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文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又跟弟弟陈仲武转述了一遍医生刚刚的嘱咐,让他好好休息,然后打电话给阿明,让他带他回公司。
大哥走后,他百无聊赖,心中的疙瘩根本找不到人帮他解开。他玩了一会手机,突然想起陆婉婷。
这个女人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日子太过短暂,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后,记忆便似乎将她疏漏了。刚刚被绑匪绑架的时候,他还在心中责怪过她,如果不是她非要让自己去什么苗寨也不会在机场遇见绑匪。
退一步讲,如果不是她在电梯里与大哥发生摩擦,自己也不会认识她,更不会跟她领什么结婚证。
总之,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去责怪她也无济于事,只是忘记问她的近况,像她这种弱女子,恐怕当时被那几个黑衣人吓得不轻把,不过既然大哥没有提到她,那她应该就没什么事,自己也不必担心那么多。
他甚至连他自己都顾不过来呢,他已经弄得一身伤,什么时候能出院都是个未知数,更不要说去找她拌嘴了。
这时,他想起早上的那个漂亮护士。于是,他又按下了床头的按钮。没过多久,那个帮他换输液瓶的护士又走了进来。
“早上的那个护士呢?他要见她。”一见到站在他面前的女人的那张又大又扁的脸,他说话的语气便客气不起来。
“你说晓晓啊,他给你叫她去。”意料之外的,对方比先前客气了很多。她出去之后,没过多久晓晓便走了进来,笑笑地站在床边看着他。
“快坐快坐。他太闷了,你陪他说说话吧。”他冲着对方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一般他会这样笑的原因,一是问陈老太太要钱的时候,二是见到心仪的女孩的时候。
晓晓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说吧,你说他听着。”
他没想到她会答应地这么爽快,一时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她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格外像他高中时候认识的一个女同学Anne。
那时候他们的关系特别好,一度成为班里最主要的绯闻男女主角。那个女生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以前仅有的几次同学聚会上也不见她的踪影。于是,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像她讲起了那个女孩。
真正的快乐,不是狂喜,已不是苦痛,在他很主观的来说,它是细水流长,碧海无波,在芸芸众生里做一个普通人,享受生命一霎间的喜欢,那么他们即使不死,也在天堂里了。
这句话不是他说的,是三毛说的。文艺小青年Anne曾把它写在小纸条上,趁着课间十分钟匆匆塞给他。
其实Anne不叫Anne,她的大名叫强蔚,可她就莫名其妙给自己起了这么个英文名字,她煞有介事地说好多皇室贵族都叫这个。他到现在都觉得俗,所以他一直都喊她蔚。
蔚蓝天空的蔚。
蔚曾经说,在你十八岁时他会送你一个大礼。后来她又说,陈仲武你的大礼送不成了,对不起我食言了。
他回答说,没关系的蔚,你看这离十八岁还有一年零七个月呢,不算食言。他们在饭堂,周围喧闹地他得把声音提高好几倍。
她说,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其实他不想知道,耗子乌龟洗衣粉她什么都能拿出手。可他还是说他想知道,比起让胃受罪他更情愿让耳朵受罪,如果不让她说,她定会吵地他吃不成。
她有些犹豫,或者说是不好意思,咽下几口饭,她终于开口了,你还记得你暑假发给他的那篇文章吗?他把它们投出去了也,投给读者、意林、新蕾、南风,他想到时候就把书拿给你看,然后用稿费给你买耐克的新款板鞋.....
“停停停停,”他抬眼看她,“你是不是欣赏问题有水平?哦不,我其实要说的是欣赏水平有问题的。这样的破文章你都往外投,你有没有投去最小说啊你?”
