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聂宸渊见状眉头大皱。
“我没闹。”柳琴的眼神认真至极。
“呼......”聂宸渊压住情绪，就要绕过柳琴去揪言鹳。
“试试看。”柳琴再度挡住聂宸渊，扬起下巴贴近对方的脸。
柳琴的眉间锐意横生，脸上没了平日的温婉，罕见地展露出强硬的一面，犀利的目光死死锁定聂宸渊。聂宸渊不得寸进，盯着柳琴看了良久，最终狠狠地吐了口浊气，周身的凌厉威势逐渐退去。
柳琴降住了聂宸渊，便也散掉那股狠劲，朝李暮雨微微颔首。
“暮雨，对不起，我知道这样不合适，可我真的看不得这种事儿。”柳琴低眉垂目，十指紧紧扣在身前。“我知道我拦不住你，不过你在动手以前，至少先让我失去干扰能力吧。”
面对李暮雨时，柳琴恢复了温婉，如泣如诉地娓娓道来。
女子身形单薄，轻轻一推便会摔倒，根本构不成任何阻碍。
饶是如此，她依旧寸步不移，始终挡在费水和言鹳前面。
没有丝毫倔强，唯有纯粹的平静，以及毫不设防的温柔。
“咕嘟......”
凝视着面前的女子，李暮雨咽了下吐沫，艰难地喘了几口气。漆黑的瞳眸倏忽蒙尘，双肩突然间垮了下来，青藤掌门人的战意消散无形。旁观的韩晴看不下去，想要上前拽开柳琴，却被恋人一把抱住。
冲突还未开始，便被柳琴化解，俘虏处置就此中断。
青藤成员们面面相觑，就这样僵在了原地，几乎忘记时间在走。
所幸还有人记得情况紧迫，比如推着伤员的吴远群。
“再耗着九天帮都该来了！最后一票是你改的！要杀快杀！”吴远群急火攻心，先是朝赵霜大喊大叫，又将目标转向童奕聪。“小童！平时就你主意多！咋这会儿不吭声了！赶紧特么动起来啊！”
吴远群修为不高，却是青藤的老资格，在组织里人缘很好，与童奕聪三兄妹的相遇，也正是他跟随赵霜外出时发生的事情。这场恶战之中，他失去了许多挚友，心头的恨意早已满溢，对俘虏们没有丝毫同情，只希望能尽快解决麻烦。
赵霜被吴远群喊醒，硬着头皮准备动手。
杨小暖却突然扑过来，死死攥住赵霜的胳膊。
“赵大哥！放过他们吧！他们没犯错啊！干吗非得杀他们呀！”
杨小暖两眼通红，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泪水仿佛落雨般滴坠。
望着泪如泉涌的女孩，赵霜落得进退两难，就这样定在了原地。
几丈之外的地方，童奕聪捏着杆长枪，目不转睛地盯着俘虏们。
明明无人阻拦，他却没能前进半步，握枪的手难以抑制地战栗。
“行行好！饶了我们吧！”有老翁始终旁观，见状直接匍匐在地，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求求你们！留我们一命！我们以后当牛做马！”有大婶连连作揖，凄厉的声音泛着哭腔。
“爸爸！妈妈！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有少年未及总角，被吓得瑟瑟发抖，双手抱头地哭天喊地。
哀嚎声，哭泣声，怒骂声，求饶声，尖叫声，声声入耳。
破败的西寨乱作一团，变成了情绪的大染缸。
对立的思潮澎湃对撞，撕扯着七色石的俘虏，同样摇曳着青藤诸人。
便是在这种喧嚣之中，空灵的嗓音再度响起。
“智者易寻，仁者难觅。”
“......”
