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陷泠雨的日子里,人们很难精准计时。
可如果粗略算起来,大概也快该新年了。
这天傍晚,李暮雨找了个单间,跟唐威和刘建光来了次小聚。
“五香狗肉!酱爆猴丁!猪柳炒三丝!还有这道飞龙在天!”刘建光饶有兴致地报着菜名,漂亮的桃花眼里透出兴奋的光芒。“啧啧啧,小爷我吃遍祖国大江南北,还真没尝过这么有特色的菜......”
“快过年了,好好请你俩吃一顿!”唐威嗅着坛中谷酒的芬芳,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也多亏我平时不怎么用积分,不然单是这一顿酒菜,直接就得变穷光蛋了!”
“还说呢,我不也下血本儿了!”李暮雨使劲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本来都跟小晴定好日子了,结果为了鼓动柳琴亲自下厨,把单间都让给她和宸渊住了!”
“要说他俩,我是真没想到,进展能这么快。”刘建光给流云麦饼捅了个窟窿,如耍杂技般玩起了甩饼。“确认关系到现在,总共也才没几天吧,结果上赶着就洞房了!”
“你是没看见之前,他俩其实早该成了,就差那张窗户纸了。”唐威拎过三只木杯,往里面倒满了谷酒。“况且泠雨这地方,讲究个速战速决,看对眼儿了那就赶紧上炕!”
“快过年了,难得放松,今儿喝个痛快!”担心自家兄弟触景生情,李暮雨忙不迭接过酒杯,跟唐威和刘建光分别碰了一下。“阿威,建光,新年快乐,咱仨走一个!”
过去的日子里,李暮雨的交际圈虽不算窄,可论关系最铁的挚交好友,则唯有唐威和刘建光二人而已。如今身在泠雨,三兄弟再度把酒言欢,心头自有数不清的感慨与唏嘘。
觥筹交错之间,杯杯谷酒入喉。
热烈的气氛袅袅升腾,三人也愈发兴奋起来。
“小雨,你还记不记得,咱俩小的时候,有一次触电了。”唐威嚼着变色猪肉柳,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直接给我干挺了,结果你还好好的!当时以为你运气好,结果现在发现,是特么超能力!”
“他要早点儿练成神功,估计就成我们高中一霸了。”此时韩晴不在场,刘建光便恶向胆边生,开始贱兮兮地翻李暮雨老底。“骚扰齐筱雅的那人,没准儿坟头都三米草了。”
“然后早早被绑匪盯上,提前几年送进泠雨!”李暮雨翻了个白眼,往嘴里塞了一大块饼。“话说你能不能想到,我头一回宰了个猩猩,然后看见那么个心脏,到底是件多么惊悚的事儿?”
“我之前听葛叔说,给他心脏的那个人,还嘱咐他最好别透露来源。”念及家中的藏品,刘建光露出复杂的表情。“现在想想,就算能逃出泠雨,后面也很可能安生不了,这事儿还远远不能算完。”
“当然不算完!他们丫想完!老子还不干呢!”念及无端被绑一事,唐威不由得热血冲顶,手指骨节捏得咯咯作响。“等咱回国以后,他们丫不找来,爷爷也得打上门去!”
“往前推百十年,有多少人莫名失踪,死在了这个鬼地方......”念及那些逝去的生命,以及更多苦苦等候人们,李暮雨的面色逐渐严肃起来。“等我们出去以后,要向他们讨回公道,也要把这一切向世界宣告。”
时间不停流逝,已是酒过三巡。
三人出离了义愤填膺,开始回忆往昔的岁月。
“之前在国内的时候,跟你见面没那么频繁,但我也知道你有多仗义。”唐威举起满满一杯酒,跟刘建光使劲碰了一下。“我没小雨那么会白话,今天跟这儿敬你一杯,就为这两年你吃的苦受的罪!”
“我倒无所谓,真要说受苦,也是你们俩啊!”刘建光摇了摇头,伸手抓住李暮雨的胳膊。“小雨我说句心里话,我跟你认识好些年了,你是啥样的人我很清楚......你挺清心寡欲的,自己没啥太大追求,可周围人需要帮助,你又老是第一个冲上去......让你当这掌门人吧,对大伙儿都有益处,唯独对你自己不好。”
“呵,也没那么邪乎。我可没觉得苦了自己。”李暮雨抿嘴一笑,眼中似有疲惫之意,亦有释然的舒缓之情。“建光你以前说过,能够长期存续的组织,都该具备相对正确的、能够发展延续的目标,以及与目标相配套的、相对合理的组织构架。”
“嗨,那是我爸张口就来,我就那么随口一转述!”对于父亲的理论,刘建光倒是印象深刻。“他说只有这样,才能持续吸引后继者,在漫长的岁月里不断审视自我,不断根据环境修正前进的方向......如果建立了这样的机制,那么无论管理者怎么更替,组织都能正常运转下去。”
“嗯,叔叔说的这话,也是我现在追求的目标。”李暮雨打了个酒嗝,眼中的光芒愈渐迷离。“被绑到泠雨以后,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我觉得我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不管再怎么小心,再怎么努力让自己变强,都保不准一定不会完蛋......所以我就想啊,要能把青藤弄成那样,就算哪天我自己真没......”
“停停停!喝酒喝酒!”唐威眉头大皱,粗暴地截断了话头,为李暮雨和刘建光重新满上酒水。“大过年的!难得这好酒好菜!别跟这儿乌鸦嘴!我跟你们俩说!咱仨都得好好的......”
