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寓言与真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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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过了多久,林彤乐哭嚎渐弱,被唐威打横抱在怀里,呜咽不止地离开东部互动区。林勇已是满眼通红,却犹自强撑着打起精神,拽住更加恍惚的池嫣和张函,跟随唐哥哥回到观众席休息。

  约莫一分钟后,孩子们重返舞台周围,看上去个个笑容满面,显然已被美妙的童话治愈。反观在场的大人们,脸色却异乎寻常地难看,显然还没从先前的故事里缓过神来。

  吴梦语钻进父亲怀里,扭头见旁边空空如也,竟是没瞧见林勇一家,心中不由得有些纳闷。吴运鲲却眼观鼻鼻观心,始终眯着眼睛作假寐状,完全没有留意女儿的反应。

  台下诸人的表现,李暮雨不甚在意。

  换上充满磁性的嗓音,引领着故事持续展开。

  “就这样,我们回到了原点,又只剩下两个人了。”李暮雨站在舞台上,将麦克风捧在胸前,眼中泛起粼粼波光。“拖着残破的身躯,带着曾经的记忆,我们在废土上流浪,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可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只要继续生活下去,总会有开心的事情。”李暮雨的声音仍然颤抖,却听不出太多伤感,甚至隐隐有种愉悦。“在那之后的某个下午,我们又认识了一群人。”

  “基于共同的愿望,我们走到了一起。”李暮雨目光游移,瞥了眼背光处的聂宸渊,又朝台下的柳琴露出微笑。“为了对抗凶猛的怪物,也为了有一天能回家,我们成立了一个组织,不断搭救被绑架的人,也就是怪物猎人公会。”

  李暮雨说话的当口,韩晴重新跑上舞台,支起架子开始画画。年轻的情侣如法炮制,利用两条并行的故事线,让跌宕的情节持续推进,生动地刻画了青藤逐渐壮大的过程。

  随着故事的发展,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不自觉地带入其中,在感到振奋与鼓舞的同时,也体味到那种曾经遥不可及、如今却在逐渐靠近的甜美乡愁。孰料片刻之后,李暮雨便收敛笑容,话锋随之陡然一转。

  “时间一天天流逝,我们慢慢变强了。”

  “曾经缥缈的归乡梦,也仿佛越来越近了。”

  李暮雨音调骤然变冷,眼中涌起强烈的不甘,亦有难以排遣的怒意。

  “可有那么一些人,是绑匪一伙儿的。”李暮雨使劲攥紧拳头,温和的面色逐渐凌厉。“因为不想让我们回家,他们就开始干坏事儿。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回想起来,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其实一开始就不只有怪物。”

  李暮雨言简意赅,讲述了坏人暗中作梗、阻挠无辜者回归故乡、甚至残忍地戕害生命的卑劣行径。场间成年人占了多数,面对这番有侧重的描述,心中尚且会有疑虑与困惑。然孩子们天性单纯,先前被扣人心弦的情节吸引,早已和故事中的人物产生共情,模糊了寓言与真实之间的界限。此时听了坏人的恶行,小朋友们登时落得群情激奋,令场馆内瞬间响起骚动的声音。

  “简直坏透了!”有个小胖子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啊,坏透了,都不能算人了。”李暮雨赞许地点点头。

  “他们到底为了什么?!”另一个小姑娘露出愤怒的迷惘。

  “我们开始也想不明白,后来抓了个坏蛋一问,你们猜怎么着。”李暮雨咧开嘴角,弯成奇怪的弧度,乍一看有些诙谐,细瞧却莫名瘆人。“那坏蛋说,是外星人让他这么做的。”

  李暮雨直言不讳,表示有外星人蓄谋已久,意图占有这颗富饶的星球。早在很久以前,这些存在便暗中捣鬼,在“世界尽头”埋下了一颗魔种,并在人类之中发展了许多奸细。至于绑架案的真相,即是奸细们的手笔,而那些无辜被绑的人,将会作为魔种苏醒的养料,成为外星人入侵世界的伏笔。

  经历了先前的阵仗,大人们在震惊之余,也有了种莫名的直觉,即李暮雨展现的那个世界,并非是毫无根据的疯人臆想,而是某种未被揭露的恐怖真相。可随着“外星人”的出现,荒诞之感却再度回归,令他们有些无所适从。唯独吴运鲲抖了几抖,呼吸不可查觉地加速,却终归没有更多的动作。

  反观在场的孩子们,却没有那么多困扰,就只跟随情节的波折,愤怒地声讨狡诈的外星人,以及那些背信弃义的“人奸”。对于小朋友们的反应,李暮雨似是相当满意,紧接着提出了“周期”的概念,并表示先前暗中作梗的坏蛋,便是外星人安排在他们那个“周期”里的监管者。