仿佛具有魔力那般，场间的混乱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调转视线，见白雨薇伫立于草间。
漆黑的双眸澄澈明朗，透着发自内心的欣赏。
“有人说过，善良比聪慧更加难得。”白雨薇娓娓道来，仿佛置身于漩涡之外。“因为聪慧是种天赋，善良则是一种选择。重压之下，仍然能心存底线，对众生怀抱怜悯，敢于将心念付诸实践。”
白雨薇停住话头，目光随之开始平扫。
掠过杨小暖和费水，落在柳琴与言鹳身上。
下一刻则舒眉展颜，清丽的浅笑徐徐绽放。
“如此作为，是谓仁者。”
白雨薇笑靥如花，宛如天使降落世间，看得青藤成员们微微失神。
至于俘虏那边，也出离了本能的惊惶，齐齐望向挺身而出的几人。
无论柳琴还是杨小暖，模样看着都有些文弱，言鹳的体格亦显清瘦。
便是身强力壮的费水，站在一大堆壮汉中间，也同样显得有些渺小。
可是此时此刻，在众多老幼眼里，这几道身影却无比伟岸。
犹如参天古树，屹立在风雨之中，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空。
“仁者无暇，善念为旗帜，勇气为铠甲。”
白雨薇目光流转，朝嗟叹的费水点头致意，对啜泣的杨小暖扬起嘴角，向泫然欲雨的柳琴双手合十，冲着攥拳磨牙的言鹳微微欠身。待到最后，少女忽闪着大眼睛，视线锁定了李暮雨。
“青藤有这样一群人，真的很不错。”
“嗯，真的很不错，我也这么觉得。”
仅仅片刻之前，李暮雨因为意见上的分歧，还不惜要跟言鹳等人干仗，可此时面对白雨薇的评价，他却发自内心地表示认同。李暮雨的身旁，那些投了支持票的人，闻言则变得愈发沉默。显然少女这番真挚表达，不仅让“仁者”们深受触动，也给他们这些“恶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不过在我看来，想除掉我们的各位，也同样不能称为恶人。”白雨薇略一停顿，便立刻话锋一转。“正所谓亲疏有别，为了亲近之人的安全，选择牺牲陌生人的利益，把威胁和隐患降到最低，这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只是你们并非嗜杀之辈，如果今天真的这么做了，恐怕不仅毫无快感可言，反而会背上沉重的负担。”
少女双手背后，稍稍踮起脚尖，重心随之前移。
修长羽睫之下，是纯净的双眸，目光无念无邪。
黑水晶般的瞳仁深处，倒映着李暮雨的轮廓。
“这会是道诅咒，一路如影随形，直到生命的尽头。”白雨薇语速渐缓，平静的声调略微加重。“作为最先提出想法的人，同时也是计划的执行者，你肯定是中咒最深的那一个。未来的日子里，你的灵魂不仅会饱受煎熬，还要面对无休无止的质疑，曾经亲密的同伴也可能跟你反目。倘若在遥远的某一天，你甚至发现自己选错了路，那么就连我都没办法想象，这对你会是怎样的一种折磨。”
白雨薇挺直了身体，目光变得有些刺眼。
“所以暮雨掌门，你准备怎么做？”
白雨薇体态单薄，嗓音也不甚高亢。
可字字句句却直击灵魂，如箴言般砸在人们心里。
哪里像是一名俘虏，分明就是一位判官，正在发出拷问与诘责。
破败的小寨陷入死寂，一道道目光沉默聚焦。
起先落在少女身上，随后则转向李暮雨。
空气于无声间凝实，化作一只无形大手，按在青藤掌门人肩头。
“怎么做......”
李暮雨喃喃自语，两条胳膊轻微颤抖，眼皮也飞快地眨动。自打投票结果确定以后，他的大脑便拨动了开关，将精神切换到特殊模式，完全摒弃了多余的情绪。可在这股无形重压之下，他那凝成晶石的瞳仁却开始融化，整个人被硬生生拽出了“任务处理”状态。眼中的滤镜瞬息消散，灰褐的世界重现光彩，澎湃的情绪随之汹涌来袭，继而有万千虚影占据了视网膜。
基地外面的坟头，没喝完的半壶酒，蜷在床上发抖的韩晴。
周允媚的狰狞笑容，刘一堰的冷漠眼神，陈忱冰凉的遗体。
泛着腥味的殷红十指，鲜血滴淌的横刀，伏尸遍地的老幼。
两眼通红的柳琴的质问的目光，指着自己鼻子的言鹳的手指。
自西方轰隆来袭的陌生人潮，绣着“司马”二字的高耸大旗。
身首异处的赵霜，死不瞑目的童奕聪，舍身断后的聂宸渊。
……
……
“呼......呼......”
李暮雨闭着眼睛，呼吸逐渐变得沉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记忆与臆想纵横交错，于内心深处肆意冲撞，令他的面孔不断抽搐扭曲，胸膛也胀得仿佛要炸裂开来。
至于旁观的人们，此刻也尽皆屏息凝神，紧张地注视着李暮雨。每当青藤掌门人表情变幻，便会有无数颗心跌宕起伏，时间的流转变得极为缓慢，充斥着令人窒息的焦虑感。
……
也许过了许久，也许只是一瞬。
李暮雨再度睁眼，竟是扬起了嘴角。
瞳仁不再如晶石般内敛，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温度。
“你们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青藤掌门人张开嘴巴，瞪着阴沉的天空，既像自嘲又像在苦笑。“本来想着放弃思考，直接闷头儿干就完了，结果一个都不给我机会......”
