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外公。”明易之镇定地答道。
“不要叫我外公。”他摆了摆手,“你跟着大家一起叫我爷叔吧。”
“是,爷叔。”
“你到底有什么长处,让珠珠老是把你挂在嘴边?”
“外公,阿易救过我。”薛明珠抢着答道。
“救过你,难道要以身相许啊!”
薛明珠的脸涨得通红,“外公,你胡说八道什么!”
“你对珠珠有救命之恩,我们感激不尽,也会尽所能报恩。”
“不,爷叔,我不求回报。”明易之解释道。
“不求回报。救命之恩不求回报,那你想求什么?”
外公的话很尖锐,让旁边的刘鸷腾忿忿不平,明易之在桌底下拉住他,平和地答道。
“薛老师为了青溪一中,为了我们这届毕业生,付出太多的心血,她帮助我们许多人考上了大学,改变了命运。
救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因为去到青溪县一中才遇到危险,最后由青溪一中的学生救她脱险,一啄一饮,都是相互的。”
“一啄一饮?年纪轻轻你也信这个。”爷叔抬头看着对面光影斑斓的窗户,似乎在看过去的沧桑岁月。
明易之笑了笑,没有回答。
客厅很寂静,柔风吹过,十分地凉爽。
过了半分钟,爷叔又问道。
“嗯,那你还有什么长处?”
什么意思?
外公,你是在考察我吗?
“我还是个大学生,没有什么长处。”明易之谦虚地答道。
“阿易是今年楚南省理科状元。”刘鸷腾在一旁帮腔道。
“呵呵,状元,说得好像谁没考过一样。”外公鼻子一哼。
“爷叔也考过?”明易之问道。
“当年我报考西南联大,也考过状元,被破格录取。好了,吃饭,不要辜负巧云忙了一早上。”
巧云姐给每人舀了一碗粥。
粥白如玉,再现撒上切碎的生菜叶子,添上两片心里美萝卜,洁白、碧绿、鲜红,搭配得十分漂亮,光看就很有食欲了。
“心里美萝卜。”明易之夹起一片,有点好奇,沪江人很少吃这样的萝卜。
“是我在北都大学读书时,学会的。”巧云姐迟疑了一下答道,眉眼间有一缕挥之不去的的哀怨。
嗯,巧云姐的包子真好吃,不大不小,一只手完全握住。浑圆可爱,顶端拔尖,雪白有弹性,咬一口,清香扑鼻。
外公餐桌上是食不语,大家埋头吃东西,尽可能不发出声音,这让刘鸷腾有点难受。
对他来说,吃饭不说话,等于一半没吃。
吃完饭,巧云姐和薛明珠把餐桌上的东西收到厨房去,明易之起身想帮忙,被阻止了。
“你是客人,坐。”
过了一会,巧云姐端着一壶花开富贵白瓷茶壶进来,薛明珠拿着五只荷叶白瓷茶杯跟在后面。
在餐桌上把茶杯摆好,巧云姐倒出热气腾腾的红茶。
闻着香气,应该是祁门红茶。
爷叔端起茶杯,吸了一口气,让湿润的茶香气在肺里转一圈,再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眯着眼睛回味着。
明易之起身走到角落里,从行李里面拿出几盒茶叶、红菌干、干木耳,放到桌子上,说道:“我们是山区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给爷叔和明珠姐带了点当地的土特产。”
爷叔看了一眼,转头对明易之说道:“看得出,你来我家做好了充分准备。”
“是的。”
“你想做什么?”
“爷叔是老法师,不好对付。”
“你跑到我家,就是想对付我?”
“因为我想说服你帮我。”
“帮你,无缘无故的,我凭什么帮你?”
“所以说,你不好对付。”
客厅又陷入寂静,薛明珠紧张地看看外公,又转头看看明易之。
巧云姐双手捧着茶杯,盯着缭缭的热气,目不转丁。
“呼哧”,刘鸷腾猛地喝茶声,打破了寂静。
爷叔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盯着明易之问道:“你个小爷叔(注一),要我帮你干什么!”
明易之又起身,打开牛仔布背包,七翻八翻从里面翻出一个布袋,放在餐桌上,与坚硬的大理石桌面发出闷声。
打开后里面露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四条黄澄澄的金条。
刘鸷腾一口热茶喝到气管里,呛得猛烈咳嗽,弯着腰,像一只虾。
明易之伸出手,在他后背轻轻地拍打着。
薛明珠瞪圆眼睛,好奇地问道:“是黄金吗?”
