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之夜,酷热无风。
天空晴朗了整日,此时才开始积云。
逼仄昏暗的小屋里,微弱烛火轻轻摇曳。
司马日天躺在炕上,米罡则于旁边安坐。
司马日天仰面平卧,吐息如游丝般纤细,无神的双眼半睁半阖,手中紧紧攥着那块生锈的金属吊牌。曾经风光无限的帮主,如今却像被抽掉了精神,于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型,重新变成了落魄的市井小民。至于坐在炕边的米罡,则默默盯着面前的男人,椭圆形的眼瞳里古井无波。
“......杨梼呢......”
“放了。”
“......弟兄们呢......”
“歇了。”
“......那就好......”
尽管恢复了交流能力,司马日天旧无比虚弱,即便最为迟钝的属下,都能看出自家帮主状态极糟。至于擅长感知的米罡,则更为清晰地感觉到,司马日天因为九天帮的失败,精神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冲击,也因此反向影响了身体机能,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生机流失。
“还剩多少人......”
“一百五十二。”
“我的箱子呢......”
“没带出来。”
“哈......”
大凡世间造物,皆会历经从兴盛步入衰败、再由衰败步入消亡的历程,而名为人类的生物亦无例外。米罡意识到了结局,却未表现出任何异状,悦耳的嗓音宛如幽静深潭。远离了俗务的纷纷扰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看上去宛如秉烛话家常的夫妇。
“喜饼......想吃......”
“我倒更想吃海带。”
“这季节......刚好吃海带......”
“没错,咬起来咔嚓脆生。”
“要是跟家里......铁定没这么热......”
“那肯定的,有海风呐。”
两人是东海省土著,家住半桥市海崖县。
海崖县临近海岸线,气候环境十分宜居。
半桥海带和海崖喜饼,则是当地的著名美食。
身陷泠雨的日子里,他们极少谈论家乡,可在这万籁俱寂的夏夜,却不约而同地回忆起故乡的点滴。司马日天原本神情呆滞,此刻却恢复了些许生机,饶有兴致地与米罡聊起过去。只是没过多长时间,他却又一次被疲惫席卷,闭上眼睛呼哧呼哧地喘息起来。
“你今年五十了吧。”米罡轻声絮叨,随手帮司马日天侧了个身。
“嗯,五十整......”司马日天浑身是汗,后背的衣衫被彻底浸湿。
“要在家里,都快到享清福的年纪了。”米罡拿起蒲扇开始扇风。
“我在家......一直都享清福......”司马日天紧皱的眉头略微舒缓。
身在故乡的时候,司马日天没有工作,靠着微薄的救济金度日。得益于完善的社会福利制度,这个无业游民固然生活拮据,却从没有为吃饭穿衣发过愁,偶尔还能从街道社区蹭些特产尝鲜。
司马日天不善交际,生活圈子颇为狭窄,仅有的爱好便是阅读小说。为了避免其无事生非,属地街道便向上级打了报告,将淘汰的电脑和手机拱手相赠,令司马日天其过上了清闲的家里蹲生活。
身陷泠雨的日子里,司马日天大展拳脚,而在那张伟大的救世蓝图中,并没有属于故乡的一席之地。可值此炎热夏夜,那个临海小小县城,那曾经被他厌恶的生活,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呼噜......呼噜......”
