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事儿吧,没几样是我弄的。”
“那是......”
“是凝漪。”
“......”
对话戛然而止。
听到这个名字,李暮雨呆若木鸡。
刘建光耸了耸肩,自顾自往下说。
“你失踪的这段时间,我们俩人都在找你,但我脑子整个是乱的,除了找你啥都顾不上,凝漪就比我周到多了。她隔三差五地去福利院,亲自给你叔爷接屎接尿,等到葬礼都办完了以后,又用老爷子的名义捐了个基金,专门帮助那些失独的失踪者亲属,还基本没让人知道这些是她操办的。”
“......”
“凝漪家的规矩,你应该听说过,二十岁结束之前得定好职业。凝漪的选择有很多,可偏偏选了个异能方向,现在正跟着家里人练功呢。凝漪一直挺有主意的,最后会选这么一条路吧,肯定是以她本人的意愿为主,可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你的因素,我想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的。”
“......”
“我看那个韩晴,跟你感情挺好的,瞧她那眼神儿就知道,对你是喜欢到骨子里了......按说你现在有女朋友了,有些事儿我不该多嘴的。况且就算真要说的话,也轮不到我这花花肠子......不过小雨啊,我就是觉得吧,凝漪她里里外外做的这些......要是往深了说,可真就跟孙媳妇儿没两样了。”
刘建光絮叨了半天,见李暮雨始终不语,最终无奈地放弃劝说。
其时夜色愈浓,两人沉默着走回驻地,各自躺进了铺盖卷里。
“才聊完呀?”韩晴被李暮雨蹭了一下,自半睡半醒之中张开双眸。
“嗯,说了好多。”望着睡眼惺忪的恋人,李暮雨只觉喉间五味翻涌。
“怎么了?”韩晴懒洋洋翻了个身,便看到李暮雨那涣散的眼神。
“没事儿啊。”李暮雨的语调有些生硬,刻意避开了韩晴的目光。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察觉李暮雨情绪有异,韩晴的困意逐渐消退,继而刨根究底地开始追问。
“......我叔爷走了。”李暮雨沉吟片刻,自忖情绪上瞒不住恋人,于是道出了一部分实情。
“咕嘟......小雨哥......”
“放心,我没事儿。”
听了李暮雨的话,韩晴蓦地红了眼眶,紧紧搂住恋人的脊背,满心怜惜地轻抚起来。李暮雨任由韩晴抱着自己,体味着那股熟悉至极的温暖,却没像平时那般给与恋人回应。
望着呆滞的恋人,韩晴只道是悲恸作祟,自忖离殇绝非片刻就能平复,于是便搂着李暮雨默默躺进被窝。可直到少女重新入梦,李暮雨都没有半点困意,脑中不停翻滚着旧日的画面。
绝美的容颜,婀娜的身姿,凝脂般的肌肤。
瞳眸泛着浅灰,时而漫如秋水,时而固若晶石。
一朝弯起嘴角,犹如新月悬空,笑靥倾国倾城。
出身名门的她美丽聪慧,可作为高贵的议员千金,却未沾染半点矜骄之气。无论在任何人面前,她总能展现出得体的举止,然在礼貌的社交距离之外,真正能入她法眼的人却凤毛麟角。
偏偏他有幸在列。
无关身份与阅历,无关过去与未来。
置身精致的象牙塔,两人是学长与学妹。
青葱的求学生涯里,他们时常并肩而行,颇有才子佳人之相。
站在同一片蓝天下,眼望着同一个世界,体味着共通的生活。
那份倾慕之情,两人均未刻意掩饰,却也始终没有更进一步。
若故事没有波折,那么在远离校园后,他们很可能日渐疏离。
在将来的某一天,也许还会再度重逢,然后说一声好久不见。
对于这样的可能性,两人虽然未曾明说,却也各自了然于心,原本都有相应的心理准备,即怀揣着求而不得的遗憾,将这份美好的情感留在心底,继续踏上再无交集的未来旅途。
可来自命运的洪流,将这一切彻底改变。
听说失踪者的亲友们,都会经历相似的心路,即从震惊到拼命寻找,再从拼命寻找到无尽等待,又从无尽等待变为无奈认命。毕竟上溯百十来年,被打上失踪标签的烈阳人,最终还能回乡者万里无一。
可在他失踪后,她既没有陷入消沉,也没有因此变得盲目,而是怀着温柔且倔强的希望,在不影响人生规划的前提下,给自己添加了期限未定的任务,并将诸多俗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他的好兄弟都对此自愧不如。
面对他的血脉至亲,她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亲自去做那些脏活累活。甚至在老人百年后,她不仅奉上了最后的心意,给予了足额的体面与尊严,还不计回报地隐藏了自己的付出。
