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中师的家在文化馆不远,有个小院子,东西四间房。
陈中师叫老伴陈大婶给张罗了一桌饭菜,他自己跑到代销店,提了五斤散装米酒回来。
五人坐在炕上,围着方桌子吃喝起来。
喝着喝着,张海波和张益牧,往旁边一躺,呼呼地睡着了。
陈中师叫老伴拿出被子,给两人盖上,继续和陆遥和曾骅喝酒吃菜聊天。
陆遥脸色发青,双眼发红,就跟红灯泡似,嘴里吐着酒气:“我构思的小说,讲的是一个农村娃,高中毕业,有理想有追求,想跳出农门,到城市里去,有更好的发展。
为了这个理想,他想方设法,甚至通过走后门的方式,进到城里工作。现在我在犹豫,到底是写他在城里安家落户了,还命运巧合,把他又送回农村去了。”
陈中师额头上全是汗,眼睛下面的脸颊堆着两块血红色,他挥挥手,大声道:“送他回农村去,必须送他回农村去,再接受教育!骅子,你觉得呢?”
曾骅满脸通红,就跟刚蒸熟了出锅的大螃蟹。
他挥舞着双手,大声嚷嚷着:“老陈说得没错,老陆,这小子必须送回农村去!悲剧,只有悲剧才能让人刻骨铭心!
人最大的痛苦就是无法跨越,明明知道和看到的鸿沟。老陆,对于你小说里的主人公,最大的痛苦是无法接受理想和现实的莫大差距。”
陆遥一拍桌子,震得几个盛菜的碗都跳了起来。
“对!骅子说得好!你再给个建议,男主人公爱上了喜欢他的女主人公,同一個村的好姑娘,这段爱情怎么处理?”
陈中师抹了一把额头,手掌上满满的汗水,哈哈大笑:“老陆,你问对人了。骅子这小子,写爱情故事有一套。
我听西影厂的朋友说,骅子去年写了两个新电影剧本,现在正在拍,全是爱情电影,两个截然不同的的爱情故事。看过的人,大为震撼啊。”
陆遥指着曾骅,竖着大拇指,眨着眼睛,摇晃着上半身,“骅子,你年纪轻轻的,想不到还这么懂爱情,厉害!”
曾骅嘿嘿一笑,想我身如浮萍,半世浪荡,小意思了。
“好,骅子,你个出个主意,我这部小说里,男女主人公怎么处理?”
“继续悲剧!”曾骅一拍桌子,毫不迟疑地说道,“事业悲剧,再在爱情上给男主人公来个悲剧大比兜,把悲剧叠满!
男主人公去了县城,想找一位志同道合,有共同兴趣爱好的伴侣,开始看不上善良美丽但没有读过多少书的女主。
再给男主在县城里安排上一个女的,对,女同学,中学女同学,志同道合,兴趣相同。
最后,男主被人揭发,赶回农村,单位没了,以前爱他的女主也嫁人了,就这样,活活虐死他,这样才能把悲剧拉得满满的。”
四十年后,曾骅要是敢这样虐主,早就被读者骂成了狗。
可是这个年代,不悲剧你就不文艺,逼格上不去了!
“好!”陆遥振臂一呼,曾骅的建议正合他意,欣然接受。
曾骅听出来了。
陆遥构思的小说正是《人生》,又叫《高加林和刘巧珍的爱情故事》。
因为《人生》是中篇小说,十四万字,矛盾集中,节奏明快,主人公的命运三转四翻,有些人觉得比《平凡的世界》还好看。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陆遥的小说构思出来了,陈中师老师,你的呢?
“老陈,你构思的小说呢?”
听到曾骅的问话,陈中师哈哈大笑,摆了摆手:“不着急,我的小说不着急!我还在收集家乡的传说和典故,想以老家两户人家的故事,展示我们这片土地风云激荡的历史。
哈哈,是骅子给我的提示。我此前还没有想到这么深,还很模糊。
听骅子说他的新小说,以一个人的命运来展示我们民族跌宕起伏的历史,我一下子就悟到了,我也可以这么写...”
那就没错了,《白鹿原》的雏形,已经在陈中师的脑海里出现了,想不到两人的经典著作,都是在自己的“帮助”下开始写作,太有成就感了。
“骅子,你呢?”陆遥晃着头,他的脸方方的,戴着一副眼镜,感觉像卡车正面。
“还继续写诗吗?”
“不写了!”曾骅挥挥手。
不写诗了,狗子才继续写诗呢!
写了一首《再别了康桥》,被人骂成了狗!
不写了,让你们继续在诗歌的荒漠里煎熬着!
再说了,诗歌只是自己赚钱扬名的工具,现在自己找到了更好的赚钱扬名工具,那就是写歌,卖给港奥台歌手,还可以卖给欧美歌手,赚港纸,赚叨乐!
我这满腹的才华啊,终于又找到了好去处。
“骅子,那你还写电影剧本吗?伱写的好几部电影,我们都爱看。《瞧着一家子》、《405谋杀案》、《喜盈门》、《好事多磨》,在我们镇上电影院,来回地放,每次十里八村的乡亲们,总有没看过的,进去看一场。”
陈大婶坐在一旁,就着白炽灯泡在纳鞋底,忍不住凑了一句。
曾骅一个战术后仰,差点倒在了炕上。
幸好年轻,腰好,马上给扳了回来。
“大婶,我不仅还写电影剧本,还要自己拍电影呢。”
陈中师和陆遥虽然喝得有点高,但没醉,猛地一抬头,异口同声地问道:“你想拍电影?当导演?”
“是啊,自编自导自己监制,调教演员演出想要的情绪,指导摄影师,拍出想要的画面,拍一部完完全全属于我自己的电影。”
陈中师摇了摇头,“有志气!骅子,虽然你有才华,可是按照你们电影厂目前的状况,你很难单独执导啊。”
陆遥伸着短短的脖子说道:“没错,陈老师说得没错。电影厂,跟我们杂志社、文化馆,所有的机关单位一样,排资论辈。骅子,你虽然有才华,可毕竟太年轻,又不是专业的导演出身,组织上很难给你单独执导的机会。”
曾骅哈哈大笑:“我知道,所以我不在内地拍,我去南港拍!”
“南港?!”陆遥和陈中师对视一眼。
是啊,人家在南港有亲戚,听说还很有钱。
据说那边的风气比较直爽,想办什么事,砸钱就好了。
“陆老师,陈老师,从进了北影厂,我写出了新时代第一部喜剧片,第一部侦破片,第一部爱情片,将来还会拍摄第一部武打片!
我以前说过,愿意做砸破冰封湖面的一块石子。我想我做到了,听王厂长说,从去年下半年到如今,各地电影厂今年立项的电影如雨后春笋,有数十部。各种类型的都有。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里的春天已经来了,我就该换个地方去撒欢了。哈哈!”
是啊,自己用几部敢为人先的电影,仿佛一缕春风,让内地电影工作者看到了方向,现在一涌而上,百花齐放,自己也算完成一个使命,该换个地图玩玩了。
再说了,内地电影发行市场这个鬼样子,一直要到二十一世纪才算是彻底好转,才能让内地电影赚到钱。
与其在这个死水潭里挣扎,我还不如跳出去,去南港,拍我自己想拍的电影,风行亚洲市场,顺带着培养出一批内地的电影人才出来。
想到这里,曾骅就忍不住敬佩自己,真不愧是祖国的接班人。
陆遥和陈中师对视一眼,知道眼前这位小老弟,已经不是池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