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陆遥要改写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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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雍西文艺》杂志社。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陆遥坐在藤椅上,左手夹着一支烟,青烟袅袅,烟烬叠叠。

  他右手按在膝盖上的一本杂志上,这是《诗歌》杂志1978年12月刊。

  嘴里来回地念着一首诗。

  “...

  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

  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

  太美了。

  陆遥是写诗歌出身的人,他觉得春生同志的这首新诗,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

  “老陆,在吗?”

  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陆遥猛地一惊,左手一动,层叠有半指高的烟烬随着一抖,折断飘落在地上。

  “在呢!”

  陆遥把杂志往桌子上一放,烟头往烟灰缸一按,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啊呀,老陈啊,你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串门?”陆遥笑着问道。

  来者是陈中师,1965年就开始发表文学作品。

  1973年,在《雍西文艺》发表短篇小说《接班以后》。

  1976年,在刚复刊的《人民文艺》上发表短篇小说《无畏》。

  雍西省小有名气的小说作家,现在是长安市郊区文化馆副馆长。

  陈中师脸型瘦长,发际线正在向上退守,笑呵呵地答道:“进城来办点事,刚好在附近,想起老朋友来,就过来坐坐。”

  “欢迎,欢迎啊!”陆遥连忙把陈中师请进办公室,倒上一杯茉莉花茶。

  陈中师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的《诗歌》杂志,顺手拿了过来。

  “第12期,就是刊登春生同志那首《再别康桥》的这期?”

  “是的。”

  陆遥把茶杯摆到陈中师面前。

  “老陈,你也听说这首诗?”

  “听说了。我们文化馆选派的一首诗歌,获得了这次青年诗人诗歌比赛三等奖。小伙子去参加了这次颁奖典礼,回来跟我们讲当时的过程,兴奋地讲了三四遍才讲清楚。

  我听他念过一遍,只是他光顾着激动去了,没记全。正好,我先看看。”

  过了一刻钟,陈中师放下杂志,长舒了一口气。

  陆遥凑过头去问道:“咋样,老陈?”

  “我只能庆幸,自己不是写诗的。要不然,我真得越写越绝望的。”

  “小张从北都给我来信,把这件事说得很详细。”

  “小张?哪个小张?”

  陆遥指了指对面空办公桌,摸出烟盒,递过去一支烟。

  “张海波啊。以前借调到我们杂志社的编辑,77年考上北都大学文学系的那位。”

  陈中师凑过头去,就着陆遥的火柴点燃烟,吸了一口,吐出一团青烟。

  “哦,他啊,想起来了。张海波,就是我们郊区的。我当郊区西山公社副庶吉时,他是隔壁公社的通讯员。”

  陆遥给自己也点上:“对,就是他。”

  两支老烟枪开始吞云驾雾。

  陈中师问道:“他也参加那次盛会了?”

  “何止,他还跟春生同志很熟悉。上次我去北都出差,他还带着我去拜访过春生同志。”

  “哦,那你见过春生同志?”

  “见过,很年轻啊。今年应该才十九岁,还不到二十。”

  陈中师大吃一惊,“啥!不到二十岁?这也太年轻了吧!”

  “有些人天赋如此啊,你不得不佩服。告诉你,他还是华清大学的大学生。”

  “啥!”陈中师又被震惊了,“今年考上的?”

  “去年,77年,跟张海波一届考上的。”

  “那他考华清大学干什么?应该报考北都大学,要么北都师大也好啊。”

  陆遥笑了,摇头叹气。

  “怎么了老陆?”陈中师看到他这个样子,好奇地问道。

  “老陈,你肯定万万想不到,这位春生同志考上华清大学什么专业?”

  “怎么专业?华清大学强在理工科,文科没有啥强的啊。”

  “他报考的是华清大学电子工程系,计算机专业。”

  “啥!”陈中师身子往前一倾,手里的烟一抖,烟灰落地,“学计算机专业?”

  “是啊,学计算机专业的,写的诗歌,让同时代的诗人,都有点绝望了。他那部发表在《北都文艺》的长篇小说《芙蓉镇》,你看了吗?”

  “看了,所以我就动了心思,要加把劲,赶在春生同志把魔爪伸到小说界之前,多写几部小说。”

  “哈哈。”

  陈中师和陆遥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完后,又感慨万千。

  “老陈,你说春生的这首《再别康桥》,写得好不好?”

  “肯定好。只是我不是写诗歌的,只是觉得好,到底好在哪里,讲不出来。嗯,”陈中师盯着陆遥,“老陆,你是写诗歌出家的,又负责《雍西文艺》诗歌、散文的编辑,你给说说。

  我回去后,文化馆的那群人肯定会问我。要是讲不出来,我这个副馆长就要丢脸了。”

  陆遥笑了笑,又掏出两支烟,跟陈中师一人一根。

  点上后,陆遥吐了一团烟雾,缓缓地说道:“我们这个时代的诗歌,有激情,有想象,却缺乏一种诗韵和意境。”

  “诗韵和意境?”

  “对,就是中国诗歌从唐诗宋词,一脉相传下来的那种诗韵和意境。”

  陈中师一拍大腿,“明白了一点,文字之美。我们这個年代的诗歌,光顾着抒发情绪去了,忘记老祖宗留下的好东西,音韵、意境的文字之美。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遇到知音的陆遥也很兴奋,接了一句继续说道,“对的,可是新时代有新时代的特色。我们现在不能写律诗,写词牌,要写现代诗。”

  陈中师马上接了一句,“但是写现代诗,我们中国文化的好东西,它也不能丢啊!”

  陆遥感慨地点点头,“是啊,这几年的诗歌,全注重抒情去了,音韵、意境有,但是全在学国外诗歌,自己诗词的精髓,却是一点没学到。

  春生同志的这首《再别康桥》,可谓是集音韵、意境、抒情、想象等各方面于大成啊。”

  “老陆,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

  “老陈,不要觉得。”

  陆遥笑着说道,“我给你分析分析。

  伱听着这句‘寻梦?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可谓是深得宋词的音韵意境之美。

  往下马上是‘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直接把意境和情绪全部推到最高峰。”

  陈中师默想了一会,兴奋地点头。

  “老陆,你这么一点拨,还真是的啊!我只是觉得《再别康桥》写得很好,很美,想不到还有这么多优点啊。”

  陆遥继续说道:“海波同志在给我的信里说道,艾庆同志在文联内部会议上,评价春生同志这首诗时,说他体会到了三种美,‘音乐的美’、‘绘画的美’和‘建筑的美’,完全达到了现代诗歌的最完美状态。。”

  陈中师愣住了,“艾庆同志评价这么高?”

  “是很高,但是我觉得《再别康桥》,当得起这样的评价。

  艾庆同志所说的‘音乐的美’指的是音韵;‘绘画的美’指的是这首诗画面描写美如画;‘建筑的美’指的是整首的结构精巧绝妙。

  仔细想想,现代诗歌里,能达到这个高度,数来数去,可能只有春生同志的《再别康桥》。”

  陈中师狠狠吸了一口烟,乐了,“春生同志此前宣布没有诗歌灵感,说要在诗歌界封笔,是给你们这些写诗的留面子,留条活路。

  好了,被几个小人硬逼着当众写诗。好了,写出来了,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陆遥也是一脸的苦涩,“是啊,我们这些写诗的,看到这首诗,即欢心鼓舞,又失落绝望。老陈,不瞒你说,我已经决定改行写小说了。”

  陈中师哈哈大笑,“老陆,那你我得抓紧时间,趁着春生同志还只有一篇小说,赶紧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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