  “外星人告诉那些人,等‘周期’结束的时候,就能离开‘世界尽头’。”李暮雨搓了搓手,露出诱惑性的笑容。“外星人还许诺,如果他们干得好,就可以得到奖励,甚至等世界易主以后,还会让这些‘人奸’来统治人类。”

  “想得美!”有个大男孩难掩激动,卯足力气吼了一嗓子。

  “这么蠢的瞎话,坏人也会信么?”有豆蔻少女嗤之以鼻。

  “对啊,大家都能看出来,这是个蹩脚的瞎话。”李暮雨露出嗤笑,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待瞥见吴运鲲一家时,则不动声色地多停了两秒。“可那些个狗腿子,偏偏就深信不疑。小朋友们,你们觉得,他们蠢不蠢呢?”

  李暮雨话音刚落,场馆内再度涌起喧嚣,尽是清澈而嘹亮的童声,满是天真而直率的讥讽。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吴夫人莫名感觉有些不适,下意识握紧了吴梦语的手,而吴运鲲却仍然垂着眼睑,似是对此无知无觉。

  “大哥哥,后来呢?”有个孩子按捺不住,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后来啊,我们又去了趟城市遗迹。”李暮雨走到韩晴旁边,指向一座刚画好的宫殿。“因为我们变强了,所以这回走得很深,发现城里面有座宫殿,宫殿里面有位老神仙。”

  “宫殿?老神仙?”小朋友们没顾上发问,倒是罗陨嘀咕了一句。

  “那些狗腿子的事情,我们跟老神仙说了,老神仙听完就乐了。”李暮雨盯着罗陨,露出略显邪魅的笑容。“老神仙说,那些为虎作伥的坏家伙,肯定也被外星人给忽悠了,因为‘世界尽头’在正常情况下根本出不去。”

  李暮雨表示,老神仙见多识广,很确定“世界尽头”没有常规出口。除非有人走了大运,遇到罕见的空间裂隙,熬过九死一生的跃迁过程,才能有极小的概率回到国内。所以在每个“周期”的末尾,无论监管者还是被绑架的人,都会落得尘归尘土归土的结局。外星人所谓的奖励,大概只是一张空头支票,以便让这些“人奸”心甘情愿地卖命。

  对于李暮雨的身份,以及故事的真实性,罗陨心里已经逐渐有数,可听了这番离谱的结论,一时之间却仍然难以相信。只是在潜意识里,大导演却有种古怪的直觉,即他正在保护的那个“疯子”,兴许正是走了大运才能回国的。至于李暮雨那边,也没跟罗陨多做解释,自顾自地走下了舞台,径直来到互动区的观众中间,更准确地说是来到吴运鲲面前。

  吴运鲲先前一动不动,从始至终虚眯着眼睛。

  此时终于望向李暮雨,露出难以描述的表情。

  在那琢磨不透的目光中,竟似隐隐有种询问之意。

  可李暮雨却没再瞧吴运鲲,双膝并拢蹲到吴梦语脚边。

  “梦语,你有认识的人被绑架么?”李暮雨温和地开口。

  “被绑架的没有,倒是有失踪者。”吴梦语据实以答。

  “失踪者也行,是你什么人呢?”李暮雨没在意细节。

  “邻居哥哥的爸爸,三年多前失踪的。”吴梦语如是说。

  “你能不能说说,爸爸失踪以后,他过得怎么样?”李暮雨追问道。

  “可可怜了。”听了李暮雨的话,吴梦语明眸蒙尘,旋即娓娓道来。

  按照吴梦语的说法,隔壁楼的男孩刚上初中,曾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却因为父亲的消失而垮掉,而原本身体康健的祖父母,也因受不了打击双双入院。母亲本就体弱多病,还未从丧偶之痛中恢复,便被迫背起生活的重担,一边工作一边照顾病人,又要养育未成年的儿子,久而久之便落得积劳成疾,于一年多前的某个冬日撒手人寰。

  “他原先可爱笑了,后来爸爸失踪了,就再没见他笑过。”念及命途多舛的邻居,吴梦语的表情有些难过。“后来妈妈也没了,他就自己一个人住,碰见爷爷奶奶有事儿,还得跟学校请假去照顾。”

  “......”对于邻居男孩的情况,吴夫人也相当清楚,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我妈觉得他可怜,平时有事儿没事儿,也会稍微照应一下。”感受到吴夫人的情绪,吴梦语握住母亲的手,口中则一刻不停。“去年他过生日,我妈买了蛋糕,还多做了几道菜,让我去叫他吃饭。”