在倦意的驱使下,司马日天逐渐沉默,喉间不时发出浑浊的声音。
米罡盯着屋门发呆,时间一长也开始犯困,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心念流转之间,米罡回到家乡的海滩,视线里尽是翻腾的滚滚白浪。垂髫稚子踏沙嬉戏,成群海鸥于青空游弋,沉沉浮浮的海面有孤帆摇曳,俨然一片安宁祥和的美妙景致。
“终于找到你了。”听着耳畔呼唤,她悠然转过身子,见他正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跑来。
“你可真慢。”她露出佯装嗔怒的笑容,旋即轻盈地迈开步子,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肩并肩徜徉海滩,一路踩出整齐的足印。
耳畔是浪涛的吐息之声,脚底是细软的白色沙粒。
鼻腔里弥漫着淡淡的咸腥,对方的体温也自掌心传来。
“今年夏天还挺热的。”他直视无尽的蔚蓝。
“是啊,让人心浮气躁。”她轻捋鬓角发丝。
“听说这边要拆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都传了多少年了,一直就没见着动静。”
“等真拆迁了,我就成有钱人了,到时候想买啥就买啥。”
“那我得盯着你,省得你大手大脚,把棺材本儿都花没了。”
“那你帮我管钱得了。”
“想得美,才不要。”
不知不觉之间,艳阳渐渐西斜,黄昏降落于海岸线上。
残阳如血殷红,照在他们身上,于背后拉出长长阴影。
“这么晚了,今天不回去了吧?”他望着她的侧脸,试探性地问道。
“也不算晚吧,能回得去的。”她微微抿起嘴唇,脸上挂着犹豫之情。
“难得出来一次,咱们还不......炝炒圆白菜......烙饼卷带鱼......”
“......什么东西?”
米罡犹自心怀纠结,却听那声音开始扭曲,前言后语变得毫无逻辑。待她定睛望去,只见他的面孔逐渐模糊,而那暮光下的绵绵海岸,也在殷红残阳中支离破碎,最终重组成烛火摇曳的案台。
“黄花儿打卤面......裹着床单床罩给炸了......挂月亮底下晒七分熟......”
“搁硬盘里别删......腌一下还能吃……谁抠老子地图呢......”
“簸箕在隔壁茅房墙角儿......雨怎么还不下来......他奶奶的......”
意识逐渐回归清晰,米罡使劲揉揉眼睛,发现自己才刚刚醒来。
身旁的土炕上,司马日天犹自胡言乱语,也不知是梦呓还是发癔症。
“别动爷的喜饼......小兔崽子们......爷才不疼呢......”
“欲练神功......必先吃苦......天上哪儿有馅儿饼......”
“打工才不要......这天下还没太平......哪儿有功夫打工......”
“兄弟们!!!跟我冲啊!!!为了这个世界!!!”
司马日天躺在床上,絮絮叨叨地说着怪话,某一刻突然瞪大眼睛,如弹簧般坐直了身子,撕心裂肺地大声喊了起来。院子里的人们陆续惊醒,连滚带爬地冲向声源处,却听帮主的喊叫声渐弭,而米罡也在这时推门而出。
“没事儿,先散了吧,等......等我消息。”米罡如是说。
这番表述含糊其辞,然九天帮众却听得分明,场间一时变得鸦雀无声。米罡费了些口舌,才将同伴们陆续劝散,而待她转身返回屋内时,只见司马日天已然恢复侧卧姿势。
屋内烛火有些昏暗,可米罡却仍能看清,司马日天正自双目圆睁,死死盯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待她靠近土炕以后,则见那对眼睛布满血丝,兼有泪水于眼眶中不停打转。
“小米啊......无敌至尊狂霸九天帮......完了啊......”司马日天声音哽咽,脸上挂满粘稠的鼻涕,臃肿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败了一仗而已,还不算完。”感受着那汹涌喷薄、却无根无凭的生机,米罡心头登时掀起惊涛骇浪,却仍旧佯装无觉地轻声安慰。
“都完了啊......兄弟们都死光了啊......”
“只要你还在,那就不算完。”
“都是因为我啊......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啊......”
“你瞎说什么呢......怎么是因为你呢……”
“大伙儿因为信任我!才会无辜惨死啊!”司马日天再难自已,伏在炕头嚎啕大哭起来,凄切的哀嚎几乎撑爆了逼仄的小屋。“我就是个废物啊!我有什么资格带领这一千多号人啊!”
“可你救了他们啊!如果当初没遇见你!他们早就死在这儿了!”望着崩溃的司马日天,米罡的鼻尖开始泛酸,古井无波的瞳仁终于泛起涟漪。“你不是什么废物!你是个响当当的大英雄!”
“我是救了他们!可也害了他们啊!”司马日天涕泪横流,哽咽的音色愈渐凄厉。“要不是我随便轻信于人!要不是我让他们善待同类!要不是我关键时刻不起作用!他们哪儿会这么容易就死了啊!”
