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曾骅找到了王维民。
“王大姐,可找到你了。”
“哦,小曾。剧本写好了?这么快!”王维民先是一愣,随即欣喜地问道。
“写了第一稿,先请你来把把脉。”
“给我看看。”
曾骅拿出一叠草稿纸,这是他四天来白天摸鱼,晚上加班写出来的剧本。
王维民接过来,先看到了标题。
《瞧这一家子》!
“嗯,这名字就有点意思,一看就是家长里短的故事。”
王维民仔细看了起来。
故事就围绕着某纺织厂某车间主任老胡一家来展开的。
女儿嘉英是精纺车间挡车工,她和父亲的徒弟、车间修理工郁林相爱。
老胡的儿子小胡是话剧演员,却不学无术,老胡更是看不上眼。
然后小胡与新华书店营业员小红相爱,老胡却把小红的同事,小胡朋友的女朋友张岚当成小胡的女朋友...
然后在一次次巧合误会中,产生一个个啼笑皆非的笑话,串成了一个很完整的故事。
王维民心里评估了一下,里面有自由恋爱、尊重知识、努力学习科学技术实现四个现代化、对美好幸福生活的追求等新颖却正确的主题,在一个個生活气息非常浓郁的故事里一一展现出来。
整个故事的主调是轻松,笑料不断,误会、巧合、对比、反转等喜剧手法,十几年后很普通老套,现在看来却十分新颖。
此前十几年的电影作品里,几乎没人这么用过。
“好!”
王维民大声叫了一声好。
她原本没有抱太大的期望,没有想到曾骅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小曾,我马上把这份稿子提交给文学编剧组,再汇报给相关领导,我们的电影,需要这样的新鲜血液。”
稿子提交到文学编剧组,马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据说几位评审关着门吵了两天,有的说好苗子,有的说大毒草,两票人吵得天翻地覆,要不厂领导及时赶到,马上就是全武行。
最后王厂长拍板,把作者请来,大家敞开了说。
曾骅被王维民带着往办公楼赶。
想着评审传闻,曾骅心里发毛,这可是自己在这个年代的第一个作品,超纲?踩过线了?
他低着头,弯着腰,忐忑不安地问道:“王大姐,这是什么意思?”
王维民一脸的见怪不怪,“我们北影厂剧本过审很严的,跟三堂会审似的。你啊,这还只是一堂会审。”
“会审?”
王维民鼓励了他一句:“没事的,把你的想法讲出来就好了。真理是越辨越明的。”
进到一间会议室,站在门口,里面烟雾缭绕,看不清里面坐着几个人。
王维民走了进去,咳嗽着把窗户都打开,“你们这些老烟枪!我刚才在外面还以为里面起火了!”
烟雾散去,终于看清楚里面。
会议室里有张长圆桌,围坐着八位文学编剧组评审,还有两位厂领导。
看到曾骅的样子,有人忍不住说道:“这么年轻!”
有人反驳了一句:“有志不在年高!”
火药味还这么浓!
“是曾骅同志吗?”
坐在上首位置的一位老同志开口了。
他五十多岁,穿着一件有四个口袋的的确良工装短袖衬衣,头发花白,很严肃。
曾骅点头哈腰,站如喽啰,“是的。”
“小曾同志,请坐。我是北影厂的厂长王洋。
今天把你请来,就是跟大家一起讨论讨论,你的新剧本。
我强调一点,大家畅所欲言,但不能进行人身攻击,乱扣帽子。”
打了预防针的王洋左右看了看,看到大家都没有意见,一挥手。
“那开始吧,谁先来?”
一位中间发量很少的评审甲开口:“我先来。我的意见是太庸俗了。家长里短,全是鸡毛蒜皮的事情,人民群众怎么可能会喜欢?”
曾骅马上答道:“这位同志,你能代表人民群众吗?”
评审甲一愣,迟疑地答道:“我只是人民群众的一分子,肯定不能代表人民群众。”
“那你怎么知道人民群众不喜欢?”
评审甲马上无语了。
这个问题就是个悖论,任何作品在与观众见面之前,谁也不敢判定它会不会受欢迎。尤其是在如今这种思想大变动的年代。
曾骅心里暗喜,这些人的战斗力好弱啊。
跟三四十年后网络上的那些杠精比起来,就是战五渣。
评审乙问道:“小曾同志,你为什么会想到写这样的剧本?”
看到曾骅有点懵,评审乙解释道:“就是这种生活化的剧本。”
“生活化的故事,人民群众看得懂啊。家长里短,大部分人民群众都会遇到。儿女谈对象结婚,任何一个有子女的父母亲都会遇到。
自由恋爱,父母亲有误会,加以干涉。任何一个年轻人就算没有遇到,却能理解。
我剧本里的故事,大多数是发生在普通人民群众身边的小故事,他们大部分都亲身遇到过,或者听亲朋好友说起过。
比如说剧本里老胡去书店买书,营业员张岚态度不好。前两天我跟我姐去一家饭店吃饭,看到开票处贴着一张标语,‘严禁无故殴打顾客群众’。”
“哈哈!”
会议室里的人都笑了。
曾骅马上说道:“你们看,我这么一说,你们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说明伱们都遇到过,或者听说过类似的事情,很容易产生共情,也就很容易理解我要表达的意思,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容易产生共情,容易理解?”王厂长一下子抓到关键点,饶有兴趣地追问道,“小曾同志,这个问题你再深入地讲讲。”
“好的王厂长。”曾骅丝毫不怯场,仿佛在网络论坛上大战四方。
“我们要在文艺作品里,向观众传递正确的思想。真善美就是其中一种。可是怎么解释呢?谁能把真善美向一位没有多少文化,没有多少见识的农民解释清楚?
你说一万句,说一千句,不如说孝敬老人是真善美,不孝敬就是假恶丑。他一下子就懂了,因为孝敬老人是人民群众最朴实的情感。你举出一个他能懂的例子,他当然一下子就明白了。”
评审们面面相觑,王厂长却很兴奋。
“小曾同志,你继续。”
“好的。我的剧本里有搞光电探纬仪,这是什么东西,相信大部分人民群众都不知道。你告诉他们,这东西可以提高生产效率,是技术革新,他们还是懵的。
你继续告诉人民群众,主角搞光电探纬仪,可以帮助我们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估计他们还是半懂半不懂。
但是你告诉他们,主角搞这个,会让女同志对他刮目相看,一下子能找到对象脱单。哦,相信很多年轻男同志会一下子明白了,然后暗地里去书店里买书,学习科学技术。
这不就达到了我们教育的目的了吗?”
评审丙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什么目的?学习科学技术就是为了能找到对象?”
“对,学习科学技术能帮助人民群众过上幸福的生活!有错吗?”
评审丙傻眼了。
这个回答好刁钻啊!
可他真得不敢说有错啊!
评审丁见同伴们有点降不住曾骅,开口出声:“作为文艺工作者,我们要站得高,要学会如何帮助人民群众从肤浅粗鄙的见识中提高,人民喜闻乐见的东西,不见得都是好东西,我们要学会辨识,提炼,拔高...”
曾骅忍不住反驳了一句:“人民喜闻乐见,你不喜欢,你算老几?”
众人哑然!
这句话是曾骅引述在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上的话,某天在阅览室某份报纸上翻到的。
一招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