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
西四环中路。
国家新闻总局下属轶闻局。
郁歆坐在办公桌前，用右手食指拨弄着纸页，左拳关节则反复敲打桌面。
超大框的眼镜后方，女子的双眸暗芒涌动，娇俏的鼻头因专注微微耸起。
过得良久，她方才狠狠吐了口气，旋即从抽屉里取出自己的御用小本子。
「近日据目击者称，磐湾市近海有海兽出没，并造成多起财产损失事件。有关部门已封锁周边区域，并积极协调各方力量对海兽进行抓捕，提醒广大市民近期切勿擅自前往磐湾市海岸。」
郁歆写完这段话，便随手丢掉签字笔，起身走到明亮的大窗旁边。此时虽是冬春交汇，正午的烈阳却仍旧耀眼，照在那串漂亮的手链表面，折射出令人炫目的璀璨光华。
……
下午五点。
郁歆结束了工作，便换上带度数的墨镜，一脚油门把车开向钟楼街，准备好好享受首都的夜生活。把车放进车库以后，女子一头挤进人潮，如小鱼般来回乱窜，随后想起需要买罐鱼油送人，便左扭右扭地钻进一家保健品专卖店。
“这个不错......这个也还行......这个看着更好......”
郁歆虽然是个购物狂，却对保健品不太感冒，此时站在玻璃柜前方，望着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很快就有种挑花眼的晕眩感。在她一筹莫展之际，一名年轻女子走了过来，摊掌指向柜子上方的一排罐子。
“女士您好，请问您是想买鱼油吗？建议您可以先看看这几款......”女子身穿工作服，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开始向郁歆推销商品。“左边这个是传统深海鱼油，在咱们店里销售量很靠前，性价比是非常高的。右边这个......”
“欸？我见过你，当时李亮爷爷的追悼会......”郁歆望向那名女子，先是怔了片刻功夫，旋即摘掉鼻子上的墨镜。
“......郁歆小姐？”池嫣起初也是一愣，随后很快回忆起这张脸，并与电视节目上的面孔完成匹配。
眼下工作尚不饱和，池嫣便开了个小差，拉着郁歆跑到员工休息室里闲聊。按照池嫣的说法，她目前在这里当店长，而既是熟人要买鱼油，自然也能享受额外的实惠。
“你要自己吃的话，买最便宜的就行。”此时休息室里没有外人，池嫣便压低嗓音给出建议。“反正鱼油这玩意儿溢价严重，高档产品价格全高在广告费上了。如果送人的话，过两天会上限量款，你想要可以提前给你看看。”
“行啊，我也不懂，就听你的。”郁歆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于是乎，池嫣带郁歆离开休息室，绕到店面后方的贵宾区。池嫣请郁歆坐到沙发上，正准备去库房取限量款鱼油，一名女子却在这时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一位正装笔挺的老管家。
“欸？有客人呐？”那女子二十岁出头，乌黑的马尾垂落脑后，先是朝池嫣点了点头，随后也瞧见沙发上坐了个人。
“莫小姐，这是电视台的郁歆小姐，想看看咱家的限量款鱼油。”池嫣似是没料到对方会来，眼皮飞快地眨了两下。
“您好！”郁歆见池嫣态度恭敬，自忖对方大概是位高管，于是也站起身来跟年轻女子打招呼。
“欸？郁歆？”看清了郁歆的脸，年轻女子微微张开红唇，脸上露出少许意外的表情。
“看来您也是《世界真奇妙》的粉丝呐！”郁歆见状露出酒窝，朝年轻女子露出招牌笑容。“感谢您对我们节目的厚爱！今后也请您一如既往......”
“呃，倒不是因为这个......”望着春光灿烂的郁歆，莫凤娇露出略显尴尬的笑容。“我有个熟人认识你，所以我才知道你的......”
