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沛斯愣了一下,“喜剧?”
“对,程哥,我建议你以后专攻喜剧!”
“喜剧?”程沛斯有些迟疑不决。
喜剧对于正统的电影文艺工作者来说,属于“不务正业”。小丑,插科打诨,这些标签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
仿佛一演喜剧,马上在电影行业里抬不起头来。
尤其是过去十几年的电影,都是高大上,光辉无比,给观众们带来笑声的情节,大多数是反派人物出丑的时候。
正面人物只负责输出教育价值。
久而久之,喜剧好像成了不正经的电影,几乎消亡了。
程沛斯迟疑地说道:“骅子,我是电影演员,不是曲艺工作者。”
曾骅瞥了一眼还没完全头秃的程沛斯,伸出筷子夹了一口菜,嚼吧一会悠悠问道。
“程哥,那你觉得电影演员应该是怎么样的?”
程沛斯想了一下,“不是正派就是反派。虽然我也很想演正派,可是我这形象不适合。但我也甘心演一个反派,做一个绿叶。”
“程哥,你连反派都愿意演了,怎么还不肯演一个喜剧角色?”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曾骅反问一句,“舞台上,银幕上,演员向观众传递情绪,喜怒哀惧。你演反派,让观众愤怒。为什么就不愿意演个角色,让观众欢笑呢?”
“让观众欢笑?”程沛斯端着酒杯,正要小抿一口,听到曾骅这么说,心头一动,手定在空中。
“对啊。葛敏工作不分贵贱高低,怎么演戏还分起三六九等了?让观众悲伤、恐惧、愤怒都可以,让观众开心欢笑,怎么就低人一等了。”
程沛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砸吧着嘴巴。
曾骅看了他一眼。
哥,你喝的是啤酒,不是白酒,砸吧个嘴巴干什么啊!
“骅子,理是这么個理,可是哥哥我一时半会解不开这个心结啊。”
“哥,我真心实意劝你。先从外形看,哥,你觉得自己能演上正戏的主角吗?”
曾骅打量了一番这颗千年才出的脑袋,跟汤国强比,简直是惨不忍睹啊。
程沛斯有自知之明,苦笑道:“骅子,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肯定演不上正戏的主角,估计连配角都够呛。”
“只能演反派,演坏蛋,是吧?”
“没错。”程沛斯不想承认,可是事实摆在这里啊。都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能演什么角色。
“哥,这样下去,你岂不是要子承父业了?成为新一代的反派专业户了?”
程沛斯给自己酒杯满上,狠狠喝了一口,砸吧着嘴巴,脸上满是委屈。
“就是啊,所以我才犯愁。这不你今天来做客,机会难得,就向你请教请教。”
“哥,我已经给你答案了,演喜剧!”曾骅举起酒杯,跟程沛斯碰了一下,喝了一半。
程沛斯抿了一口,喝不下了。
“哥,喜剧里伱可以当主角,演好人,这还不够吗?”
曾骅的这句话,就像子弹一样,砰地一声击中了程沛斯的心脏,让他彻底没有了反抗能力。
当主角,演好人,一个演员能做到这两点,还有什么好要求的?
程沛斯把酒杯放桌子上狠狠一顿,酒水洒了一些在桌面上。
“好,就演喜剧。以后我就专攻喜剧。”
不远处,程强老爷子在看报纸,程母在打毛线衣。
两人其实一直在悄悄关注着程沛斯和曾骅的谈话。
看到程沛斯下定决心后,程母面露喜色,凑到老爷子跟前,轻声说道:“这个小曾,还真有点本事,三言两句就把咱娃给哄好了。”
程强轻轻一笑,“你别看骅子才十九岁,本事大着呢!人家不仅写了几个好电影剧本,还考上华清大学。”
程母大吃一惊,“骅子还是华清大学的大学生?”