  “你和你妈妈都很善良。”李暮雨朝吴夫人微微颔首。

  “我去他家,一瞧门没关,进去一瞅没人。”吴梦语说得不疾不徐,仿佛那景象还在眼前。“后来发现在天台上呢,扒着栏杆一直往下看,估计是琢磨着想跳楼,吓得我都没敢出声儿,怕他没坐稳出溜下去。”

  “嗯。”李暮雨也不着急,等待吴梦语的下文。

  “后来他接了个电话,我隔太远了听不清,好像是医院打来的。”吴梦语的声音有些发颤,似是被回忆牵动了神经。“把电话挂了,他也不跳楼了,顺着电梯下去了,第二天早上才回来。”

  “是去照顾爷爷奶奶了吧。”李暮雨若有所悟地说道。

  “我后来没辙了,就跟我妈装了点儿菜,把蛋糕一起端他家去了。”吴梦语自顾自往下说,眼角逐渐开始泛潮。“后来他知道了,还买了份儿回礼,上门儿给我们道谢......反正顶好的一个人,要是没这档子事儿,不定过得多舒服呢。”

  “他爸爸要是不失踪,爷爷奶奶就不会生病,妈妈也就不会被累死了。”对于男孩的命运,李暮雨似是心有戚戚。“因为一起失踪案,一个家彻底垮了,幸福从此跟他们无缘,只剩苦苦等候的余生。”

  “现在新闻都说,失踪就是绑架。

  尽管性情活泼纯良,可吴梦语受父母影响,脑子却一点都不迟钝,并且常常关注时下新闻。由于先前一直在听童话,并未目睹那些残酷的画面,她在为剧中角色揪心之余,也只认为这是个感人的故事而已。可此时面对李暮雨,听了这些意有所指的话,小姑娘却有了不同的想法,不仅对面前这人的身份有所猜测,内心也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如果真是被绑架的......”

  吴梦语梗着脖子,两只小手紧紧攥着拳,漂亮的脸蛋涨起血红,眼中也罕见地透出凌厉,泛起与年龄不相符的怒意。尽管没再多说一句话,可但凡看了这副表情的人,都不可能理解不了她在想什么。吴运鲲始终站在旁边,先前不管听过什么惊人之语、看到过什么震撼三观的景象,至少表面上都还保持着平静。可此时望着女儿的模样,他的面容却开始扭曲,伪装的淡定逐渐瓦解。

  “每一个失踪者背后,都有一个破碎的家,都有这么一段故事。”李暮雨看都没看吴运鲲,始终注视着吴梦语。“共和国成立至今,失踪者何止千万,原本幸福的人生,被突然间改了道......梦语,哥哥问你,如果失踪真的是绑架,那么策划绑架案的人、造就这万千悲剧的人,你是怎么看待他们的呢?”

  “那些坏蛋!他们该死!该受到审判!死后下地狱!”

  吴梦语被一步步引导,情绪早已到达临界点,此时听了李暮雨的问题,眼中登时喷出浓郁的恨意,清脆的嗓音也变得莫名尖锐。刺耳的话语落入耳畔,犹如一根根锋利的钢针,刺进吴运鲲颤抖的心房,将牢固的精神防线寸寸瓦解。他近乎窒息般捂住胸口,浑身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将站在旁边的妻子吓个激灵,就连附近的陌生人都察觉到异样。

  面对曾经坚若磐石、如今却在崩溃的中年人,李暮雨却一眼都没多瞧,就只摸摸吴梦语的脑袋,旋即转身回到舞台中心,而韩晴也已然做好准备,将吸满墨汁的宣纸抛向头顶,惊艳的全息图景便在半空中展开。那是正盛的烈阳,是一群狼狈逃窜的黑衣人,是乘胜追击的战士与警员,是振臂高呼的万千烈阳公民,赫然是一幅众志成城抗击邪恶的恢弘画卷。

  “如今我们回到故乡!不止为了我们自己!更是为了万千烈阳人!”

  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李暮雨全力运转灵能,一道霹雳便直冲穹顶,化作绽放的雷霆烟花,融入纷飞的灵墨彩雾,而台上的画面也随之变幻,赫然是一幅艳阳高悬碧空、五湖四海乐融融的大和谐画面。

  “为了这里的人们平安喜乐!也为了这片土地再无阴霾!”

  李暮雨目光如炬,辐映着四面八方。

  嗓音仿若隆隆暮鼓,震撼着人们的心灵。

  “让我们勠力同心!一起去驱逐黑暗!还世界一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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