……
晚上八点。
某家高档餐厅。
奢华的包间金碧辉煌，屋内的装潢精致考究，桌上摆满了可口佳肴。
桌边坐着三女一男，分别是莫凤娇、郁歆、池嫣、及池嫣的男友张函。
“我是回老家的时候认识的他，后来知道他也在首都工作。”池嫣给莫凤娇和郁歆斟了酒，随后开始介绍自家男友。“等回首都以后，我俩又见了几次，一来二去慢慢熟了，然后就在一块儿了。”
“这就是缘分啊！妙不可言呐......”郁歆对池嫣和张函遥遥拱手，旋即拍了拍椅子旁边的鱼油，朝莫凤娇举了个杯。“感谢莫老板送的礼物，小女子却之不恭啦！”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用不着跟我这么客气。”莫凤娇举杯还礼，随手拽了拽颈间的凤眼石。“建光之前跟我提过，说你是个很不错的人，我也早就想和你见见了。”
郁歆本不认识池嫣，只在葬礼上照过一面，跟莫凤娇更是见都没见过，而她们之所以会组这一局，也主要是因为刘建光和李暮雨。如今那两位人间蒸发，三个女人在简单寒暄后，便莫名陷入古怪的尴尬。所幸张函也算健谈，见状便适时站起身来，朝莫凤娇端正地敬了一杯。
“我敬莫小姐一杯，感谢你对我们家池嫣的关照。”面对女友的雇主，张函保持着足够的尊重。“她之前老跟我说，莫家企业文化特别好，员工待遇方面也很优厚，在咱们这边工作感觉可舒心了。”
“哪里哪里，平时都是长辈在打理，我也就是抽空过来看看。”听张函聊起工作，莫凤娇便也出离了尴尬。“倒是池嫣真的很优秀，入行不到一年就已经门儿清了。”
按莫凤娇的说法，莫家扎根云冰岭省，靠淡水养殖和生态旅游起家。近些年家族扩展业务，朝高端保健品市场进军，便在钟楼街租下了门店，恰逢池嫣正打算找工作，于是便来市中心这边上班，一年不到的时间就当上了店长。
池嫣出身贫寒，毕业后来到首都打拼，如今事业爱情双丰收，此时在饭桌上聊起那些往事，则令场间几人听得津津有味。只不过既是回顾往事，就必然会说起先前的工作，所以绕来绕去又聊回到李暮雨头上。
“暮雨哥失踪以后，建光跟疯了一样，一门心思要找人。”莫凤娇用手背撑着脸，一对美眸变得黯淡至极。“结果到头来他也失踪了，当时因为这个闹得满城风雨......”
“暮雨先生之前经常去福利院，照顾无依无靠的老人跟孩子。”念及那个年轻的志愿者，池嫣同样心有所感。“结果谁能想到，他自己也失踪了，他叔爷倒成了失踪者亲属。”
“呵，暮雨兄弟呀......”郁歆目光低垂，脸上露出迷离的笑容，随手摆弄着腕子上的珍珠和黑曜石。“我还欠他个纪念品呢，结果他一直不回来，害得我都没法给他......”
念及失踪的两个男人，三个女人又开始沉默。
张函于是再度发挥作用，用新的话题驱散了压抑。
“我马上得去北边出差，估计就这几天的事儿，快的话也得小一个月。”张函搂住池嫣的腰，朝郁歆和莫凤娇露出讨好的笑容。“晚上你没伴儿的话，多找这两位玩儿呗。”
“人家哪儿有我这么闲！”池嫣抿嘴轻笑。
“北边？哪个城市？”郁歆好奇地问道。
“去磐湾市那一带。”张函如实回答。
“那你可得留神！”郁歆闻言瞪大眼睛。
“嗯？留神什么？”张函眨了眨眼睛。
“留神海兽！别去海边！”郁歆叮嘱道。
“啊？海兽？”张函听得满头雾水。
“是啊！我们台里都收到消息了！磐湾市近海有海兽出没！”郁歆重心微微前倾，煞有介事地攥紧拳头。“台长都跟我们说了，等下期节目的时候，提醒大家注意安全！”
“呵，原来宣传这边，现在是这么个口径......”张函闻言哭笑不得，旋即下意识压低声音，将目光投向对面的莫凤娇。“磐湾市那边的情况，莫小姐应该比较清楚吧？”
“我们家没掺和，但也有所耳闻，北面要有大动静。”莫凤娇这般回答。
“什么大动静？”池嫣闻言来了兴趣，也莫名有些担心自家男友。
“我就听了一耳朵，好像是有个秘密出海行动。”莫凤娇如是说。
“所以才要放烟雾弹，给大家说有海兽么......”郁歆无辜地眨眨眼。
……
“这事儿总共才定了几天，怎么感觉就快捂不住了......”
时至午夜。
郁歆仰面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个大娃娃。
先前饭桌上提到的行动，她其实更清楚相关细节。
对消息不胫而走的速度，她本人也感到颇为无奈。
过得片刻功夫，郁歆感觉有些口渴，便去厨房接了杯温水。
待她回到卧室，目光不经意扫过钢琴，便看到那只上锁的铁盒。
“......”
郁歆很少碰那盒子，可今天饭桌上的闲谈，却令她生出某种情绪，继而想要摆弄那些物件。女子在钢琴前落座，卸下锈迹斑斑的铁锁，将盒中的连衣裙放在腿上，随后双手捧起那只玉石笔筒，借着朦胧的月光细细端详起来。
“爸......妈......”
“......”
“暮雨兄弟......”
“......”
“你们去哪儿了......”
“......”
“告诉我啊......你们到底去哪儿了......”
郁歆自言自语，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双眼也显得有些木然。
待到夜色更浓时，她收好连衣裙和笔筒，轻轻掀开钢琴的盖子。
悠扬的琴声随之响起，糅合着天籁般的嗓音，令人闻之心神悸动。
“你看，海不结冰，潮涨汐落月缺月盈”
“你听，引擎轰鸣，人来人往步履无定”
“你抚，墨冰清泠，檐前烟雨何日方停”
“你品，仲春芳茗，独守孤亭大梦不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