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你怎么了?”
“胸闷,恶心......”
“来,靠墙坐。”
“嗯......”
在崔婆婆的搀扶下,孙大妈吃力地坐起来,手捂心口持续喘着粗气,脑门表面不断冒出虚汗。崔婆婆见状束手无策,有心去找些同伴来帮忙,可屋外面传来的吵闹声,却让她一时之间没敢妄动。
眼下已是后半夜,本应是万籁俱寂的时间。
然河流下游的生活区内,却充斥着诡异的喧嚣。
怒吼声,惊呼声,裂帛之声,木断金削之声。
种种异响此起彼伏,织构成渗人的弦乐。
漫入这间简陋的棚屋中,惊醒了一众熟睡的老幼。
“孙阿姨怎么了......”望着痛苦的孙大妈,有女子露出忐忑的表情。
“什么情况?!”有老叟扒开草帘探出头,却又很快躲回了屋里。
“崔奶奶......我怕......”有稚子手脚发颤,哆嗦着冲进崔婆婆怀里。
“别怕......没事儿......”崔婆婆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同样突突打鼓。
九天帮中不乏热血之辈,所以在过去的两年多里,也时不时有人半夜抽风,大家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可一众老幼却有感觉,即这个夜晚的喧嚣声,明显透着种说不出的诡异,而这也让他们感到强烈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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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啊!”
“呼......”
“舒服了......”
“热死爹了!”
下游河畔。
小刘和小谢光着膀子,举起盛满河水的木桶,一股脑地浇到头顶上。
如此反复几回之后,两人变成了落汤鸡,这才让周身热意有所缓解。
遥想不久之前,小刘和小谢双双被热醒,原本以为只是酷暑在作祟。可在辗转难眠之际,两人却莫名地心浮气躁,甚至有种打砸东西的冲动,于是才决定来河边冲个凉。眼下他们刚降了温,正准备回去继续睡觉,却见沉睡的营地逐渐热闹起来。
“什么情况?!”见同伴们陆续走出棚屋,小刘不由得满头雾水。
“卧槽?!”小谢视线挪移,目光转向河流中游,一个没忍住爆了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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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中游。
某处宽敞的空地上。
群魔乱舞的大戏正在上演。
有中年男子三五成群,嘴上喊着热血的口号,脚底下跳着怪诞的舞蹈。有年轻人排成两队,用刚织好的麻布当绳子,嘿呦嘿呦地玩起了拔河游戏。有两名壮汉口水狂喷,怒斥对方的卑劣行径,待到后来干脆抄起兵器,从文斗瞬间升级成武斗。有妇人面目阴沉,孤身蹲在棚屋的阴影里,嘴上念叨着“杀千刀的奸夫”之类的话,握刀的右手则将自己的小臂划得鲜血横流。
夜空之下,狂躁气息愈烈,渐渐笼罩了大地。
“停!都给我停!”
麻曙率巡逻队赶来,以雷霆之势介入械斗,将两个打架的男人敲晕。
至于那些跳舞的人,以及那些拔河的人,则根本就顾不上管了。
“麻哥!怎么办啊!大家都要疯了!”一名少年四顾茫然,向麻曙投以惊惶的目光。
“你们几个留下!就光拦打架的!其他的先不管!别的人跟我来!”麻曙望向河流上游,极为果断地下达命令。
巡逻队员各自领命,旋即迅速分成两拨。
同一时刻的棚屋背面,无人注意到的阴影里面,那妇人舔着鲜红的手臂,脸上露出近似癫狂的笑容,就要拿刀往自己脖子上捅。值此生死关头,一只大手却猛地伸来,死死攥住那柄染血的小刀。
“出什么事儿了?!”
司马日天满脸惊愕,眉宇间布满了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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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流上游。
一颗大树脚下。
重症者被集中安置,在树下躺了一大排,粗略一数足有数十人。
他们呻吟着、抽搐着、喘息着、挣扎着,并陆续有人陷入昏迷。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苦味,兼有呕吐物的酸气,令人嗅之几欲作呕。
满目混乱之中,袁菲菲正挥汗如雨,在救治病号的同时维持着秩序。
“放这儿!放这儿!”
“小吴!先给他们检查!”
“严重的先治!轻的先搁着!”
“方印!没你们事儿了!你们去河对面!”
眨眼之间,一支搬运小队由远及近,又带来好几个重症帮众。袁菲菲叫住搬运小队,就只简单地嘱咐两句,便把重症帮众安排给手下,又将抬担架的小伙子们派了出去。她干练地调度场间诸人,让临时救治站高效运转,可纵然已经拼尽了全力,却仍无法阻止愈发恶化的现状。
在场的重症者,大多拥有血欲后期修为,基本都是帮中的精锐成员。相较于胸闷、体热、亢奋、失智的轻症者,他们的情况明显更加糟糕。救治站里数十名重症者,几乎都出现了呕吐、抽搐、腹泻、脱力等症状,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抽搐惊厥,继而在窒息中陷入昏迷。
通过简单的检查,袁菲菲初步断定,大家很可能是中了毒,且越接近血欲后期症状越重。可由于眼下情况危急,她只顾得上给重症者维持生命,却根本没有时间探查毒物来源。同时她心里非常清楚,帮中血欲后期之人不在少数,接下来势必还会有重症者被送来,给本就不堪重负的救治人员继续加码。
听取情况,分析形势,安排对策,统筹实施。
灌药、降温、心肺复苏、灵能驱毒、清理呕吐物、安置新患者。
袁菲菲忙前忙后,在负责指挥的同时,还要分神参与救治工作。
作为米罡的左膀右臂,她平素行事利落缜密,深得同伴们的信赖。
危急关头,场间诸人也把她当成支柱,遇到任何麻烦都会向她报告。
可大家似乎忘了,这位干练的高挑女子,同样也拥有血欲后期修为。
目眩、体热、恶心、烦躁、呼吸困难,并伴有灵能衰退的预兆。
顶着愈发强烈的不适感,袁菲菲依旧埋头苦干,从始至终毫无怨言。
“救救我......救救我......”