“那是贼人处心积虑,你干吗要怪自己啊......”米罡的身体微微颤抖,情不自禁抱住司马日天。
“我要是早听你的......跟天宇他们去找出路......或者像白老爷子那样......找个地方踏实过日子......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啊......我口口声声说拯救世界......到头来一直带着大伙儿瞎跑......根本没琢磨过怎么做是对的啊......”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干吗这么想自己啊......”感受着那份倾塌的信念,米罡难以抑制地心痛,眼中开始有泪水积聚。
米罡心里清楚,说他是大英雄也好,说他是市井之徒也罢,究其本质无外乎是一名作家。陷泠雨的日子里,心气正盛的他曾经挥斥方遒,于木简与大地之上同时书写着两部小说。可在这个盛夏之夜,前者大抵已被凶鹫们焚毁,后者也被名为现实的编辑无情腰斩。
司马日天的功过是非,也许盖棺都难以定论。
可名为《热血乌托邦》的小说,恐怕今天就要暂时下架了。
......
“小米......背我出去......把弟兄们都叫来......”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日天终于停止叫喊,无根无萍的气势趋于枯竭。他颓然侧卧炕边,无力地枕着米罡的腿,犹如风中残烛般虚弱不堪,唯独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仍旧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异芒。
“嗯......”
米罡擦掉眼角的泪水,将司马日天背在身上,慢悠悠地朝屋外走去。她踢开吱呀作响的门,一步步走到夜空之下,只觉清风携潮意袭来,大抵是雨水将至的征兆。
视线所及之处,蔡袅袁菲菲分列左右,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帮众。
接到米罡的遣散令后,人们始终都不得安宁,待再度听到帮主的哀嚎,便又重新围到屋门外面。便是那些难以行动的伤员,也都被悉数抬到院落中心,以免错过副帮主的指示。
见米罡推门而出,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待看到司马日天的模样,则登时哭喊着乱成了一团。顶着此起彼伏的骚动,米罡将司马日天卸到地上,并让蔡袅帮忙把对方架坐起来。
“兄弟们......我有话......要跟大家说......”司马日天跏趺而坐,喉间气息渐趋紊乱,正是心肺衰竭之兆。“无敌至尊......狂霸九天帮......建帮两年半了......不管是想家也好......想拯救世界也好......总之大家选择了我......选择跟我一起同行......”
“帮主!身体要紧!先回屋躺着吧!”一名妇人悲从中来,下意识想要打断这份独白,仿佛这样就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躺下......我就......起不来了......”司马日天颤颤巍巍地抬起手,示意那妇人不必再说。“这两年半以来......大家战无不胜......一直都是泠雨最强......可我们被打败了......都是因为我......”
“帮主!那是我们没用!不关帮主的事啊!”念及惨烈的城区之行,蔡袅只觉心头剧痛难当,眼泪滴到司马日天的衣袖上。
“当然关我事......我教你们善待陌生人......教你们不要同类相残......”司马日天摇了摇头,嘴角挤出一抹苦笑。“我还听信了鹰巢卧底的鬼话......轻轻松松就让大家自废武功......”
“帮主教我们好好做人,这本身就是对的啊!”有少年腿缠绷带,原本半卧在地上,闻言挣扎着爬了起来。“不能因为有人耍阴招,就说帮主教错了啊!鹰巢的那些宵小之辈,别看现在跳得欢,多行不义必自毙......”
“哈哈......小米说得才对啊......哪儿有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听着少年的肺腑之言,司马日天却只发出一阵干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杀人放火金腰带......跟曹鹫比起来,我就是个废物嘛......”
“帮主你在说什么啊?!”一名中年人再也听不下去,用悲愤的嘶吼抢过话头。“我们这个些人!如果没你搭救!早就饿死病死!变成怪物的点心了啊!我们愿意跟着帮主!就是因为帮主你侠义宽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啊!”
