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暮雨你说什么?”李暮雨的声音不算高,表达的意思又不清楚,柳琴一时没反应过来。
“咱带着这些俘虏......没准儿要出事儿......”李暮雨面色不定,飞快看了柳琴一眼,随后又赶忙移开视线。
“要出事儿么......”赵霜不置可否地扭过头,先是看了看旁边的俘虏,又将目光投向绵延的西部山峦。
“不想惹麻烦的话,就按我跟阿飞说的,把他们扔这儿完了!”康国已再度提起被否掉的建议。
“不,不,不是扔不扔的问题......”李暮雨的呼吸变浅变快,眼球也晃动得更加厉害,某一刻与聂宸渊对上了视线。
两道目光倏一交汇,念头于沉默中交换。
望着欲言又止的李暮雨,聂宸渊若有所悟地点头。
“这些人,留不得。”
聂宸渊沉吟半晌,选择替李暮雨开口。
话音刚落,便引来一片惊异的目光。
感受着灼热的凝视,李暮雨和聂宸渊如芒在背。
可他俩却谁也没低头,强自保持着镇定的表情。
“你俩疯啦?!”费水听得错愕不已,盯着聂宸渊看了好久,旋即又瞪大眼睛瞅向李暮雨。
“那你说怎么办?”韩晴起初同样震惊,随后却很快恢复平静,待听到费水的质问声,便伸手指向死掉的俘虏。
“不行!不行!怎么能这样啊!我不同意!不能这么对他们!”柳琴闻言大急,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我看他那模样,也有可能是被吓的,急眼了瞎说八道呢......”杨恭话说到半截,还没等别人反驳,便犹犹豫豫地闭了嘴。
“最坏的情况:九天帮,有内应,不止这一个。”聂宸渊瞥了眼俘虏们,又瞅了瞅脚边的尸体,一字一句地严肃说道。
“跟这儿瞎猜个什么劲!”言鹳从刚才开始便眉头紧锁,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出声。“最坏的打算!里面真有内应!总共又能有几个!路上看紧了就完了!”
“就算只有一个,对咱们也是巨大的威胁。”童奕聪斜视地面,声音不自觉地放低。“退一步说,就算没有内应,这些个老幼病残,跑起来也是累赘......”
“说啥呢你?!是人话吗?!”言鹳压不住火气,瞪着眼单手叉腰,语调瞬间变得凌厉。“那么多车呢!谁走不动推着呗!多大点儿事儿啊!”
“看看咱的人......”
李暮雨也没争辩,随手指了指周围。
视线所及之处,全是忙碌的青藤成员。
他们拼命赶了三天路,黎明前打了一场恶战。
眼下还没休息几个小时,便又要着急忙慌地跑路。
架着负伤的同伴,搬着沉重的物资,推着吱呀作响的木板车。
此刻没有人偷懒,甚至都没有人抱怨,但每个人都疲态尽显。
“那我来!谁走不动我背着!”言鹳微微一愣,态度却没有改变。
“又能背几个啊......”凌飞弱弱地插了一嘴,也没往下深说。
“办法有的是!干嘛非干那不当人的事儿啊?!”言鹳嚷嚷起来。
场面一时间开始混乱,核心成员们吵作一团,针锋相对地大声争执。青藤诸人正忙东忙西,准备着随时撤离小寨,见状则纷纷看了过来,至于不远处的俘虏们,也同样没漏掉这场争执。
音波无质无形,于空气中漫延,比羽毛更加轻盈。
落在俘虏们的耳中,却犹如阵阵警钟,令他们惊魂不定。
有老翁两股战战,有妇人瑟瑟发抖,亦有伤员突然狰狞。
唯有白雨薇神色不变,沉默注视着这场争执。
少女眼中没有惶恐,审视的意味似乎更浓了。
“还是投票吧。”李暮雨引发了争议,随后却显得有些沉闷,几乎没参与到争执中来,直至感觉不能再耗下去,这才提议按老规矩投票。
“投个屁啊!麻利儿的!收拾完了赶紧走!”言鹳根本不想听,催着众人尽快上路。
“先投,他算一票反对。”李暮雨没与言鹳掰扯,拉上其余核心成员,直接进入投票环节。
眼下情况紧急,独断专行不失为一种选择,但青藤每每遇到关键决策,却总是习惯于集体性讨论,并以投票的方式确定结果,所以大家也没人提出异议。鉴于本次事关重大,除了在场的首领外,其余核心成员便也参与其中。
本次投票关乎俘虏处置,是名副其实的生杀大权。
为此参与者们都很谨慎,更有人最后都没敢表态。
所以在支持与反对以外,便又多了一个中立选项。
李暮雨、聂宸渊、童奕聪、韩晴四人投了赞成票。
言鹳、柳琴、费水、杨恭四人投了反对票。
赵霜、康国已、凌飞三人则投了弃权票。
“四票支持,四票反对,三票弃权,打平了。”李暮雨扫了眼票数,话音微微顿了一下,过得片刻继续开口,将目光投向围观的人们。“咱们的规矩,总票数持平,就看首领票,三比二。”
参与投票者十一人。
费水、韩晴、杨恭、康国已、凌飞属于核心成员。
李暮雨、聂宸渊、柳琴、言鹳、赵霜、童奕聪则是组织首领。
