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爬出来的是一辆破破烂烂的电瓶车,碎裂的塑料外壳下面,车轮扭转,仿佛流出血泪一样,火花飞迸。
痉挛震颤着,扭曲的钢铁中,探出了两根轮辐构成的手指,两条一长一短的手臂抬起,在地上爬行,如犬!
半张歪曲液晶板组成的面孔之上,充斥猩红和癫狂。
张口,吐出浓烟,咆哮。
飞扑而至!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一辆辆电瓶车在震颤和浓烟中,化为了肢体扭曲的古怪生物,奋不顾身的爬行着,飞扑到了劳伦斯的身上,张口撕咬,手臂拉扯,释放电流!
再然后是汽车的咆哮,当碎裂的外壳被抛下,宛如野牛或者大象一般的身躯狂奔着,撞在了蠕动的怪物身上,碾压,引擎咆哮,喷吐浓烟!
像是巨大的蜘蛛,亦或是诡异的巨鸟。
那些由齿轮和机械所构成的狂怒钢铁嘶鸣着,汇聚成潮流,彼此践踏,挤压,一个又一个的爬上去,几乎要将异化的劳伦斯彻底盖住了。
“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畸变的怪物怒吼,两条肢体横扫,轻而易举的撕碎了那些攀爬在身上的机械,那一把诡异的天工长刀·宵暗劈斩,如同热刀切蜡一样,势如破竹。
不过是芥藓之疾!
可在巨树之下,季觉只是抬起双手,缓缓合拢,向着自己的造物,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聚合】!
于是,无以计数的钢铁摩擦声再度迸发,成百上千的繁复机械聚拢在同一处,不论是碎片还是完整的构架,此刻居然如同活物一般彼此衔接,嵌合,铆钉,形成了未曾有过的庞大聚合体。
季觉的眼前一黑。
再次伸出手,握紧!
瞬间,被撕裂的机械中,全新的结构再度生长而出,那电瓶车、摩托、电脑、电话和除草机所嵌合而成的肢体蠕动着,骤然收缩,桎梏。再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不断变化的机械结构上,浮现出怨毒又痛苦的面孔,纵声咆哮,浓烟滚滚。
在瞬间,竟然将劳伦斯压制在下面。
张口,撕咬!
血色飞迸。
啃食血肉,品尝内脏,咀嚼骨骼,这酣畅淋漓的饕餮却比怪物还更像怪物。劳伦斯嘶吼着,挣扎,不知为何,却自那一张面孔的凝视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强烈感觉。
名为……恐惧!
“滚开!”
宵暗横扫,却又戛然而止。
被握紧了?!
是密涅瓦!
任由刀锋切裂自己的手掌,五指,缓缓收缩,在晶体增殖的清脆声音中,刀锋哀鸣剧震,自正中……断裂!
天工破碎!
再然后,是践踏!
“这就是所谓的龙?”
闻雯踩着他的脑袋,轻蔑摇头:“未免也,太弱了!”
“呸……”
泥泞中深受啃噬的劳伦斯奋力的张口,向着她啐了口吐沫,嘶吼:“太虚伪了,密涅瓦,太可笑了。
你所奉行的荒墟之道,本就是龙所留下的轨迹啊!你所追求的和我难道不一样么!为何惺惺作态!”
“汝等执迷于幻影,将一切希望寄托在从没有见过的东西上,殊不知……”
闻雯俯瞰,毫无表情的面孔只有愈盛的寒霜,“——那种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根本不会回应你的祈祷!”
自死寂里,高亢尖锐的声音响起。
就在她的身后。
晶体摩擦,增殖,生长,化为一只向着天空伸出的石翼,遮天蔽日,覆盖所有,将大地也笼罩在如梦似幻的冷漠光芒里。
劳伦斯,如遭雷击。
一只只眼珠惊恐从碎肉之中睁开,不断的眨动,分辨着是否又是某种恶毒的幻象亦或是自己的幻觉,却不论如何,都难以置信。
“你、你……你!”
那声音越发凄厉,尖锐,宛如被噩梦所吞噬。
他亲眼见证,闻雯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不是血,也不止是血,不是身躯,也不止是身躯,甚至就连灵魂在内,也彻底展露真容。
冷酷,庄严,残暴,又庞大……
那是,比自己还要彻底的龙化!!!
“怎么了?这不是一直在追逐龙么,劳伦斯。”
闻雯开口,冷漠的声音化为了响彻天穹的雷鸣,自圈境内回荡:“就当是我最后的仁慈吧……让你死在你所追逐的东西手中!
也算,死得其所!”
轰!!!
当她再度伸出手,握向天空时,所坠落的,便是万丈雷霆。举世的光耀汇聚于五指之间,就化为了耀眼到无法凝视的结晶长枪。
这便是龙之吐息!
以物质形态所显现的,【毁灭】!