“是啊帮主!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们啊!”蔡袅架着司马日天的胳膊,眼眶已然变得通红,一颗心不住地淌血。“这回大家一时不查!让鹰巢的宵小们钻了空子!等我们重整旗鼓!定要为无辜惨死的弟兄们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漆黑的夜空中,清风愈发喧嚣,渐成呼啸之势。
草木飒飒作响,糅着凄切的呐喊,听上去惨烈异常。
可面对群情激昂的帮众,司马日天却目视地面,始终以缄默相对。
直到诸人最终趋于寂静,方才缓缓抬起脑袋,自顾自地往下说。
“本帮气数已尽......没法再重整旗鼓了......大家不必枉送性命......”
尽管机体趋近衰竭,司马日天却依旧清醒,两只眼睛也越来越亮。
仿佛燃烧的水晶,以自身的幻灭为代价,不断释放着夺目的光辉。
“各位弟兄......跟你们相识一场......是我司马某人的荣幸......可我却辜负了你们的信任......把你们全都带阴沟里去了......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我本人实属罪有应得......接下来的这些话......是我最后的嘱咐了......还请大家耐心听完......”
司马日天为人豪爽,平时有着用不完的热情,可此时却完全变了模样。望着性情大变的帮主,场间诸人各自难掩悲戚,亦知对方真的大限将至,所以全都乖乖地收了声音。
“第一......全体帮众......等天亮了立刻南下......到了南面以后......想回家的人......往东去找荀焱枫他们......想留在泠雨的人......继续绕路往北......去求白老爷子收留......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九天帮众齐声回答,声音铿锵有力。
“第二......活着的人......万不可心怀仇恨......想着要替我报仇......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以保全性命为第一要务......一定要离那帮土匪远远的......都听清楚了没有?”
“嗯……”面对这第二个嘱咐,只有少数人吱了一声。
“第三......从今以后......我教给你们的......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统统给它们忘到脑后去......我说的那些疯话......千万别抱着不放......千万不要像我这样......成为人家的笑柄......都听清楚了没有?”
“......”
“轰!!!”
忽而电闪,将漆黑的夜空照耀得炫目。
惊雷乍响,于平地掀起震耳欲聋的轰鸣。
破落的大院之内,完全听不到诸人的回答。
也不知是被雷声淹没,还是根本就无人回应。
......
生命消逝之际,常有短暂回温,谓之回光返照。
可若无根无凭,便只能维持一瞬,很快便会再度冷却。
说完了最后的嘱托,司马日天耗尽力气,直挺挺地仰面躺倒。
有点滴雨水自天空坠落,打在那张油腻的脸上,迸发出清脆的轻响。
望着奄奄一息的帮主,蔡袅禁不住悲痛欲绝,以手掩面跪伏于地。
米罡则垂下脖颈,将司马日天搂进怀里,把侧脸贴到对方唇边。
“小米......生日礼物......没机会给你了......”司马日天双眼半闭,说着只有米罡才能听见的蚊蝇低语。“你那天说的话......我现在才明白......我明明有机会成为真正的英雄......可机会却被我自己浪费掉了......”
“没有的事儿,在我心里面,没人比你更英雄。”
“不用安慰我......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最清楚......”
“真没骗你......其实吧......我一直......”
米罡蜷膝跪坐,长睫忽闪忽闪。
起初似是有些犹豫,片刻过后下定决心。
女子的唇瓣开合了几次,呢喃般的低语几不可闻。
司马日天却蓦地舒眉展颜,龟裂爆皮的嘴角咧得老大。
旋即毫无征兆地鼓起胸脯,振聋发聩的吼声响彻天地。
“兄弟们!!!我们的名字是什么?!”
“无敌至尊!!!狂霸九天!!!”
场间诸人下意识地回应,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我们是什么人?!”
“正义的使者!!!”
“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守护世界!!!”
“我们有多强?!”
“泠雨最强!!!”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
司马日天仰天大笑,咆哮之声响彻寰宇。
甚至在他气绝之后,余音犹自袅袅不绝。
在这个寻常的夏夜里,九天帮帮主与世长辞。
那些遗憾与未竟之愿,也随之彻底烟消云散。
“哗啦啦!”