……
翌日清晨。
节庆的气氛已然开始酝酿。
今天没有工作与操练,人们早早便准备过年。
生活区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诸多食材也被运进了厨房。
待到傍晚时分,宴会如期举行。
青藤成员们相聚一堂,共同庆祝新年的到来。
借住于此的九天帮残部,自然也成为了席上宾客。
与艰难的791年相比,青藤的家底已经愈发殷实。
具体反映在年夜饭上,则体现为种类更繁多的佳肴。
花花绿绿的菜蔬,形形色色的面点。
气味醇烈的谷酒,口感香甜的果汁。
至于花样翻新肉菜,则更是管够管足。
身处环境严酷的泠雨,如此年夜饭可谓一番奇景。
李暮雨拳掌相抵,朝场间诸人遥遥一拜,温厚的声音随之响彻大厅。
“感觉时间真快,一晃都一年过去的,就跟做了场梦一样......不管是我们青藤,还是九天帮诸位,这一年都过得很辛苦,真的非常非常不容易......有太多生存的压力,太多没来由的恶意,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可无论有多少磨难,无论失去了多少同伴,我们最终都披荆斩棘地走了过来。”
青年不过二十来岁,固然有着蓬勃朝气,说起话来却亦显沧桑。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是一群雏鸟,漫无目的地四处逃命......生与死不断拉扯我们,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人,也让我们自己成了苦心人......可正是这些风吹雨打,正是这些常人难以承受之重,让我们成了失踪者中的佼佼者!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牢靠集体!”
青藤掌门人由抑转扬,温厚的声调逐渐铿锵,其间饱含着澎湃热情。
“我们聚集在一起,为了在这片废土生存下去,为了有一天能够回归故乡,我们从始至终都初心不改!那些杀不死我们的伤!都会让我们变得更强!我从始至终都相信!只要我们能够一如既往!像今天这样团结在一起!那么不管面对何种挑战!我们大家都能够无往不利!”
李暮雨举起酒杯,将谷酒一饮而尽,旋即高声呼喊起来。
“敬我们在座的各位!敬我们逝去的同伴!”
“敬我们筚路蓝缕的昨天!也为了我们美好的明天!”
“今天!让我们好好享受!大家新年快乐啊!”
跟随着李暮雨的祝酒词,场间诸人各自心潮起伏。
纷繁的情绪于场间积聚,并化作热烈的节庆喧嚣。
数百男女欢呼雀跃,或大快朵颐或举杯狂饮,疯狂宣泄着压抑的情绪,享受着一年中难得的放纵。偶有人露出悲伤的表情,却总会被欢腾的浪潮席卷,再度投身于沸腾的海洋之中。
这夜的东楼人声鼎沸。
一派宾主尽欢的景象。
只是宴会开始还没多久,李暮雨便向大家请辞,带着韩晴回到居住区。
远离了热闹的喧嚣,年轻的情侣躺在通铺上,开始享受宁静的甜腻时光。
“时间真快,一眨眼的功夫,又一年过去了......”韩晴蜷在李暮雨怀里,好似一只温顺的小猫。
“今年这一年呐,可真是又充实又刺激......”李暮雨轻抚恋人的秀发,只觉胸口充盈着满足感。
“是啊,确实充实,充实到只有这会儿,才能有空想想家里。”韩晴的目光有些迷离,思绪飘到千万里之外。“跨年夜这会儿,我爸妈估计包饺子呢,明儿早上还有柿子和年糕。”
“等回去以后,就咱俩来弄,不让叔叔阿姨费劲了。”李暮雨张开双臂,绕过韩晴的脖颈,环住恋人结实的脊背。“我负责擀皮儿,你负责做馅儿,弄点儿猪肉白菜的,再来点儿韭菜鸡蛋的!”
“那还得来点儿三鲜的,我爸妈都挺爱吃的!”韩晴闻言舔了舔嘴唇,随后似是忽然想起什么,出神的目光忽地缩了回来。“小雨哥,你这会儿呢?你想不想家呢?”
“非要说的话,应该只是思乡,算不上想家吧。”李暮雨沉吟片刻,用下巴碰了碰韩晴的头顶。“因为叔爷走了,我就算回到首都,也已经没有家了......不过现在开始,有你在的地方,那就是我的家。”
“小雨哥......”
韩晴闻言心头一悸,胸中涌起难言的情绪,鼻尖也随之微微发酸。
少女调整了卧姿,紧紧搂住李暮雨的背,不停亲吻恋人的嘴唇。
深邃的黑暗中,这对恋人深情拥吻,享受着恬静的旖旎。
不知过了多久,则双双被困意席卷,陷入半睡半醒的状态。
直至午夜将近,宴会曲终人散之际,才被陆续返回二楼的同伴吵醒。
“你先睡吧,我去守夜。”李暮雨伸了个懒腰,开始麻利地穿戴行头。
“我不睡,陪你一起。”韩晴鼓起腮帮子,使劲拽住恋人的胳膊。
“那要不,干脆让宸渊和柳琴歇了?”
“我看行,让他俩好好享受个跨年夜!”
……
“咱俩这样不太合适吧......”
“大不了再帮他俩下次厨......”
其时午夜刚过。
基地渐趋宁静。
温暖的单间里,聂宸渊和柳琴窝在床上,正迫不及待地纵享春宵。一墙之隔的居住区里,酒足饭饱的男女相继入梦,而参与宴会筹备的后勤人员,此刻也终于吃上了美味的夜宵。
无垠的夜空之下,青藤首领则悉数到位,替大家守好今年最后一班岗。当空皓月皎洁无暇,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勾勒出朦胧的淡雅轮廓,好似冰雪钩织的朦胧白纱。
凛冬风霜横扫大地,匆匆又是一轮寒暑。
忽而冬去忽而春来,枯荣生息周而复始。
待到河冰消融之时,便有烈阳高悬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