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哥,请问你怎么看待青藤的各位?”
白雨薇终于开口,却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来了个反问。
“对我来说,青藤的各位就是家人。”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赵霜便视同伴为家人,此时则一五一十地回答。
“对我来说,七色石的各位也是如此。”
白雨薇悠然转身,朝斜后方走出几丈,蹲到一具尸首旁边。那死者是一名少年,喉头有个小小的血洞,应是被纤细的锐物夺去性命,创口周围有尚未融化的冰屑。少女握着少年的手,长睫如灵蝶般忽闪,注视着那张再无血色的脸。
“这位小哥哥,喜欢我很久了,昨天刚鼓足勇气,准备今天跟我约会。”白雨薇娓娓道来,声音平静得无以复加。“不管对我还是对他,今天都该是个好日子,如果没有这档子事儿的话。”
“抱歉。”望着少年喉头的伤口,赵霜轻声念叨了一句。
“站在你的立场上,你没做错任何事。”白雨薇放开少年的手,重新将目光投向赵霜。“抓住我们以后,你们一直都很克制,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哪怕会承担多余的风险,却仍然有人希望保全我们,仍然不遗余力地展现着善意,从这点上来说我们该感谢你们。”
“惭愧。”赵霜不知该如何接话,意味难明地咋了咋舌。
“可是赵大哥,如果角色互换,你愿意接受这种‘善意’么?”
“......”
听了白雨薇的话,赵霜只觉一时语塞。
少女稍一停顿,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对我们来说,真的意难平。要说不想报复,那肯定是假的。”
白雨薇盈盈起身,走回原先的位置,朝赵霜摇了摇头。
少女语毕,现场起初一片死寂,随后则逐渐骚动起来。
俘虏们本已放松下来,闻言则不禁相顾骇然,瞠目结舌地盯着白雨薇。胖姑娘小茹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赏一巴掌,却又不敢在青藤诸人面前胡来。唯有陶百花壮起胆子,悄悄拧了白雨薇一把,而少女却仿佛无知无觉,既没理会陶百花的提醒,也没理会身边灼灼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不远处的赵霜。
“呼......”
赵霜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挣扎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他朝白雨薇郑重行了一礼。
随后则转向青藤诸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赵霜!你什么意思?!”言鹳瞳仁骤缩,近乎失态地吼道。
“就是这个意思。”赵霜与言鹳擦身,回到最开始的位置。
赵霜既已变卦,票数便成了五比四,结果也再无争议可言。
随之而来的,则是青藤诸人的沉默,以及悄然发酵的诡异气氛。
“还有没有要改主意的?”
李暮雨缓慢转动脖子,视线扫过每名核心成员。
同伴们神色各异的脸,便依次映入他的瞳仁中。
言鹳表情狰狞,恶狠狠地瞪着赵霜,而赵霜则以沉默应对。柳琴死死揪着衣摆,朝聂宸渊投以求助的眼神,却见对方狡猾地扭过头去。康国已和凌飞左顾右盼,看了看不甘轻叹的费水,瞅了瞅目光闪烁的杨恭,又瞥了眼双拳紧攥的童奕聪,从始至终都没憋出半个字来。
唯一与李暮雨对视的人,便是柳眉微蹙的韩晴。
少女偏着头抿着嘴,似是想从那双眼中寻找什么。
可李暮雨却移开目光,并未给恋人任何回应。
没人说话,没人改口。
“那么,动手。”
争执爆发伊始,李暮雨便略显沉闷。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还能发现那双眼睛有些飘忽。
见投票尘埃落定,青藤掌门人浅浅了口吸气,瞳仁不可查觉地颤了一瞬,继而若无其事地合上眼睑。仅仅数息之后,他便重新张开双目,眸子凝成了漆黑的晶石,继而欻地一声横刀出鞘,向青藤诸人下达了命令。
“啪叽,啪叽,啪叽。”
踩着潮湿的泥土,李暮雨一步一个脚印,走向不远处的俘虏们。他的眼球不再转动,瞳仁不再收放变焦,眼中的景致也倏忽黯淡,像是隔了一层吸收色彩的滤镜。
灰褐色的余光中,同伴们相顾无言,一时没人遵从命令。
至于前方的老幼,则纷纷陷入惊恐,哀嚎着乱作一团。
滤镜过滤了色彩,同样过滤了声音,令他听不清耳畔的喧嚣。
那颗突突狂跳的心,也像被送进了冰窖,满腔热血瞬息冰寒。
意识趋于木然,纷乱的思绪顷刻停摆,暂时剥离了共情能力。
此刻的他像部机器,失去了人类的气息,将身体交给既定的程序。
脑中所思所想,只剩执行集体决议,尽快解决眼前的麻烦。
只有几个短暂瞬间,当他望向那白裙少女时,凝固的瞳仁才会微起涟漪。
混乱的人群中,白雨薇楚楚凝立,注视着渐近的李暮雨。
她的表情平静依旧,似乎全然不知畏惧,亦像是在等待什么。
李暮雨心头微悸,麻痹的瞳仁恢复变焦,想将那副表情瞧个究竟。
可在下个瞬间,一道身影却横在面前,完全阻隔了他的视线。
“不行!”言鹳挺身挡住李暮雨,两只眼睛胀满了血丝。
“大伙儿已经决定了。”面对激动的言鹳,李暮雨平静以对。
“你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死活?!”言鹳一字一句地问道。
“咱们来泠雨以后,这种事情还少么?”李暮雨淡定反问。
“能一样吗!之前杀的要么是坏蛋!要么是有威胁的敌人!”言鹳突然间爆发,伸手指向背后的俘虏。“可他们呢!全是老幼病残!能有多少战斗力!能造成多少威胁?!”