大雨渐成滂沱之势,将场间诸人淋得通透,模糊了雨水与泪水的界限。
震耳的雷声延绵不绝,震碎了夏夜的宁静,也将哀嚎与啜泣尽数淹没。
院内篝火摇曳,被狂风暴雨前后夹击,最终化作一缕绵长的乌烟。
昏暗的院落中央,九天帮众或坐或卧或立,尽皆顶着雷雨静止不动。
犹如一幅凄惨的油画,初时看上去诡异无比,细细品味则痛彻心扉。
“......以我之言,伴君长眠......”
“......以我之歌,助君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有咏颂之声响起,是米罡在轻言祈祷。
女子怀抱着男人的遗体,双手紧紧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以我之祷,换君救赎......”
“......以我之颂,愿君往生......”
这篇《往生祈言》颇具负重之意,是广为流传的祭奠之辞。
蔡袅和袁菲菲原本呆若木鸡,闻声则下意识地开始跟读。
“......肉体凡胎难免俗,柴米油盐多烦忧......”
“......筋作绳来骨作笼,三魂七魄皆为囚......”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咏颂的行列,言语之间毫无生涩与磕绊。
只因他们所敬重的帮主,生前曾常以此篇为逝者祈福。
“......一朝回归极乐境,驾鹤西去逍遥游......”
“......红尘旧事尽成烟,大千世界不停留......”
雷雨之中,百余名男女齐声咏颂,织就了一曲悠长厚重的挽歌。
那逝者则蜷于亲密之人的怀里,唇齿犹自圆张,仿佛正在酣眠。
“他不是什么废物,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过得良久,米罡木然站起身来,浸水的长发披散于肩头,椭圆形的瞳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她撂下这样一句话,又朝啜泣的袁菲菲嘱咐几句,旋即将男人的遗体背在背上,拉着失魂落魄的蔡袅走出院门。
……
暴雨倾盆,哗啦啦地下了整夜。
电闪与雷鸣共舞,谱写着绚丽的视听盛宴。
对于新失帮主的九天帮众来说,身处如此喧嚣的夜晚,理应彻夜无眠。
可兴许是身心俱疲的缘故,大家伙非但没有失眠,反倒一觉睡到天明。
雨过天晴的黎明,熹微晨光辐映大地,青草上的朝露反射着缕缕金光。
转醒的人们来到屋外,见蔡袅正坐在院门口,周身沾满泥泞与草屑。
众人没有瞧见米罡,便向蔡袅问个究竟,脏兮兮的男人却只摇摇头,带着同伴们朝西北方向走去。跟随蔡袅的脚步,众人行至不远处的一座土坡,只见坡顶的泥土显然才被翻动过。至于竖在树下的石板,则清晰地告诉全世界,此地是一个人类的坟墓。
石板表面满是全新的划痕,应是于昨夜刚刚刻下的字迹。
那字体不仅工整至极,还隐隐散发着令人愉悦的清秀感。
「伟大豪杰,长眠此地。
雄踞泠雨,力撼苍穹。
悲天悯人,扶救苍生。
英勇绝伦,虽死犹荣。
生前疯癫,死后颖异。」
黄泥为冢粗石为碑,苍天为被大地为床,理应是无名小卒的葬身之所。
然刻于石板上的碑文,却令人闻之心旌摇曳,分明是英雄的长眠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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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了......”蔡袅仰起脖子,狠狠灌了口清水,见荀焱枫和肖遥愕然无语,便又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副帮主让我和菲菲带着大伙儿南下,自己连夜奔西边去了,也不知道人在哪儿。”
“她不会去报仇了吧?!”盛云始终在旁聆听,闻言不禁脊背发凉。
“不会,她答应我了,绝不单独去报仇。”蔡袅摇了摇头,将目光投向遥远的西方。“她说有事儿要办,又不肯跟我细聊,只说让我们不要耽搁行程,她自己会想办法找到我们。”
“既然是司马帮主的嘱咐,那各位就先跟我走吧。”荀焱枫伸出双手,拽住掩面哽咽的袁菲菲。“至于接下来怎么办,咱们几家一起商量商量。对了,还没正式引荐,我身边的这几位是......暮雨,你怎么了?”
“......没事儿,听入神了。”
李暮雨正自出神,闻言悠悠直起身子。
凝固成晶石的黑色瞳眸,重新融化为平静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