“去年高考考进去的,写剧本只是副业。随随便便一写,比那些写一辈子剧本的人都写得好,这叫天才。”
“那确实是天才。刚才听他劝咱娃的那些话,句句在理上。”程母把手里的毛线衣一收,“菜是不是冷了,我去给他们热一下。”
程强拉住了她,“别,不着急,还有戏呢。”
“什么戏?”
程强笑着眨了眨眼睛,不答话。
程沛斯举起酒杯,跟曾骅碰了一下。
“骅子,谢谢你,咱哥俩走一个。”
“走一个。”
杯中酒,两人一口饮尽。
程沛斯砸吧完嘴巴,又开口了,“骅子,可是咱们国家,好多年没拍喜剧片了,你写得那部《瞧这一家子》可以说是创新第一部。
现在一年时间过去,国内没有第二部出来。写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写啊。骅子,那部《瞧这一家子》,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曾骅实话实说,“脑子里想出来,再用手写出来。”
程沛斯嘻嘻一笑,“骅子,你还能再写一部出来吗?”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等着。
都是千年的狐狸,刚才咱俩可聊了半天的《聊斋》啊。
程强老爷子演了大半辈子的戏,儿子程沛斯能演什么戏,人家爷俩心里不跟明镜似的。
说不定人家父子俩演完《瞧这一家子》后,关上门一商量,早就把程沛斯未来的戏路定好了。
刚才他跟自己巴拉巴拉,心不甘情不愿,委屈不决,掏心掏肺,全是铺垫,等得就是现在这句话。
要自己的喜剧剧本!
曾骅嘿嘿一笑。
我巴巴地跑到你家,巴拉巴拉说了一通,也不就是为了你这碟醋吗!
我多包几顿饺子,蘸着你碟醋,把中国喜剧市场拱大。
以后混个中国新时代喜剧之父的名头,也不错啊。
“程哥,不急,上面风声变来变去,还没完全定下。估摸着,明年开春差不多就该定下。到那时,我再攒个本子,我们哥俩,不,老爷子!”
程强马上从报纸后面抬起头,“骅子,什么事?”
老爷子耳朵真好。
“我说我们爷三,明年再合作一回。”
“没问题!等着你呢。”程强眉开眼笑地答道。
十一届三中全会十二月份开,过了明年春节,差不多精神全传达下去了,风声会慢慢定下,历史大潮也会缓缓向前。
至少在文艺这一块,跟正治和经济不同,十年内是一路向前,几乎是没有什么反复的。
明年开春后,自己可以一步步地放开手脚。
说不定还能混个创新先锋,文化旗手的称号。
赚钱又得名。
美滋滋!
曾骅摇摇晃晃地回到北影厂,正是黄昏,天地间昏暗一片,有着急的路灯,开始亮了起来。
唱着小曲,回味着晚饭,兴冲冲走在厂区的路上,横地里冲出一人来,吓得曾骅往后一跳。
啊呀,我的王大姐,你可吓死了我。
我还以为是阴魂不散的王大编辑!
王维民和爱人李振生散着步,远远地就看到曾骅得意洋洋走过来。
故意躲在暗处,等他过来才冲出来。
王维民笑眯眯地问道:“看你样子,去哪混饭吃去了?”
“上程强老爷子家蹭了一顿。不得不说,大妈的手艺,那叫一个地道啊。”
“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中国文联和北都青联联合举办了第一届青年诗人诗歌比赛,后天就是颁奖典礼,广撒英雄帖,邀请北都文艺界的兄弟单位共襄盛举。”
听到这里,曾骅心感不妙。
“我们北影厂也是文艺界的,当然要去。厂团委决定,派你做代表,后天去一趟颁奖典礼。”
曾骅苦着脸问道:“姐,我的亲姐,我能不去吗?”
“你是团员吗?”
“是的。”
“那就服从组织安排吧。”
曾骅悲愤地说道:“不行,我要向组织反应,要求换人。”
“呵呵,我兼着厂团委领导职务。小曾同志,你有什么问题要向组织反应?”
曾骅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