“你应该很清楚,他们带来的威胁,跟战斗力根本没关系。”李暮雨始终没上火,依旧心平气和地沟通。
“谁也不希望这样,但既然不能兼顾,就得先保我们自己。”聂宸渊也适时靠上前来。
“那就我来管!我盯着他们!出事儿算我的!”言鹳右手握拳,使劲捶打胸口。“我就纳了闷儿了!都是我们的老乡!都是无辜的失踪者!都是受苦受难的可怜人!给人家基地掀了还不够!给人家抓回去也还不够!就非得琢磨着赶尽杀绝!你们丫就这么不想当人吗?!”
“车轱辘话没意义,刚才都讨论过的。”李暮雨侧身绕过言鹳。
“我说了不行!”言鹳猛地横跨一步,再度挡住李暮雨的去路。
“你不打算遵守我们的规矩了?”
“规矩个屁!规矩大不过道理!”
“少数服从多数,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道理有大有小!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这是天理!”
“这不是天理,只是人类美好的愿望,以及努力追求的目标。”李暮雨面无表情,直视着言鹳的脸。“你会觉得这是天理,是因为你生在现代,强大的人类文明给了你错觉。你看我们在泠雨,生存根本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如果能够两全,我也希望顾及更多人,但如果不能两全的话......就算必须牺牲别人,我也得先顾自己人,这就是我的逻辑。”
“你也知道这是现代!是他娘的纪元七世纪末!”言鹳左臂缠着绷带,左手根本使不上力气,只能用右手揪住李暮雨的衣服。“现在不是先元历旧社会!把俘虏当个物件儿随便处置!你踏马是个现代人!现代人就该有现代人的底线!你今天要这么干了!你就彻底不是人了!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让人类文明倒退几千年!”
“哦。”李暮雨被揪着衣服,也没打算甩开言鹳,就只朝旁边挥挥手,示意别人替自己动手。
“我看谁敢!”言鹳松开李暮雨,咆哮着护住一众老幼,将两名上前的青藤成员推出老远。
“适可而止。”李暮雨眯起眼睛,终于失去了耐性,把横刀插回刀鞘里,准备徒手制服言鹳。
便在这时,费水站了出来,与言鹳并肩而立。
“老费,你怎么回事儿?”李暮雨不由得眉头大皱。
“小暮雨,我一直很佩服你,平时也愿意听你的。”费水先前几乎认命,准备服从投票结果,此时见言鹳带了头,则终究心意难平地挺身而出。“不过这回人命关天,恕难从命!”
“那你们一起上。”此时李暮雨浑身是伤,体力也明显有些匮乏,闻言却没和费水掰扯,陡然间爆发出雄浑的战意。
“你省点儿力气。”聂宸渊解下宝剑,丢给身后的同伴,眼中涌起凌厉的威势,准备代替李暮雨一对二。
两人身为青藤当家,除去夏琼与唐威外,实力几乎无人能及,此刻蓦地气势爆发,便令周遭空气近乎凝固。费水和言鹳皆是战斗好手,可感受着近乎实质的压力,却也禁不住有些窒息。饶是如此,他俩却谁都没有后退半步,兀自倔强地盯着李暮雨和聂宸渊。
在先前的恶战中,这四人都挂了彩。
此刻全然不顾自身伤势,剑拔弩张地对峙起来。
场间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冲突。
便在这时,柳琴走到聂宸渊面前,伸手挡住了身后的费水和言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