“也许就像你说的，如果我这么做了，恐怕未来的日子就没法安生了。”李暮雨瞳仁舒张，视线短暂失焦。“可是如果不这么做，那么不光是我自己，青藤上下这么多人，没准儿连今天这关都过不去，所谓的未来就更无从谈起了。”
此言一出，一锤定音。
青藤诸人相顾无言，俘虏更是鸦雀无声。
人群的正中心，李暮雨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白雨薇。
眼神再无迷惘，只剩浓郁的歉然，还有无以复加的坚定。
至于视线彼端的少女，闻言非但没有惧色，反倒扬起一抹笑容。
“修罗无畏，鲜血铸铁骨，孑影负山岳。”白雨薇负手而立，瞳仁深处光华闪烁，透着令人难以理解的绚烂。“仁者的坚守，修罗的负重，无论哪一种，都同样令人动容。青藤有你这样的人，真的很不错。”
白雨薇说到这里，忽然间不再言语，钻回呆若木鸡的俘虏之间。
留给青藤诸人的，则是难言的震撼，以及无可名状的异样感觉。
“雨薇，谢谢你。”望着少女的背影，李暮雨沉默良久，先朝白雨薇鞠了个躬，后将视线投向青藤诸人。“在我的印象里，应该是头一回吧，连投票这招都不灵了，足见大家的分歧有多严重......我现在的心情，比干仗的时候更难熬，估计大伙儿也是一样的吧。”
李暮雨前一秒还在感叹，下一刻却突然面露谐谑。
头一歪，嘴一咧，眉毛一挑，眼珠子转向言鹳。
“唉，你说，我姐跟唐威在的话，他们俩会怎么做呢？”李暮雨笑问道。
“还用想，当然是支持你，毕竟跟你臭味儿相投。”言鹳冷冰冰地回答。
“不不不，我是指现在这样，你投完票又反悔了。”李暮雨左顾右盼，先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想了想又换成一根铁棒。“他俩肯定废话不说，直接先给你干晕了，剩下的事儿回头再聊。”
“那你来啊！”言鹳的表情突然狰狞，随手抄起脚边的长矛。
“可我不是他们，我想用我自己的办法解决。”李暮雨却是右臂一抖，将铁棒递到言鹳面前，目光依次扫过柳琴、费水和杨小暖。“谁不同意我的做法，就上来打我十棍子。我不闪不躲，也不开灵能护体。”
“暮雨大哥，你......”杨小暖双目圆睁，轻捂住微张的嘴唇，刚要准备说些什么，却见李暮雨竖起手指。
“如果最后我趴了，你们就把我扛上，带着俘虏一块儿跑。”李暮雨打断了杨小暖的话头，自顾自地往下说。“如果我还能站起来，那咱现在就说好了，到时候谁也别再拦我。”
“行啊！你说的！”言鹳上下打量李暮雨一番，脸上露出不屑的嗤笑，一把将铁棒抢过来。
“胡闹！不行......呜......呜......”韩晴闻言登时急眼，尖叫着跳出来反对，却被恋人用一个吻堵住了嘴。
“那算我一个，我最后改的主意。”赵霜沉吟片刻，竟也表示认同，直接站到李暮雨身旁。
“不用，就让我自己来，帮我拦着她就行。”李暮雨把韩晴推给赵霜，又朝准备上前的聂宸渊摇了摇头。
“呵......”
白雨薇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发生的一切。
素净的双颊微微鼓起，露出疑似玩味的表情。
至于绝大多数人，无论俘虏还是青藤成员，都被眼前的情景整懵了。
因为俘虏处置的问题，青藤内部分成了两派，两种观点水火不容。无论双方僵持不下，还是其中一方妥协让步，抑或是靠干架解决争端，都还算是符合逻辑的结果。
可李暮雨划下的道，却让人们愕然无语。
“我吃饱了撑的！我打你干吗呀！”费水听完急得直跳脚。
“要不你出个主意，能让大伙儿都满意？”李暮雨微笑摊手。
“暮雨，你这是何苦呢？”柳琴心里堵得慌，眼角都泛起潮意。
“我脑子不好使，只能想到这种笨法子。”李暮雨龇起满口黄牙。
“这不挺好！快点儿开始！早完事儿早走！”言鹳将铁棒杵进地里。
于是乎，在李暮雨和言鹳的催促下，一场特殊的较量拉开帷幕。
西寨中心空出了一块平地，青藤掌门人站在北边，南边则是他的反对者。
放眼整个青藤，不少人主张保全俘虏，可基于这场较量的内容，最终站出来的却只有七个，分别是言鹳、柳琴、费水、杨恭、杨小暖和另外两个小伙子。至于主张杀俘的人们，则更是憋着满腔愤懑，死死盯住参与较量的五男两女。
迎着百余道灼灼目光，几人只觉得如坐针毡，要么不自在地垂着头，要么强迫自己望向前方，唯有言鹳的表情毫无波澜。空地的另一端，李暮雨双臂抱胸站在那里，脸色比先前看着更加苍白。
“这回不能再不认了吧？”李暮雨笑着问道。
“我再反悔，脑袋给你。”言鹳斩钉截铁。
“那就好，开始吧。”李暮雨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