她说:“有啊有啊,可他们没一个理他的。所以说呢,大礼送不成了。我太失败了。”
可是他却认为失败的是他,就好像她拿着他的磁带往别人MP4里塞,都不是一个档次的嘛。他决定对她无语,继续低头对付他的糖醋排骨。
但她显然兴奋得不得了,把手里的勺子耍地花样百出:“陈仲武啊,唉他说你怎么不激动,要不他自己给你那文章打印出来,贴一封面,就贴最小说的怎么样?陈仲武专版啊……”
他说:“你爱贴什么就贴什么吧,贴咱那英语练习册都行。”
不得不承认,他心里还是有触动的,难怪她之前常常一声不吭地从书店抱回好几本杂志。只是他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粗心男生,他只是觉得那天的排骨腻了点,却没有察觉强蔚后来失落的表情。
高一暑假,他的强蔚同学失恋了。烈日当头,她打电话喊他去上网,他含着冰棍说不去,她便主动要求掏钱请他,外加一瓶雪碧。他说那好吧。挂了电话,冰棍上的水已经又湿又黏地滴了他一身。
网吧里,仅有的两台空调被几十台机子牵制地苟延残喘,他目不转晴地盯着前方玩地大汗淋淋,拽的要命,早把强蔚给忘了。天快黑时,他们才脚步踢踏往回走,蔚看上去很不高兴。
他问她是怎么了,怎么不高兴。他是在明知顾问,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情问题上,他的智商是三级残废。
她径直走向路边,那里有个水果店,门口摆着鲜艳欲滴的樱桃,他正渴着呢。谁知到她大小姐直接坐在马路牙子上哭起来。
他急了,说起话来结结巴巴:“干嘛呢你你你呢......别哭啊,这这这......人家都看着呢!”
她哭得更厉害了。推着车的老爷爷跑过来问他,这姑娘是不是饿的,要不买几个新鲜包子。他心想,老天爷,你收了他吧......
后来她是怎么好的,他也忘记了。他们没回家,去步行街吃了两碗麻辣烫。
她很愤懑地说:“陈仲武,我他妈真是瞎了眼了,男生都不是好东西!”
他一边往碗里倒辣椒油一边附和着:“对对对,男生都他妈不是好东西。说完他又觉得不对劲,急忙劝她,你看也不能用"都"这个字,太极端了。也有好的,谁叫你没遇上。不过你总会遇到的,是时机未成熟。”
她没理他,昏黄迷离的灯光下,他们眼中都噙着泪,他是被辣的,她是真哭了。于是他用手捧住她小巧的脸蛋,腾出手指擦她的眼角。
他始终记得自己当时告诉他的话,他说,人本来就是孤单的。只是有时候幸福感包围了你,让你产生错觉而已。他正是看破了这一点才一直能够自由自在。
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仿佛要看到他心里,看得他心虚。然后,她拂开他的大手:“全世界都孤立你了他也不会不理你,你是他唯一的哥们。见他没变态,她又掷地有声地加了句,“真的,骗你不是人!”
他立即答应着,说她说什么他都是相信的。其实,只是他没想到她会把他们的友谊看地这么重。她帮他抄作业,她把手机借他用结果被他们班主任没收她也不生气,在他被其他女生缠着的时候时找到她便绝对可以摆脱掉那些麻烦......那一刻,他差点被胸口喉咙鼻腔里的酸气呛出眼泪。
听到这里晓晓忍不住笑出声来,问他上学的时候到底跟多少个女生纠缠过。
他却一本正经回答他是一个专一的人,从小到大都没追过几个女生。晓晓不相信,他又孩子气地加了一句:“真的,骗你不是人。”
接着,他继续一边回忆一边讲述。高中毕业后,他独自出去玩,坐在开往S市的火车上,窗外夜色正浓,往日的点滴如同汁液在他心脏边缘蔓延。他要去的那个地方与他的家乡隔了一个省,也就是说,从高中一来这是他与强蔚分别最远的一次。
在去S市前一天,他们一大群人在KTV嚎歌,光影陆离中你搭着他的肩膀说:“陈仲武你知道他为什么和你做了三年朋友吗?就因为不管他什么时候喊你出来你都没有怨言地陪着我,就因为你说过我们是好哥们,别以为你毕了业我就烦不到你了……”她满嘴酒气,渐渐就口齿不清起来。
他抓过她的手劝她不要再喝。他感觉到她已经喝醉了,却终于说出了她憋了很久的话。
事实上,他最怕她这样,因为她总能不合时宜的让他感动,在这种即将分别的时刻,酸胀难忍的感觉汹涌的从骨子里折磨他,不让他屈服就死不罢休,绝对牛逼。
那天上火车时,他屁股刚挨座做就收到蔚的短信,她说,她昨天梦见他以前给他的那篇文章光明正大地码在最小说上,梦中他激动地痛哭流涕,她哈哈大笑起来,接着说,原来只有做梦才能见着他哭。
他想着,她没有看到昨天在KTV,那个18岁的高大男生缩在沙发角落泪流满面的样子。当然,他也不会让她看到。
青春就是一场盛大的演出,帷幕落下,一切沉寂,他也已经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