青藤诸人很熟悉这套规矩,很快便确定了投票结果。
“算的不对!小童不是首领!”言鹳没能阻止投票,此刻眼见结果揭晓,第一个跳出来质疑。
“嗯?不算么?”童奕聪闻言偏了偏头,倒是没有与言鹳多说,而是将目光投向李暮雨。
“按规矩得正式任命!没正式任命就不能算!”没等李暮雨开口,言鹳便抢过话头。
“你这不抬杠么,就说咱几个创始人,到底谁是任命过的?”聂宸渊眉头大皱,两手叉腰地盯着言鹳。
“以前那是没这规矩,后来有了还不遵守?!”言鹳挺胸抬头,毫不相让地回视聂宸渊。
“行!小童不算!那夏姐和唐威算不算?你觉得他俩会怎么投?!”聂宸渊听得有些恼火,语调不自觉地抬高。
“不在场的投个屁啊!都火烧眉毛了!投不出结果就赶紧先走!”言鹳移开视线,朝围观众人使劲挥了挥右臂。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个回合争执不下,一时间成为场上的焦点。
人群边缘,赵霜没理会这场辩论,始终眯着眼睛沉默地思考。
某一刻他心有所感,将目光投向俘虏们,则刚好与白雨薇对上视线。
品味着少女的目光,赵霜不自觉撇了撇嘴,沉吟片刻后迈开步伐,慢悠悠地走向一众老幼。他的声音不算高亢,却吸引了场间诸人的注意,也打断了聂宸渊和言鹳的争执。
“如你所见,我们在讨论怎么处置你们。”
“我听到了。”
“我刚才投了弃权票。”
“我看到了。”
“我有问题想问你。根据你的回答,我也许会改变主意。”
“请讲。”
“首先,作为俘虏,作为仅存的七色石成员,你们是怎么看待青藤的?”赵霜的问题赤裸裸,目光始终落在白雨薇身上。“第二,如果九天帮追来,你们准备怎么做?”
“我们是被动接受的一方,所以问我们其实没意义。”白雨薇平静回视,空灵的嗓音没有丝毫波澜。“不过对于青藤来说,比起带着我们逃跑,干掉我们才是更方便的选择。”
白雨薇语出惊人,令俘虏们又是一阵颤抖。
至于围观的青藤成员,闻言则无语凝噎。
尽管少女答非所问,可所有人都听懂了。
眼下九天帮敌友不明,青藤又正值虚弱之时,为以防万一只得尽快避让。俘虏们多为老幼病残,逃跑时原本就是累赘,同时作为被俘的一方,他们既有悲恸与惶恐,亦有不敢表露的恨意。
倘若有足够长的时间,恨意未必没机会消解,然短时间却绝无可能,青藤也没精力死盯每一名俘虏。这个节骨眼上,莫说俘虏里有内应,伺机为九天帮传递信息。就算路上搞些小动作,故意拖慢行军的速度,都会带来致命的隐患。
诚如白雨薇所言,站在青藤的角度上看,带俘虏逃跑有不少弊端,将俘虏留在原地更是徒留隐患,而干掉俘虏则是相对稳妥的选择。可这样一番大实话,从一名俘虏口中说出,却令青藤诸人有些难以言喻。
至于最早提议的李暮雨和聂宸渊。
干脆都没往白雨薇这边看。
始终低着头缄默不语。
“无意冒犯,不过我还是想问,你是不是活腻了?”赵霜表情古怪,听上去像是在骂人,可语气却有些认真过头。
“那倒没有,我觉得活着挺好。”白雨薇毫不介意,同样认真地摇摇头,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据我们了解,从某种程度上说,你们很多人是无辜的。”
“没错,都是可怜的失踪者,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回家。”
“我们也一样。今天会打过来,也是为了活下去,为了能活着回家。”面对陌生人时,赵霜一向比较高冷,可今天的话却有点多。“我们立场不同,不管你们还是我们,受的伤都是实打实的,所以我也不想辩解什么......我是想说,作为失踪者,我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之所以会发生冲突也是因为有人使坏......我其实就想问,就是这种被迫的,逼不得已才造成的恨意......就算不能忘掉,可以选择暂时搁置么?”
赵霜的问题具有诱导性,很容易读出个人倾向,俘虏们闻言如蒙大赦。柳琴如释重负,随手擦去额前的汗珠,朝面色稍缓的言鹳点了点头。至于李暮雨和聂宸渊,则各自浅浅吐了口气,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
“搁置么。”
白雨薇没急着回答,而是打量起青藤诸人。
少女的目光幽深如潭,缓缓扫过一众核心成员。
将那些脸孔尽收眼底后,她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嘴。
似是下了某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