当然就算她祈求回报,也无人能够兑现了。
毕竟他早已失了音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便是所求皆无回应,她却仍旧无怨无悔。
起始于情愫,蓬勃于朝暮,相守于思念。
所谓红颜,不外如是。
因为一起失踪案,咫尺之遥蓦然天涯,然在他无音讯之时,她仍旧坚守着赤诚初心。她心头的那份念想,也从认命般等待着渐行渐远,化作对未来倔强地无言追寻。最终在万水千山之外,经由另一个他的娓娓道来,与心中的那个他接续了因果。
有女如此,三生有幸。
明明应该感激涕零,明明应该难掩幸福。
可贴着韩晴的脊背,聆听着熟睡的鼻息,李暮雨却辗转难眠。
好似千千心结,任凭百般思量,终归难能释怀。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首都的家中,跟叔爷坐在折叠餐桌旁边,面前摆着三碗热气腾腾的汤面。叔爷夹了颗卧鸡蛋,笑着塞到他的碗里,他好说歹说推辞不过,只得把那鸡蛋夹成两半,将其中一半放进没人动过的那碗面里。
过了片刻功夫,她端着盘海参走进客厅,先给叔爷盛了一大碗参肉,随后从碗里挑了一根面条,笑意吟吟地送到他的口中。沾着葱花的面条软硬适中,濯了咸香四溢的清水汤汁,瞬间唤醒了沉睡中的味蕾,再加上黄白相间的卧鸡蛋,便糅合出浓郁的家的味道。
他不由得唇齿生津,当即大快朵颐起来,胃中随之漾出满满暖意。浓郁的幸福袅袅升腾,给角膜敷了层暖色滤镜,视线中的叔爷嚼着海参,富态的脸上透出满满红光,她也慢条斯理地喝着面汤,始终笑靥如花地凝视着他,盈盈眼波如秋水般徐徐漫溢。
等到吃饱喝足以后,叔爷靠着沙发看电视,她端着碗筷去厨房了。
他则倒了杯温开水,给叔爷喂了降压药,随后准备去厨房帮忙。
走进厨房的时候,他见她背对着自己,正不声不响地刷着碗,如瀑般的青丝莫名短了不少,纤细的手臂生出漂亮的线条,凝脂般的肌肤也化作小麦色。在他愣神的片刻间,她悠悠然扭过头来,弯刀般的柳眉微微蹙起,一对金杏美目似笑非笑。
他怔怔盯着那双眼睛,不知不觉间开始出神,继而渐渐迷失了自我。
等他彻底苏醒的时候,发现时间还未及拂晓,韩晴也还在身边熟睡。
“呼......”
李暮雨叹了口气,悄默声爬出铺盖卷,先跑到河边洗了把脸,随后便帮着备炊人员准备热水。此时的他精神萎靡,却又没有一丁点睡意,明明只是做了顿早餐,看着却比昨天守夜的人还疲惫。
“他啥情况?”见李暮雨状态不佳,唐威有些不明所以。
“你俩昨天夜里聊什么了?”夏琼将视线投向刘建光。
“嗨......”刘建光揉了揉黑眼圈,压低声音念叨了几句。
听了刘建光的话,唐威和夏琼面面相觑,各自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可对于李暮雨的心事,除了韩晴和几位老乡外,其余人也没有太过在意,实则更加关注接下来的打算。
南山帮通过这次行动,不仅获得了珍贵情报,更与李暮雨等人结了善缘。至于刘建光其人,由于已经寻到了李暮雨,便自然而然地归了青藤。经过一番友好协商,盛云等人决定留在这一带,定期派信使与青藤保持联系。
至于青藤和灵能奇兵,则准备按照原本的计划,兵分两路前往不同的方向。其中一路赶赴太阳湖,与烙魂分享进山的收获,另外一路则去往西郊,与九天帮来一次面对面恳谈。
众人既已打定主意,便以水代酒互作临别之表。
然在他们临行之际,却见西北方出现一群人影。
那是近百名中青年,各自拄着木杖竹拐,脚底迈着蹒跚的步伐,身上的衣衫破烂肮脏,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狼狈之相。为首的壮汉个子不高,待看到李暮雨等人时,起先露出显而易见的张惶,犹豫半晌后还是硬着头皮走过来。
“那边的朋友们!你们遇到麻烦了?!”见对方似无敌意,李暮雨便收了横刀,隔着老远距离朗声喊话。
“各位好汉!在下是......唉?!焱枫?!肖遥?!”那壮汉刚欲自报家门,眨眼便看到人堆里的熟悉脸孔。
“蔡袅?!”荀焱枫和肖遥失声喊道。
“你们是熟人?”唐威闻言偏了偏头。
“他叫蔡袅!是九天帮的核心成员!”荀焱枫一边张嘴解释,一边快步跑上前去,伸手扶住步履踉跄的蔡袅。“蔡袅!你们怎么回事儿?!”
“......唉!”
蔡袅沉默片刻,发出一声叹息,泪水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