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易之在双牌粮站下车,沿着机耕路穿过石塔村。
两边散落着住房,一户一座。
有泥砖房,有木制房,有砖木混合房,只有部分是青砖房。
有的围成一个院子,隔着一人多高的院墙,能听到里面狗子狂叫的声音。
有的完全敞开,鸡鸭在屋前的空地上散步。偶尔看到一只公鸡,噗通跳上鸡笼木架上,扯着脖子在打鸣。
你是霉国来的公鸡吗?
都快中午了,你还没倒过时差来?
明易之奶奶的娘家就在这里,舅公一大家子住在这里,一路走过,时不时有人打着招呼。
“易伢子回来了。”
“啊呀,秀才回来帮忙收早稻。”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坐在路边树荫下。
穿着黑土布老式襟衣,梳着老式发髻,双手拄着拐杖,神情非常严厉,一眼就盯上了明易之。
“升高伢子!”
快十年了,称呼一直都没变。
“唐三婆婆。”
“你怎么还不去上学,迟到了先生要打手心的。”
“现在就去。”明易之随口敷衍着。
老奶奶眼睛翻白,脑袋一晃,神情变得十分诡异。
“千万不要去无底洞那里。
石塔快塌了,镇不住无底洞的妖怪。妖怪会用金银珠宝来诱惑你,你一贪心,就被拉进无底洞,出不来了。
千万不要去那里。”
“好,我不去那里。”
奇怪,这次唐三婆婆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明易之嘴里应道,瞥了一眼不远处,据说有七层的石塔只剩下一米多高的石头基座。
风一吹,一股尿骚味飘了过来。
一个戴着草帽的男子从基座后面转出来,双手绑着腰带,看到明易之,嘿嘿一笑,转身就走。
真是地灵人杰,天宝物华的好地方啊。
任何创业,最重要的不是创意和机会,是资金,是钱。
有钱,你不一定成功。
没钱,你肯定不会成功。
从数学概念来说,从一到一百,增长了一百倍;从零到一,却是增长了无限倍。
这也就意味着,第一桶金都是暴利。
既然是暴利,那么肯定大多数都是游走在灰色边缘,甚至是犯罪所得。
比如“群策群力,积极筹款,赎回属于中国人民的财富。”
考上重点大学,只是自己换个活法的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最终目标还在于赚钱,赚多多的钱。
摆在眼前的大学学费、生活费,还有第一桶金,需要自己想办法尽快搞到手。
双牌乡,就是自己发家致富的风水宝地。
明易之的脚步跟思绪一样轻快,过了石塔村,进到甜井村,打招呼的人更多了。
“易伢子,高考完了?”
“考完了。”
“能考上华清京大不?”
“我没报。”
刚走几步,明易之听到他们的议论声从背后传来。
“生孝叔天天吹他孙子成绩有多好,连华清京大都不敢报,好个屁。”
路边的池塘,荷叶碧绿如盘,浮在水面上。
粉红的花苞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宛如欲说还休的害羞少女。
走了两里路,明易之走进一个院子——当地话是民宅聚集区的意思。
这个院子是甜井村第二村民小组,以明姓为主。
明家的祖屋位于位置最好的地方。
后面是小清河,不远不近;前面隔着两座住宅是直通乡政府的机耕大道。
左边三百米外是双牌乡最大的池塘,“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它是明家的祖屋,也不是明家的祖屋。
走到门口,旁边是一间牛栏屋,一头乌黑健壮的水牛卧在阴凉处,头上那对弯角,巨大无比。
“大黑,不认识我了?
我带你去吃过草,还一起去小清河泡过澡。那年你跟隔壁光明村的铁头打架,还是我用竹竿爆了它的菊花,你才反败为胜。
你不记得了?”
大黑瞥了明易之一眼,舌头灵活地一伸,卷起一束青草,惬意地嚼起来。
“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明易之悻悻地嘀咕了一句,迈过木方门槛,进到屋里。
进屋就是一条泥地过道,左边是厨房,右边靠着墙壁放着一口棺材,放在两条长凳上,离地半米高。
黑油漆油光发亮,今年的新漆刷过没多久。
厨房左边靠墙是一个泥砖砌的两眼土灶,小眼炒菜,大眼煮饭兼煮猪食。
明妈坐在土灶后面,给大眼灶添干稻草和干油菜杆。火焰沿着大铁锅边沿呼呼地冒出来,带着一股柴火饭的香气。
姑姑明莲花蹲在土灶前面,挥刀在木砧板上斩着一只鲜鸡。
砰砰!
