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过十七分。

　　明易之靠在沙发上，抬起左手，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天索表。

　　这是薛明珠送给自己的。

　　她在沪江江宁路友谊商场，花了一千六百元买下的，还用的外汇劵。

　　这口软饭，太香了！

　　阿确的目光在明易之手腕上黄白相间的天索表上转了两圈，突然笑了。

　　“能跟易老板做生意，是我的荣幸，拿上来。”阿确挥挥手，两个小弟进到另一间房，提了两个皮质的大旅行袋，放到几人中间的长茶几上。

　　明易之看了冯三宝一眼，右手指了指那两个大袋子。

　　冯三宝连忙上前，拉开拉链，露出满满当当的国库券，大部分是十元、二十元面值，还有部分是五十元面值，只有少数是一百元面值的。

　　冯三宝随意拿了一叠出来，手摸、细看、光照、指弹。

　　他有个绝技，任何票证，无论是地方粮票还是全国粮票，无论是肉票、糖票、蛋票还是工业票、自行车票、缝纫机票，不管印制的质量如何，是真是假，他都能分辨得出来。

　　在众人的注视下，冯三宝从两个大旅行袋里，随机拿了十几卷国库券，一一验过。转过头来，对明易之点点头。

　　明易之右手挥了挥，刘鸷腾从地上提上来两个大袋子，嘎吱一声把拉链拉开，露出一叠叠深绿色的四巨头。

　　钞票的亮光，把阿确和他身后两个小弟的目光吸走了。

　　“这里有九十万元，按照91的价格，收你九十八万九千元面值的国库券。”

　　明易之不在意地说道。

　　“易老板，我这里有一百一十万面值的国库券。”阿确说道。

　　明易之无所谓地摊了摊双手，很坦然地说道：“那就没办法，出来时我随手一装，就装了那么些钱，倒了两次，现在这里的钱有九十万元。

　　多的也没有。这点小生意，要我打电话叫家里调钱，太麻烦了。要不等我再回来，再把余下的收走就是。”

　　阿确盯着明易之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事？我还想着跟易老板长期合作。这样，我收下这九十万元，易老板拿走一百万面值的国库券。”

　　明易之脸色稍正，略一思量，点点头：“阿确先生既然守规矩，那我也讲规矩。你继续收，下回我过来，就按94的价格算。”

　　阿确咧开嘴笑了，只是他的笑容看着有点阴冷。

　　“易老板爽快大气！”

　　“我这次出来，不是赚钱，是来摸摸底。有些人，赚钱赚得，连规矩都不记得了。”

　　明易之笑着摆了摆手，语气有些森然。

　　阿确若有所思。

　　半个小时后，冯三宝和阿乐把一百万面值的国库券点出来，装在三个大双肩被包里。

　　九头雀的人也把钱点好。

　　明易之站起身，伸出右手道：“阿确先生，我们下次见。”

　　阿确双手握着明易之的手，不开心地说道：“易老板，这么快就要走？留下来，好好玩一玩，让我好好招待一下你。”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明易之不屑地说道，“阿确先生，下次到沪江，我做东，我们册起白相。”

　　“好，好，一定一定。”阿确客气地跟明易之告辞，一直把他们送到一楼大门口。

　　下了台阶，明易之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挥挥手，一起钻进三蹦子里面，轻声道：“往最热闹的地方开，快走！”

　　看着三蹦子喷着青烟，在街上越走越远，阿确的脸阴晴不定，那两位小弟凑上来，轻声道。

　　“阿确哥，这个易老板来头不小，动了他会不会有事情？”

　　“会有什么事情？”阿确恶狠狠地说道，“管他是龙还是虎，到了宥水，老子的地盘，他都趴下。到嘴的肥肉，我能把它吐出来？做得干净点，不要留手尾！”

　　“放心吧阿确哥，我们都安排好了。”