“是黄金。我总不会拿四条黄铜来找爷叔帮忙。”
“哪里来的?”
明易之解释道:“祖传的。我家出过进士的,有进士牌坊。我爷爷见到现在政策变好了,就从地里挖出来,叫我带到沪江来变卖了。”
“哦,祖传的。”薛明珠不再质疑。
爷叔斜着眼睛看了两眼,一伸手把袋子拉到身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根黄金,摸了摸,嘴角露出难以察觉的冷笑。
“你不怕我黑了你的黄金?”
“这点钱在爷叔眼里,算什么?”
“要是我真黑了你的黄金呢?”
薛明珠在一旁嗔怪道:“外公!”
爷叔没有出声,还是盯着明易之。
“那我一把火,把这栋房子烧了。”
“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
“这是犯罪,要吃官司的!”
“抓到是犯罪,没抓到就不是犯罪,我尽量让自己不要被抓到。”
“你个小爷叔,玩这么大?”
明易之起身,伸手把黄金拉回来,手指头在它们冰冷坚硬的身上划过,“这值老钱了,差不多值你家这栋房子了。”
爷叔眯着眼睛,透着一股子凌冽,“年轻人,不要太气盛!”
明易之争锋相对,“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薛明珠见两人越说越僵,连忙出声劝道:“外公,你就帮帮阿易吧。”
爷叔端起茶杯,慢慢地喝完里面的茶水。
“行了,你把黄金留下。囡囡,带他俩去休息,6号402号房,巧云找人收拾过。”
“好的外公。”
6号在仁义里中间位置,沿着狭窄的楼梯来到四楼,打开第二扇门,里面是一厅一室的套间。
薛明珠带着明易之和刘鸷腾进屋里,介绍道:“这原本是一间,后来隔成套间。去年才通得自来水,洗手池在那里。
没有洗手间,要去外面的公厕。”
明易之转了一圈,发现里面光线很好,外间的窗户对着隔壁的顶台,里间有一扇老虎窗,推开窗户,居然能远远地看到外滩那排洋房的屋顶。
“明珠姐,我们都是穷学生,付不起太贵的房租。”
“没事,这是我外公的房子,我撒个娇,房租减一半。”
“爷叔的房子?”
“是的,八十年代初,他落实政策,国家还了一些房产给他,这是其中的一处。”薛明珠含糊地解释道。
“好了,你们坐了一天一夜的车,先休息会。中午我再来叫你们吃午饭。”
“好,谢谢明珠姐。”
薛明珠离开后,刘鸷腾担心地说道:“阿易,刚才对爷叔的态度,是不是太强硬了点?”
明易之摆了摆手,不以为然,“爷叔这样的人,你放低身段,卑躬屈膝,他反而看不起你。”
“他可是薛老师的外公啊,你啊,太年轻气盛了。”
“是啊腾哥,我年轻气盛,你老成稳重。”
薛明珠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对外公发脾气,“外公,你怎么了?帮阿易变卖下祖传的黄金,对你来说举手之劳,还故意说那些话,干什么呀!”
“你啊,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十三点!我是为你好,我就你这么一个外孙女,我不帮你我帮谁!你啊!以后有得你哭!”
“外公,你说什么啊!”
“说什么?这个小赤佬没一句实话。祖上的黄金,你问问他,他哪个祖上给他传下南港金铺的黄金?”
“南港金铺的黄金?”薛明珠大吃一惊。
“你看!”外公指着桌子上的黄金,“这上面的花纹印记,一看就是沪江老字号金铺的手法。解放时,他们很多跑去了南港,几十年演化,成了这个样子。
我的傻囡囡,我敢肯定,这黄金从南港金铺里卖出来,绝不到一年,还热乎着!”
薛明珠叉着腰,气得鼻孔冒烟,“居然骗我!我要去问问他!”
“不要去。”外公拉住了她,“人啊,谁身上没点秘密?”
他的手指头在黄金上点了点,“这个小爷叔,有点意思。巧云,你拿着这黄金,找老齐换成钱,按规矩来。”
“好的,阿爷。”
注一:小爷叔在沪江方言,还有对表现较差而又难以管束的青年人的贬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