在最后的那一瞬间,劳伦斯张口,像是要呐喊什么,咒骂亦或者哀求,但已经无所谓了,无人在意。
寄生虫,血,菌株,怪物,苦恨和绝望的残留,乃至不切实际的化龙之梦。
一切都淹没在龙的吐息中。
无声。
唯有烧化一切眼眸的烈光,一闪而逝。
风暴乍起,灰烬升上了天穹,无数蠕动的猩红灵质蒸发,消失不见,巨树分崩离析,坍塌,化为幻影。
除了那个就连焦黑都不存在的大坑,再无任何的痕迹存留。
甚至找不到爆炸和撕碎的残片。
有那么一部分物质,从此永恒的消失在了尘世之中,就连一个粒子都没有留下来。
这便是龙的力量。
漫长的死寂里,闻雯站在深坑之前,背后的巨翼消失无踪。
“呼,所以才不想让他们来帮忙啊。”
她轻声呢喃,叹了口气,歪头向身后看过来,咧嘴了笑:“喂,季觉,记得替我保……”
话语戛然而止,她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或许,她不用担心有人会将这個秘密泄露出去了。
废墟和血色的泥坑里,季觉跌坐在地上,艰难的喘息着,如此狼狈。
而就在他身上,残存的龙血依旧缓缓的扩散,畸变血肉,扭曲躯壳,生长出一层诡异的鳞片,渐渐的,夺走他眼中的属于人的辉光。
孽化。
令天选者闻之色变的畸变,正在蔓延,奄奄一息。
可他却仿佛满不在乎,哪怕早已经抵达极限。
“怎么啦,闻姐?”
季觉抬起头,沾满尘垢泥土的脸上,艰难一笑:“我今天算是……有所作为了吗?”
“……”
错愕突如其来,闻雯沉默着,却忽然回忆起昨天他们道别时的话语。还有少年彼时的笑容,和现在,如此的笃定和平静。
“嗯,没错。”
她伸手,郑重为季觉擦去脸上的尘埃,告诉他:“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啊?”
季觉愣住了,一脸茫然,生怕闻雯下一句是‘我看你也似乎风韵犹存’。
可紧接着,就看到闻雯肃然的起身,后退了一步,再次抬起手,握紧了从天而降的结晶雷霆之枪,对准了自己的面孔。
“放心吧,不会让你感觉到痛苦的。”
她的眼眶似乎微红,轻声问:“还有什么遗愿吗?”
“草,别啊!”
季觉吓的脸都白了,惊恐尖叫:“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啊!”
大姐你搞什么,我以为伱只是图谋我的身体,没想到你直接要命啊!
“已经不必再骗我了,季觉。孽化一旦开始,灵魂和肉体都会在痛苦中崩溃。”闻雯深吸了一口气,微颤的手掌恢复了稳定:“放心,我会保住你生而为人的尊严。”
“我活着也可以有尊严啊,大姐,我只是失血过多,你别吓我啊!”
季觉再顾不上躺尸,意念疯狂点击腕表弹出的提示框:【检测到内部活跃畸变灵质,是否抽取?】
YES!YES!YES!!!
快特么给我抽抽抽!!!!
于是,清脆的破裂声响起,从季觉的身上,所有蔓延的畸变和生长出的鳞片,尽数破裂,化为灰尘,消散无踪。
无从逆转的畸变,在瞬间消散。
“……”
寂静里,闻雯僵硬在原地,呆滞的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许久,几乎忘记自己手里还捏着龙息。
只有尴尬,每秒成倍增长。
“啊?”
许久,她发出梦游一样的声音,懵过懵逼猫。
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
我刚刚似乎看到有人的孽变迹象退转消失了?这种传出去足够让医院那帮神经病都三观炸裂的事情,我完全他妈的没听说过啊!
那我刚刚在干什么?
她忽然很想照照镜子,看自己鼻子上有没有一个红色的小圆球。
狗东西,把老娘刚刚快要掉下来的眼泪还给我!
以及……
现在灭口的话,还来得及吗?
于是,她的眼神渐渐危险。
“闻姐,别这样,我还有家人啊!”季觉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饶我一条狗命,我活儿好不黏人,服务很好的,冷了再用多可惜啊!”
嘭!
气急败坏的龙息枪擦着季觉脖子的边DUO进了旁边的砖石里,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裂痕。
“……”
闻雯起他的领子,一字一顿的警告:“还想看到明天的太阳的话,就把我身上的事儿和你能逆转孽化的事儿全都烂在肚子里,谁问都不能说,梦话也不能说,知道吗?!”
“啊?啊?!不是图谋我的身……咳咳,好的,没问题。”季觉疯狂点头,恨不得把脑浆子都晃出来:“我撞到什么东西,就晕过去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很好。”
闻雯点头,笑容也变得温柔,帮他整理好领口,轻轻的拍了两下,“是不小心撞到了哪里了啊?脑袋可以吗?”
“啊?”
季觉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最后看到的,是闻雯抬起的拳头,小巧精致又可爱,丝毫看不出究竟要了多少人的老命。
再然后……
嘭!
先后经历了涡植术、灵质侵蚀、绝望噩梦、天选之仪、绝命反杀和大难得生之后,季觉,眼前一黑,彻底歇逼。
‘死因’,队友痛击。
连友伤都不关,现实真是个狗屎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