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连长,金铁吾有一间单独的办公室,屋里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办公桌。其余的军官四人一间宿舍,士兵每班十二人一间筒子房。
刚躺到床上,连日来的疲惫与困顿席卷而来,金铁吾伴着发电机的嗡嗡声昏昏睡去。
对这个藏在深山腹中的秘洞来说,没有白天黑夜、日出日落,没有鸟语花香、阳光雨露,只有吊钟的指针单调乏味、不知疲倦地走着。
五时三十分,“嘟嘟嘟”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哨声在西六号大仓内响起。特务连的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但慌而不乱,有条不紊。他们迅速穿戴完毕,打好背包,戴上钢盔抱起枪,全副武装在院内的水泥地上站得整整齐齐。
穿着中尉军服脖子上挂着哨子的连副岳明伦站在队伍前正微笑地看着手表,两分四十秒,他对集合速度还算满意。
看到着军装戴便帽的金铁吾健步走来,岳明伦跑步上前,立正、敬礼,大声报告:“报告连长,警卫连集合完毕,应到154人,实到154人,请您训话”
88师特务连是一个满编的加强连,比普通连队多了一个机炮排和一个警卫班,人数自然多些。
金铁吾扫了一眼这支精神抖擞的队伍,抬手还了一个军礼。正准备开口说话,“咣当”一声,一个白色的搪瓷脸盆从天而降,落在队列前,在地上转了两圈,滚落到金铁吾的脚边才算停下,队伍里鸦雀无声。
他借着灯光抬眼向上一看,二楼的水泥栏杆后鬼鬼祟祟露出两个脑袋,蓬松的长发,白净的脸庞,睡意朦胧的眼睛,显然是被哨声惊扰了美梦的医疗队女兵。
金铁吾懒得跟她们计较,只看了一眼便把目光转向眼前整齐肃立的队伍。高声说:“我首先宣布一项命令。我们88师258团特务连从即日起脱离88师序列,成建制转为军需属直属071仓库警卫连,所有人员职务级别不变,具体任务另行通知。”
军官和士兵们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从眼神里金铁吾能看出大家的惊讶和失落。88师是模范师,负责拱卫南京的御林军,全军的翘楚,委员长的宝贝疙瘩。作为88师的一员,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这会儿却变成了落地的凤凰成了后勤兵,心中总不是个滋味。
“我知道大家心中都很失落,我也一样,但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唯一的选择。虽然我们离开了88师,但我们作为果军的精锐之师一定要继续发扬我们“敢为人先,攻难克艰”的优良作风,精诚团结,加强训练。无论我们是在精锐的王牌师,还是在这里当后勤兵守仓库,唯一不变的是我们都一样是军人。到任何时候我们都要牢记小日本带给我们的耻辱,到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能忘记我们作为当代军人的使命。驱逐日寇,还我河山”
“驱逐日寇,还我河山驱逐日寇,还我河山驱逐日寇,还我河山”警卫连士兵们整齐划一、雄壮高亢的口号在西六号大仓里激荡。
“下面开始唱连歌”
“家可破,国须保身可杀,志不挠一心一力团结牢,努力杀敌誓不饶血正沸,气正豪仇不报,恨难消群策群力团结牢,拼将头颅为国抛”。
这首抗日歌从金铁吾任连长之后就被指定为特务连连歌,出操、吃饭、睡前必唱,让士兵们牢记自己作为军人的历史使命。
雄壮有力的战歌在西六号回响,楼上医疗队的女兵被这充满阳刚之气的歌声吸引,穿着睡衣纷纷挤到栏杆旁倾听。
这些军中之花们也可谓是见多识广,可眼前的这支部队似乎和别的果军不太一样,不但装备精良、士气旺盛,而且纪律严明、临危不乱。面对突如其来的声响,从天而降的脸盆,他们除了本能的眨了一下眼之外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一个人笑,也没有一个人怒,更没有一个人的眼神在她们青春娇艳的脸庞上停留,完全无视她们的存在。
她们习惯了男兵们的谄媚与奉承,这种无视与冷漠是最让这帮姑娘们接受不了的,她们反倒觉得被侮辱了。
歌声刚停,一个小巧玲珑,看似瘦弱的护士,抄起半盆洗脚水就朝楼下泼了出去。旁边一位戴船形帽、穿长筒靴的美女少校想伸手去拦却为时已晚。
从二楼扇形泼下的洗脚水散布面积极广,楼下队伍里有大半士兵都被浇到,有的被浇湿了半个身子,水顺着钢盔滴淌到脖子里,却没有一个人抬手去擦。
“小样是不是欠削呀”一口东北腔像凭空炸雷般在队伍中响起,第二排的一个高大魁梧铁塔的黑汉子怒目双睁,一只手掐腰,一只手指着二楼那位手拿脸盆还在发呆的小护士。
“你个瓜娃子,以为我怕你哈,有得本事你上来耍”小护士杏眼一瞪,川妹子可不是好惹的。
“大力闭嘴”金铁吾严厉制止道,机枪手高大力把正要出口的脏话生生咽了下去。
“连副,你带警卫班上去把那个护士请下来给弟兄们道歉。”由于经常要为来模范88师视察的长官警卫,金铁吾的特务连里编有一个全部带短枪的警卫班,这是其他连队里所没有的。
岳明伦得令带着警卫班的几名士兵,赤手空拳准备冲上二楼把那个四川小护士架下来,刚上到二楼楼梯口,几支黑洞洞的枪口就对准了他们。
