑,思绪回到不久之前。
犹记得那天夜里,她曾告诫李暮雨,若事不可为便应当断则断。
听了她的话以后,自家义弟沉吟片刻,却说真要出事也不能先跑。
“呵......”
念及此处,夏琼笑容更甚,旋即转身离开小屋。
同一时刻,正厅外的空地上,战斗也暂时告一段落。
“嘶......”
言鹳坐在门槛上,给受伤的左手敷药,表情因痛苦微微扭曲。
康国已同样挂了彩,此刻却仍不敢放松,正带人在周围搜查。
偌大的正厅满目狼藉,地上的尸首横七竖八,其中多为七色石成员。
一名女子死不瞑目,脖子几乎完全断裂,手中犹自握着一只铁盒。
每当有青藤成员经过,都会绕开这具遗体,仿佛怕她死而复生。
“不用这么紧张,人都已经死了。”夏琼快步赶来,踢开女子的遗体,示意青藤诸人出屋集合。“齐乱刀跑了,奔西边儿去了。受伤不能动的留在这儿,还能继续打的都跟我走。”
东寨北侧的正厅,是小寨的核心区域,有不少七色石精英在此驻防。为了攻陷这片重地,青藤诸人打了番苦战,便是有夏琼带队指挥,却仍出现了不小的伤亡,其中大半死者都栽在同一个女人手里。
那是个罕见的灵器师,事先布置了可控式陷阱,纵是被夏琼第一时间击杀,却仍旧给青藤大军带来重创。因部分伤员无法行动,夏琼便果断下令分兵,带领有效战力冲向小寨深处。
其时天色由黑转灰。
未见晨曦跃跃欲试,料是个多云的拂晓。
东寨外围的三场恶战,以进攻方的全面获胜告终。
青藤大军兵分三路,从不同方向杀进寨中,潮水般侵入七色石的腹地。
绚丽且残酷的染血画卷,终于在黎明前完全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