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中心的集市上,早已清出一大片空地,搭起了丈许高的木台。
舞狮队、腰鼓队、杂耍团、戏班子,轮番在高台上表演,既是庆祝大年,更是为接下来的盘龙武馆切磋预热。
黑虎拳馆和神兵馆两家早已在高台旁另外圈起地盘,搭起凉棚,举起旗帜。
弟子们整齐集结,挺胸抬头,站得笔直,声势让许多围观的镇民侧目。
而方韦和王黑虎两位武馆之主,在各自弟子簇拥下坐在凉棚之下,心不在焉的看着台上表演。
两人坐的极近,王黑虎不时往高台另一方望望,然后悄声说道:
“方老,那刘胖子真的已经跑路了?”
“不会。在盘龙镇这么多年,他的性子我还是看得出来,多半是会拼一把的。”
方韦品着茶,呵了一声:
“而且他要跑了,不是更好?”
“这倒是。不过我这不是怕他老是推三阻四,这事定不下来吗?只要不跑,今天完了,后面就让铁衣门彻底除名,盘龙镇由您我二位平分天下。”
王黑虎搓了搓手,低笑道:
“方老,铁衣门那块地儿离我拳馆近,就按之前说的……”
“宅子你拿走,但药行空出的份额我要多。”
方韦摆摆手道。
神兵馆走的是精英路线,毕竟玩兵刃需要点门槛,不像黑虎拳馆来者不拒,需要场地就大得多了。
“好嘞,多谢方老。”
王黑虎嘿嘿一笑,两人言谈间已将铁衣门瓜分,显然已将今日的胜利视为囊中之物。
三家鼎力的局势就是这样的,任意两家联手,第三家都难以抵抗。
更何况神兵馆和黑虎拳馆已为此筹谋许久,行动就没断过;而铁衣门,又是三家中最弱的那一个。
刘胖子今天来或不来,其实不特别重要,结局都是注定的。重要的其实是这个形式,借助这个盛大的场合,两家联手让铁衣门彻底翻不了身,从师傅到弟子全部落败,在盘龙镇再也开不下去。
王黑虎正在畅想扩大武馆、弟子满堂,黑虎拳馆蒸蒸日上,甚至以后开到云照县里去,就听人群起了一阵骚动。
他往那边一看,顿时眼神一亮。
来了!
只见刘和尚一身崭新的行头,身后跟着霍达、陆洪等亲传弟子,以及十来名核心弟子,走到了高台边上。
人群自动给他们空出了一块空地,不过和黑虎拳馆与神兵馆两家的声势浩大相比,这边十来名不足二十人,就有些相形见绌。
但刘和尚脸上并无表情,只是朝着两家馆主一拱手:
“两位,请了。”
方韦和王黑虎见刘和尚这么光棍,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王黑虎率先起身,却是拱手抱拳道:
“刘馆主请了。咱们今天三人,两两对决,共有三场,决出咱盘龙镇的武馆高低来。也不用抽签分顺序了,你刚刚过来,我和方老休息许久,便我们先,然后再请刘馆主上台。”
他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台下在黑虎拳馆弟子的带动下纷纷叫好。
谢渊听得却是摇头。
别看王黑虎说得好听,实际上这样安排,等会刘和尚连战两场,没有休息时间;
并且,谢渊猜想两家就是想让刘和尚两场连败,干脆利落,声势跌至谷底,效果最“好”。
而两人说是先打,等会恐怕只是假打一场。
果不其然,方韦和王黑虎上台,各行一礼,却是赤手空拳。
神兵馆的馆主甚至不带兵器,观众本来正自不满,却见两名馆主以快打快,拆起招来。
拳脚碰碰对撞的声势十分不小,两人间甚至只有一团拳影,让普通人根本看不真切,大呼过瘾。
等到盏茶功夫过后,两人拳掌一对,各自滑退丈许,停在高台边缘,然后同时拱手,认了平局。
台下观众自然激动地拍起巴巴掌,言道“果然黑虎拳馆和神兵馆高招无数,平分秋色”。
谢渊却是冷眼旁观。这在普通人眼里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局,但稍稍练过的人便看得出,这就是默契的对练喂招,练武之人每天同门之间都会如此,好看是好看,性质和武术套路表演没有区别。
刘和尚自然也看得出,不过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纵然门下都在义愤填膺的高呼“假打”,他却是神色如常,慢慢走上了高台。
留在台上的是王黑虎,他见刘和尚和往日气势有些不一样,不由谨慎的试探道:
“刘馆主今日,看来是有备而来?”