一个腰里别着勃朗宁手枪,戴着金丝眼镜,扣子都还没扣好的上尉军官挡在前面。“我是宪兵队长韦昌富,你们不要乱来,我们宪兵队向来是枪不离身的。”
“长官,我们没有乱来,刚才的情况你是看到的,我们只想让她道个歉。”岳明伦肃立答道。
“刚才的情况我没有看到,事实是怎么样的我还需要调查,你们先回去,不准闹事”宪兵队长韦昌富明显偏袒的话激起了警卫班士兵们的愤怒,他们见多了肩扛将星的长官,根本没把眼前这位小小的宪兵上尉放在眼里,几个人推开韦昌富就准备动手抢人。
韦昌富眼看无法阻止,退后一步,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警卫班的士兵们,他身旁的宪兵也纷纷拉开枪栓推弹上膛。
“再闹事,别怪我不客气谁敢上楼,我就毙了谁”韦昌富的脸和手颤颤发抖,不是被气得,而是紧张,这个靠钱上位的富家子弟连枪都没打过几次,更别说枪毙人了。
警卫班的士兵什么场面没见过根本不吃这一套,拨开宪兵的枪口继续上楼。“都住手”岳明伦大声喝止道,他怕伤及自己的弟兄,宪兵的确有当场执行军法的权力,警卫连初来乍到,为了这件小事即使被关了禁闭也是得不偿失的。
这时楼上那个美女少校款款走了过来,得体的夹克和马裤勾勒出曼妙的身姿。她伸开双臂按下宪兵和韦昌富手里的枪,朗声说道:“警卫连的弟兄们,对不住了。我是医疗队盖丽丽医官,我的护士们玩笑开得有点过分,在这里我给大家陪个不是,还望大家海涵。”
然后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岳明伦,岳明伦脸一红,这个面对枪口利刃都没躲闪过的汉子竟然有种想逃避的感觉。他躲过盖丽丽的目光回身说:“弟兄们,我们先回去吧,既然盖医官已经替护士道了歉,日后我们还都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作为男子汉我想我们应该大度一些。”
边说岳明伦边拉着弟兄们撤了出去,来到金铁吾面前,金铁吾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听到了。“全体都有,立正向右转跑步走”岳明伦连续下达口令带领部队跑出西六号大门。
金铁吾抬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盖丽丽医官正双手抱在胸前笑盈盈看着自己,船形帽下垂下几绺波浪卷的长发,蛾眉皓齿,眼如秋水,五官精致得只有画里才有。看到金铁吾她竖起白皙的右手挥了挥算是打个招呼。
整日只在训练场和战场泡日子的金铁吾第一次觉得世间竟有如此这样美丽的女子,目光不由得想多停留一会,可还有部队在外面等着呢,只得匆匆回头而去。
转运场上十多辆汽车整齐排列在右侧,左侧的空地上,岳明伦正带着部队在跑步热身。一个大眼睛瘦弱精明的小个子弯着腰歪歪扭扭跑在最后一名,最小号的钢盔戴到他头上也空荡荡的快要掉下来。
“赵兴邦,你怎么回事”岳明伦厉声问道。
“报告连副,我胃病犯了,疼得受不了。”小个子停下脚步,一手捂着捂着肚子,一手扶了扶快要盖住眼的钢盔,气喘吁吁地说。
“你先去旁边休息一会,医疗队上班后你去看看,拿点药吃。”岳明伦并没有停下脚步,边跑边说。
“是”赵兴邦放慢脚步,向场边走去,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个小个子赵兴邦是山东单县人,十三岁时父母双亡,靠左邻右舍接济长大。因曾有一次灾年没饭吃饿伤过而落下了胃病,长大后为吃顿饱饭而投军。山东单县和河南开封相距不是太远,岳明伦一直拿这个聪明伶俐的小个子当半个弟弟照顾,训练从严,生活从宽,没事时还教会了赵兴邦读书写字,现在已经是像模像样了。
在地上坐了一会赵兴邦觉得胃疼好多了,可一点也不愿归队,想着等会还可以趁机和医疗队那些娇艳欲滴的女兵们唠会磕儿,套套近乎。特别是那个泼辣的四川妹儿今天泼了没事爱欺负自己的东北“傻大力”一身洗脚水,还骂了他,替自己出了口恶气,得空还得感谢感谢人家。
“敢为人先,攻难克艰驱逐日寇,还我河山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警卫连跑步时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东五号门口站哨的步兵连上等兵“屁猴”用下巴指了指披挂整齐正在跑步的警卫连撇了撇嘴说:“就这儿屁大的地方还出操,做给长官们看的吧”
对面站着的“树根”羡慕地看着这支斗志旺盛、精神抖擞的队伍答道:“瞧瞧人家这才像是军人,这帮警卫连的小子是哪来的同样是部队,差距咋这么大呢”
“屁吧,能坚持三天算他们牛。”“屁猴”说话三句离不开一个屁。
东五号主任办公室内,姚闻远被洪亮的口号声吵醒,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气鼓鼓地心想肯定是警卫连这帮小子对留守仓库有意见,才大清早就跑操让大家都不得安宁,找机会一定灭灭他们的威风。小提示:电脑访问进qiuxiaoshuo.com手机登陆m.qiuxiaoshu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