一名男子气息紊乱,咬牙切齿地爬过来,伸手揪住袁菲菲的裤脚。他的表情狰狞可怖,眼球里布满了鲜红血丝,喘息声听起来极为骇人,就像是无数肺泡正在哀鸣,哭嚎着想要夺取空气中的氧分子。
“放松下来,稳住情绪。”
袁菲菲蹲下身子,将那男子翻了个面,一边轻言细语地安抚,一面释放出精纯的灵能。待对方的呼吸趋于平稳,她才唤来副手接替工作,自己则快步跑到大树后面,默不作声地吐了几口酸水。
此时此刻的袁菲菲,状态其实同样不好。
尤其在动用灵能以后,不适感便会猛然加剧。
她不明白众人的异状因何而起,更不明白为自己为何尚能忍耐。
只知如果事态继续扩大,九天帮恐怕就要遭重了。
“菲菲!怎么样了!”过得片刻功夫,米罡如灵狐般绝尘而来,后面跟着麻曙率领的巡逻队。
“坚持不了太长时间,得赶紧确定原因。”袁菲菲听到米罡的声音,急忙抹去嘴角的胃液。
按袁菲菲的说法,大家大抵是中了毒,高修为者普遍症状较重,而低修为者反应普遍偏轻,且与饕餮欲的表象有几分相似。米罡听罢眯眼环视四周,当即确认了袁菲菲的判断,内心也随之涌起异样的感觉。
“血欲之心哪儿有这么厉害啊......”麻曙闻言不禁满腹疑云。
“而且他们几个都吃药了呀?”一个小伙子指向几名重症者。
“吃药......饕餮欲......吃药......”米罡眉头紧锁,沉默着思考片刻,某一刻突然想到什么,眼中蓦地放射出寒光,旋即豁然望向麻曙身后。“罗哥,黄哥,你俩吃净魂丹了吗?”
“当时药不够了,我就没吃。”被问到的罗姓男子开口回答。
“我寻思暂时用不着,就给孙大妈了。”另一名黄姓男子说道。
由于净魂丹数量有限,金仙曾向司马日天谏言,提议优先给高修为者服用。可鉴于某些人实力虽强,饕餮欲的表象却不严重,司马日天便调整了分药方案,将部分高手排除在优先名单之外。同时还有少数成员,在拿到净魂丹以后,自忖身体状况尚可,便私下将药物让给了同伴。
于是便有没吃药的高手,以及吃了药的老弱病残。
“金仙带来的那几个呢?”米罡沉吟半晌,突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昨天就没见着,应该是派出去侦查了?”麻曙思忖片刻后回答。
“杨梼呢?”
“不知道。”
“......”
听了这番回答,米罡不再言语,径自闭目陷入沉思。
过得数息,她重新睁开双眼,瞳仁深处迸发出异芒。
“菲菲,在尽量保证不死人的前提下,抽出人手优先排查中毒原因。麻曙,现在开始,没吃过药的都归你管,你看情况给分成三拨。一拨来这儿,帮着菲菲她们。另外一拨维持秩序,保证大伙儿别自相残杀就行。再有一拨全挑能打的,在附近做好巡逻警戒,有人来犯千万别手软。”
“明白!”袁菲菲和麻曙异口同声地回答。
“另外,如果碰上杨梼......罗哥,黄哥,到时候你俩先出面,尽量把他骗来找我,要是他敢反抗的话……你俩就配合麻曙,把他打残了押来见我。这事儿先别声张,其他情况随机应变。”
米罡没多做解释,说罢蓦地窜了出去,眨眼消失在视线之中。至于麻曙和巡逻队员们,则被这一番话吓得不轻,对其内在逻辑更是无法理解,于是纷纷朝袁菲菲投以求助的目光。
“听她的,照做吧。”
“菲菲姐,啥意思......”
“希望事情没到这一步,但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们到底在说啥......”
“要是杨梼叛变的,你可千万别心软,不然死的就是你。”
“......”
“动起来吧。”
袁菲菲没再废话,使劲推了麻曙一把,便扭头去救重症者了。麻曙怔怔站在原地,先是拍了自己两巴掌,随后才艰难地迈开脚步,率领巡逻队员们冲向河流中游。
同一时刻,米罡也在营地里狂奔,只见周围尽是狼藉之态。
作为帮中二把手,米罡熟悉大家的性情,也见惯了人们的激情,所以才能清晰地感受到,今天的气氛与平日截然不同。那是种混乱的气息,夹杂着漫无目的的暴戾,料来绝非同伴们的本愿,八成是那净魂丹搞的鬼。
早在事发之初,米罡便寻至主帅棚屋,却发现司马日天不见踪影。她先前顾不上找人,只得优先处理手头的麻烦,待将一切初步安排妥当后,便又开始满世界地寻找对方。
因为她虽然能应付不少事。
可紧急关头还得靠他镇场。
「你干嘛呢......」
「跑哪儿去了......」
「得赶紧找到......」
“都给我停下!!!!!”
暴喝蓦地响起,令寰宇为之震颤,打断了米罡的思路。
脚下骤然降速,黄发女子停在原地,旋即长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