刘和尚淡淡道:
“我没你们那么多花花肠子,别瞎担心。只不过我刘和尚从要饭的叫花子辗转一路,到学成武艺,再到来到盘龙有了这么一份基业,已经是大半辈子过去了。我老了,不想挪窝,也挪不动了。
“这家武馆就是我的根子,挖它就是要我的命。今天铁衣门活不了,我认了,但你们至少有一家,我要拉下马来。
“今天我刘和尚不求活,但求死。”
他表情没有什么波动,语气平静而认真。
这是真要拼命了。
王黑虎听得脸色数变,下意识看了眼台下的方韦,却听他淡淡挥手:
“别听他说大话,诈你呢。”
王黑虎脸色一黑,心中暗骂:
“老鬼头!他妈的台上的又不是你。这下糟糕,老子就不该先上,刘和尚真跟我拼命把老子弄伤了,最后就是老鬼一家独大!”
他心念数转,嘴上毫不客气道:
“呵,刘馆主说这话,意思是想拉谁下马就拉谁下马?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王黑虎不吃你这套!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他踏步而上,一拳试探性的轰向刘和尚心口。
刘和尚不闪不避,使开铁衣长拳,却不格挡,而是直接朝王黑虎脑门招呼。
王黑虎一惊,不敢跟刘和尚换伤,回拳格开,又是几招试探下去,发现刘和尚竟然真的毫无躲闪打算,就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
就算有铁布衫,也不能完全不招架吧?这么干那就真是要换命了!
王黑虎心里打突,手上顿时变了招式。
速度加快,力道却变轻,攻似春雨绵绵,不痛不痒,守倒是密不透风,绝不犯错。
这般拳头,打在刘和尚的铁布衫身上,那是皮都蹭不破;刘和尚不善攻,却也奈何不得一心求稳的王黑虎,斗了半晌,又是双双分开,一个平局。
台下议论纷纷,这一场论凶险博弈,其实远胜上一场,但观众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大家伙水平都差不多,打得还不如上场精彩。
其实真要斗起来,王黑虎能胜刘和尚半筹。但他气势被夺,心里又有小九九,自然保平下场,路过方韦的凉棚时,目不斜视,任方韦扫视着他,就当看不见。
方韦轻轻哼了一声,嗤道:
“不堪大用。”
王黑虎对这毫无掩饰的呵斥充耳不闻,一边喝茶,一边心中冷笑:
“要去拼命你自己去,别想让我做马前驱。”
方韦手一招,两名弟子抬着大枪奉上。他一握枪杆,腾身跳上高台,近百斤的铁枪在他手中仿若无物,引起阵阵惊呼。
咚的一声,高瘦的老者将铁枪在台上重重一顿,冷冷道:
“拼命能吓得住病猫,吓不住真正的老虎。今天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铁衣门的招牌肯定是保不住的。”
刘和尚接过弟子丢上来的一把长刀,笑道:
“让神兵馆给铁衣门陪葬,那也不错。”
“就凭你?”
方韦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不屑,手中长枪一抖,突如毒龙出海,直接刺向刘和尚心窝!
刘和尚脸色一肃,双手持刀,奋力一磕,将长枪挡开,自己的刀却也差点脱手。
一寸长,一寸强,方韦的大枪,不管长短或者重量,面对并不擅长兵刃的刘和尚,优势都是巨大。
一时之间,刘和尚只有勉力招架之功,任方韦长枪连舞。他拼命想要近身,却根本不得机会。
俗话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方韦在枪法上浸淫一辈子,纵然修为境界不算很高,枪法却的确不俗。
但除此之外,几场或真或假的切磋下来,谢渊看在眼里,却觉不过如此。
他之前就明白,这些盘龙镇的名宿,论实力恐怕已比不了他。
但当真正站到这里,发现昔日自己苦苦求艺时眼中的高人,动作在自己眼睛里已经这么缓慢时,也不由得生出些感慨。
台上刘和尚已经被大枪擦着许多次,靠着精熟的铁布衫才只是皮外伤,不然早就筋断骨折;然而这样下去,落败只是迟早的事。
要不想个由头,帮刘师傅接下一场,保住招牌,也好提借书……
谢渊正这样想着,忽然眼神一凝,露出震惊之色。
只见刘和尚面对长枪袭来,长刀一晃,竟然让开,用自己的大肚囊直直撞向长枪!
噗嗤一声,长枪一扎,透腹而过,将刘和尚扎了个对穿!
场下一片惊呼,就连方韦也愣了一下。
他没看明白,这一枪刘和尚明明可以避过,为何主动迎上?
他以为自己的铁布衫是大成的金钟罩吗?
正在这时,刘和尚嘴角溢血,狞笑一声,长刀一举,竟然顺着长枪往前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