　　到了十字路口，这里左边是百货公司，右边是集贸市场，人头涌动，熙熙攘攘。

　　在明易之的催促下，他们四人飞快地下车，穿过人群，七转八转，转到一处小巷子里，躲在巷子口，悄悄向外探望，没有发现有人跟踪。

　　四人沿着巷子走，穿来穿去，很快穿到集贸市场旁的一家小饭店里。

　　“先进去吃饭。”明易之左右看了看，说道

　　进到里面，他们找了一张桌子。

　　这里可以通过窗户观察到外面的动静，外面却看不到里面。

　　随意点了五个菜，明易之左右扫了一眼，严肃地说道：“这个九头雀，要对我们下手。”

　　“下手，他要黑吃黑吗？”刘鸷腾惊讶地问道，“阿易，你不是唬住他了吗？他刚才看上去很大方豪爽。”

　　“我只是让他当时迟疑未决。但他很快就会回过神来，财帛动人心啊！他越大方豪爽，越说明他心里吃定我们了。到时候把我们做掉，荒郊野外一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能奈他何？”

　　“这么黑？不可能吧。”刘鸷腾还是不敢相信。

　　明易之反问道：“阿腾，你以为呢？你以为江湖是拜拜码头，叙叙交情，缴点买路钱，就万事大吉了吗？”

　　“是啊，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刘鸷腾诧异地答道。

　　“错！真正的江湖是吃人不吐骨头！”明易之不客气地击碎他的幻想。

　　说完转头问道：“阿乐，你有地方藏起来吗？”

　　“有，我在这里有个好兄弟，不在县城，我到他那里躲几天。等风头过去，再叫他送我出去。”

　　阿乐清楚里面的凶险，连忙答道。

　　“好，吃完饭，我们再在百货公司转一圈，然后你跟我们悄悄分手。他们的注意力在我们身上，你一个人容易脱身。”

　　“那你们呢？”

　　明易之笑着答道：“这件事了了，你去沪江找三宝哥。宥水这趟，你没有赚到钱，我们会补偿你的。”

　　“客气了。”

　　“不是客气。这个世道，能遇到阿乐哥这样讲信用，守规矩的人，不容易。”

　　阿乐郑重地点点头。

　　吃完饭，四人在百货公司转了一圈，阿乐悄无声息地跟明易之他们分开。

　　“阿易，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阿乐哥熟悉这里的情况，有他做个向导也好啊。”刘鸷腾不解地说道。

　　明易之白了他一眼，“阿腾，阿乐是人是鬼，我们还不知道。现在，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唉，这叫什么事？早知道赚钱这么凶险，我们就不该来！”

　　“腾哥，屎难吃，钱难赚！有点风险就不敢来，赚个屁的钱啊。吃屎了！”

　　“易哥，我们刚吃完饭，不要屎啊屎的。”

　　“那好，吃大便了腾哥！”

　　“靠！”

　　三人先来到宥水汽车站，悄悄观察了一番，发现候车室，车站出口，站着五六个形迹可疑的人。

　　不用说，肯定是九头雀的人。

　　转头他们直奔火车站，发现售票厅，候车室门口，都有九头雀的人。

　　“他们想干什么？刘鸷腾忍不住问道。

　　明易之答道：“跟着我们上车，不管是火车还是汽车，出了宥水，再悄悄黑了我们的钱。狠一点，直接叫我们消失在这个世界。”

　　“码得，真是鱼要捉，又不想湿鞋。码得，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刘鸷腾狠狠地骂道。

　　冯三宝笑着说道：“混道上的，可不就是这样。既想吃钱，又怕坏了名声成了小瘪三。”

　　唉！

　　现在的社会人，还是太纠结了些，那像二十年后，要钱不要脸，十分地单纯。

　　冯三宝看了看手表，“阿易师傅，现在是下午一点多，我们该怎么办？这里我们人生地不熟，躲都不知道躲哪里。再在这里瞎转，早晚被九头雀的人翻出来。”

　　刘鸷腾也着急了，“是啊，易哥，赶紧想办法啊，要不然我们三个，就是瓮里三只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