菜刀高举,猛地落下,非常有节奏,十几下,一整只拔光毛的鲜鸡,被斩成大小差不多的肉块。
听到脚步声,姑姑一抬头,看到了我,大笑道:“嫂子,易伢子回来了。”
明妈抬起头,被灶火映得通红的脸上,满是笑容。
“薛老师欢送会开完了?”
“昨天就开完了。”
“薛老师回去了?”
“早上八点,我们把她和她的表哥送上火车。我们四个班,差不多全去了。两百多人,站长都吓得在旁边打转,生怕我们搞事情。”
“你们刚考完,弦绷紧了三年,一下子松了,是得看着点你们。昨天欢送会,有喝酒吗?”
“我喝了一瓶啤酒。阿腾喝了三瓶,然后在饭店里打醉拳,三四个人上去都拉不住他。”
“他爱喝酒随他爸,酒量随她妈,不行。”
随意聊了几句,明易之放下行李,帮着姑姑把一大盆木耳洗干净,倒在一个木盆里。
又洗了一大把青椒,大蒜,葱和姜。
姑姑挥刀如飞,在厚厚的砧板上,把这些配菜和荤菜,切得整整齐齐的。
菜配好后,明妈拿着一米多长,巴掌大小的铲子,开始炒菜。
明易之原本想着去烧火,被姑姑一把推开。
“你烧火?别把咱家的房子点了。”
明妈也很嫌弃地说道:“去里面屋子里坐会,喝口茶,等差不多了去田里喊大家回来吃中饭。”
“好。”
明易之出了厨房,看了一眼那口棺材。
没动就好,动了就惊悚了。
沿着过道走进中间的屋子,这是客厅兼餐厅,非常大。
中间摆着一张大方桌,周围横七竖八摆着五条长凳子。左边是一个橱柜,里面放着碗筷,旁边是一个放杂物的木柜子。
右边是一张矮桌子,上面摆着四个用玻璃罐头做成的煤油灯,还有乱七八糟的杂物:镰刀,火柴,铜嘴烟杆...
进去一间是粮仓,分别装有稻谷、黄豆、油菜籽和棉花。
再进去就是爷爷的卧室。
一张很大的床,靠着墙摆放,挂着厚实的蚊帐,旁边是一口木箱子,箱子上放着一个煤油灯和火柴。
除此之外,可谓家徒四壁。
客厅东边有一扇门,走进去是一排四间,互相连通的木屋。
光线昏暗,就暂时不进去了。
回到客厅,在橱柜找了个干净的搪瓷缸,从大号土陶茶壶里倒出凉透的茶水,双手捧着喝。
姑父带来的本地土茶,汤水发乌,味道醇厚略带涩苦,有回甘。
透过客厅的窗户,可以看到西边的院子。
大约一百五十平米,用泥砖院墙围起来。靠南边是猪栏和厕所,其余大部分是空地,当中种了两棵树,一棵桃树,另一棵也是桃树。
小时候明易之经常在这两棵树上爬上爬下。
每年爷爷都会提大半袋的水蜜桃进城,那桃就是这两棵树上结的。
角落摆着一张竹躺椅,油光发亮。中风偏瘫的外公,在上面躺了三年,直到去年病逝。
明易之躺了上去,浑身舒坦,思绪也慢慢放松。
薛老师乘坐的火车,现在到了哪里?
渠阳,还是丰山?
昨天欢送会上,从她的表哥嘴里才知道,薛老师是同辈中唯一的女性,十二位堂哥表哥的妹妹。
真是百亩地里一根苗,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仁义里十三妹。
屋里阴凉却不潮湿,厚厚的泥砖把酷热隔在外面。风儿从窗户里吹进来,没两秒钟就被散去了燥热,变得凉爽起来。
躺在竹椅上,思绪乱飞,明易之的眼皮越来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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