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行歌阖上双眼,之前在澡堂的休憩并未让他真的放松下来,反而陷入了一个新的泥淖——那个背影的泥沼,一脚踩进去,就没办法挣脱,越挣扎,那个背影的细节就越清楚。
挥之不去的梦魇——
但是却没有到无法负担的程度,楚行歌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必须尽快找到解决途径,梦魇这种东西……
“真是一种负担啊……”
听见楚行歌的话之后,乔安娜有些担心的看了一点楚行歌,“元首……您,怎么了?”
“啊?”楚行歌发觉到了自己说出了内心的想法,于是睁开眼,左手轻揉着太阳穴,“没有任何问题,至于刚才那句话……”
他叹了口气,“忘了它吧,暂且把它当做我的无病呻吟,不要想太多了。”
“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会过去——”楚行歌笑了笑,“就像你和我的第一次战役一样,尽管那一次像儿戏更多一些。”
楚行歌放下揉着太阳穴的手,身体微微前倾,握住乔安娜的指尖,冰凉但有一种能让人振奋清醒的力量,宛若夏初的清泉。
“没什么是不能战胜的,”楚行歌松开了握着乔安娜指尖的手,“尽管很多时候我们需要来自于他人的帮助。”
但是乔安娜并没有听进去,她直直的盯着楚行歌的双眼,“您……很疲惫?”
轻敲着橡木桌面的食指,停了,楚行歌微微昂首闭上眼睛,不去看乔安娜的脸。
“您的眼睛布满血丝,我的元首,假如不是因为疲惫——”她咬了咬嘴唇,“是我给您的压力太大了吗?”
“再说出‘我想不是’这句话之前,”楚行歌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我觉得我需要证明一件事——我并没有感到疲劳。”
“莉莉,取我的扳指,乔安娜,你带着那位使者,前往射艺考校场——”楚行歌掏出了怀表,瞥了一眼镜面——正如乔安娜所说的那样,两眼布满血丝,如果不是梳理的很整齐的头发,就算说,这个镜面上映衬出的男人是一个疯子也会有人相信吧?
“今天外面的太阳很大,如果想要看清靶心,我需要一副墨镜,”楚行歌伸手拿走莉莉递出的墨镜,动作有些粗暴,但是他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然后以一种几乎是狂奔的速度。
楚行歌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乔安娜脸色非常难看,她紧盯着莉莉,一言不发。
女仆脸色不变,拉开了窗帘——
阴天。
“他没有说‘感谢’,”莉莉轻声说,“那么,乔安娜,接下来就请您按照主人说的去做吧,另外——”
“不管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请不要抱有多余的关心。”
银发的宰相握紧了拳。
“我对他的关心绝不会有多余的部分!他是我的元首!”
女仆在出门之前微微侧身笑了笑,因为角度问题,乔安娜只能看见莉莉嘴角的弧度,没法看清女仆的表情。
“但是——他也是我的主人。”
就像是被恶鬼追赶一样,楚行歌一路狂奔,朝着校场前进——
这让在打扫校场的薇薇安感到奇怪。
“您今天……是怎么了?”
“怎么?”楚行歌靠在校场的门前,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脸色惨白,“我能这么说,‘我无比的渴望平静,而这里是我最后的,可以想到的能让我得到宁静的地方’了么?”
“您能这样认为真让我高兴——”薇薇安莞尔一笑,将自己手中的弓递给楚行歌,现在的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拘谨,比起之前,现在的她更像是一名落落大方的淑女,也许只有真的认可了这位年轻的司令官之后,她才变成这样了吧?
楚行歌沉默着拉开两脚间的间距,左手挽弓,右手自箭壶中取出一支箭矢——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呼出——
调整呼吸的动作重复了三次。
双臂上扬直至齐肩,控弦。
薇薇安对司令官这一箭抱有极大的信心——射箭和别的体育项目并没什么不同,只要动作对了,剩下来的事情就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就应该是水到渠成一般的命中。
可是,让薇薇安感到诧异的事,这一箭——
如果说空了,那也不合适,如果说中了,那更是荒谬。
这一箭从原本应该被射到的靶子,偏到了往左数的第三个靶子上。
更可笑的是,这一箭还正中靶心。
尴尬的沉默。
薇薇安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一箭,如果硬要说的话,这一箭就是,在绝对正确的路上突然脱轨,一头扎进了另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在那之上,更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次脱轨之前,根本没有任何预兆。
“您——”
没有回话,楚行歌沉默着从箭壶中取出了下一支箭。
这次他将调整呼吸的动作重复了四次。
尽管他的动作是那么标准,旁观的不管是谁都会认为,这一箭必定会中,并且会很漂亮。
但是,薇薇安明白,他,那个年轻的司令官心乱了,他对自己现在的心境完全没有任何自信,必须依靠重复的调整呼吸来暗示并强迫自己平静,但是到了拉开弓的时候,他的内心又会乱掉。
就如同她所预料的一样,这一箭又一次空了,并且,比之前更加惨淡。
之前那一箭,尽管荒诞可笑,但终归还可以聊以自慰,说,总归是中了这样的话——
尽管楚行歌并没有这么说。
但是这一箭,连飞行都没有做到。
直挺挺的从弦上摔落到地,只有弓弦震荡空气的微鸣声回响着。
楚行歌对此置若罔闻。
机械的重复着标准的动作,机械的开弓,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每次射箭之前,对于调整心境的呼吸动作会多重复一次。
很快,箭壶空了。
薇薇安的担忧愈加深重了。
或许这样做有些不好,但是,是时候去做点什么了。
薇薇安上前,把住了楚行歌的手。
比起已经疲劳的弓弦,薇薇安更加担心自己的司令官。
“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无法平静下来?”
楚行歌轻轻地摇了摇头,弯腰捡起那支掉在地上的箭,推开了薇薇安。
杀意开始弥漫——如同冬日的雾一样笼罩着这个不算太小的校场。
薇薇安知道这股杀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可是她依旧感到那种冷意,就像是湿冷的风一样****着自己的躯体,每一次呼气就像是用刀割裂自己的肺腑,残酷的痛楚使她几乎尖叫。
她不能想象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自己那位像兄长一样可靠地司令官产生这样可怕的杀意。
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中,楚行歌说出了自他挽弓以来的第一句话,“见敌必杀。”
那个一直没被打中的靶子,也随着话音落下而被击穿。
一击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