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婷缓缓地拿起夹在日记中的一张纸片,像是是从杂志上撕下来的一页,又皱又旧,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篇文章自己以前绝对在哪里看到过。她将上面的黑色铅字小声读出来:
记忆中的黄昏在潮湿的空气中摇曳,天边被染得橘红的云朵用轻轻的画笔点缀周围的宁静。一株株清秀的蒲公英安静的倚着余晖,夕阳把它们每一根细小的茸毛镀成金黄,在天空下泛着耀眼的梦幻般的光。
起风了,蒲公英的种子终于脱离枯燥的枝干飞向未知的远方,想象未来的某寸泥土会是怎样的芳香四溢。
七月的沉闷包裹在树枝间,倾泻而下形成黑色的阴影。它们路过了歌唱荒芜的原野,掠过了无数硕大的绿叶,听过了鸟儿欢快的鸣唱。身边匆匆划过那些携带者甜蜜,痛苦与伤感的电磁波,像一串串长短不一的音符完全穿透世界的每个角落。
这里的一切都在变替,只有头顶那片巨大的安详的天空。包容着它们的无知与轻狂,就像迷宫里巨大的蓝色路标,指示它们去找寻崭新的希望。
蒸腾着热气的风中,那些柔弱的种子不知疲倦地流浪,没有方向,也不在乎方向。当从耳边经过时,那呼啦呼啦的声音是不是它们勇敢的扇动着羽翼,坚韧而又自由,就像他有节奏的呼吸。
高一的夏天,他第一次握着我的手腕挤过一堆吵闹的学生,在墙上贴的分班名单中寻我们的位置。那天夜晚,我便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上面那一段话。
他说,只有相信飞翔才能拥有翅膀。
他说,我们跟蒲公英一样,都要用飞翔来回报整片天空。
风特别大,他的声音被渐渐带远,眼前顿时卷起成片成片白茫茫的蒲公英,我就好像在阳光中目睹了一场飘飘洒洒的雪,那挥之不去的耀眼的白,是记忆里最冷的曾经。突然,一声火车的汽笛声划破天际,我猛地睁开眼,周围都是漫无边际的黑,秒针滑动的声音穿透浑浊的夜划过脑海中的空白。
他走了,仿佛也带走了关于他的一切。而在他上火车的那一刻,我却呆呆地坐在空荡的房间里浑然不知他的去向。只记得昨晚的梦中,他在我面前小声哭泣。
后来,我去了火车站,站在或许他曾站过的月台上。高中三年的时光似乎比火车疾驰的速度还要快,我渐渐看不见他的身影,前一天的夜晚我们还在举杯欢呼,今天便成我一个人被失落感包围。
他要去国外了,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个他一直瞒着我的消息卷进了火车车轮,然后被深深压进轨道,渗入土壤,渗入地心。
现在的他对我来说从来没这么陌生过,几个星期前还熟悉到闭上眼就能立刻浮现的面孔,在现在就像劣质图片,模糊了五官,抓在手中被风胡乱地撕扯着,我们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一直记得你在某天下午放学故意托到很晚,然后带我爬上学校教学楼的楼顶。那时已是蒲公英飘满校园的时节,我们笔直地站立在刺眼的阳光下,美丽的蒲公英用轻薄的身躯点缀起整片天空,仿佛即将与空气交融,我们看地出了神。
只有相信飞翔才能拥有翅膀,我们就像蒲公英,都需要用飞翔来回报整片天空。他说。在他头顶上方,是一片染得血红的天空。如果我们手里握的是发着寒光的宝剑,而不是快要化掉的草莓冰欺凌,那场面简直太有电影里英雄们独有的悲怆感。
更难得的是,在他说完那些话后,我手里的冰欺凌叭地一声扣在地上,我们肆无忌惮地大笑,快笑出泪来。我大喊了一声去你的爱情老子才不信,谁知却招来保安。
直到我被楼下大喊大叫的学校保安吓地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才拉着我向楼下冲。你说,不要怕,有我替你挡着呢。
其实,但是我已经不怕了,听着你有节奏的呼吸,和高中开学的第一天你拉着我的手穿梭在人群中时一样。而且,我当时真的好想就这样一直牵着你的手,永远不要放开。我坚信,你会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地方。
从学校出来之后,他带我去吃麻辣烫,他知道我失恋了,他笑着说,如果你哭出来的话也不会被人发现,别人还以为是被辣出眼泪呢。后来,我真的忍不住哭了,他却收起之前的嬉笑,认真告诉我,人本来就是孤单的,只是有时候幸福感包围了你,让你产生错觉而已。
这样一个教会我成长和坚强,给我安全和温暖的男孩,已经突然之间消失在生命中,悄无声息。
但是,我从未怀疑过他的选择,毕竟成长是一个人的事。正是他的离开让我懂得这些。有他的日子我不会孤单,没有他,我也会慢慢习惯。
我把我的梦装进蒲公英,让它们漂洋过海到他的窗前,告诉他我们曾经的时光,告诉他我不再是一个爱哭鬼,告诉他我会像他一样努力飞翔。他看到了吗?
蒲公英虽然在天地间投下孤寂的影子,但它们既然选择了飞翔,那应该就不会悲伤。在它们身后,是一片彩色的天空。
读完后,她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片文章的细碎记忆,她想起来在高三暑假的某一天,她去小区门口的一家报刊亭买杂志,那是她高中时期最喜欢的半月刊杂志,主要刊载一些符合青少年口味的小说和诗歌,而她就是在其中以“分别”为主题的一期中对这篇文章印象深刻。
没想到这篇文章竟然是出自强蔚之手,原来几年前的她们就已经以文字为契机相识,而现在,依旧好好生活的她与早已从这个世界逝去的她又因同一个男人而相遇。
她在感叹的同时又对文章记叙的内容而好奇,看上去强蔚与某个男生是高中三年的同学,关系也特别好,而高中毕业之后那个男生就去了国外留学。她大惊,强蔚笔下的“他”该不会就是陈伯文吧,她记得在家与奶奶聊天的时候,曾听奶奶说过他去美国留过学。
她的心情兴奋起来,终于在这本日记中捕捉到了一些关于他的影子。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拿铁,继续翻看着,可是后面再没明确出现过他的记录,随着剩下的页数越来越少,她渐渐失望起来。
直到她将手中的日记翻完,也没有获得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只是其中有缺了好几页,她用手指滑过被撕下的边页,心想这些缺失的部分该不会是她想要的重要信息吧。但是如今强蔚已经不在,这些都成为了未解之谜。
实际上,日记中缺少的部分的确正如她猜想的那样。强蔚的这本日记本从高中便开始用,她每天都把它装进书包,随时随地都会拿出来写几句,所以陆婉婷看不懂其中一些毫无逻辑的话也是情理之中。
课下,强蔚经常与陈仲武一起去图书馆看书或者去食堂吃饭,他自然会时常看见她将本子拿出来涂涂写写,刚开始他感到特别好奇,即使得知那是她的私人日记的时候还是厚着脸皮伸手来抢,非要看看不可。
但是他的好奇心每次都她拦下,为了以防万一,她便很少在他面前掏出日记本,时间一长,他自然而然就忘记了这件事。
可是就在照毕业照的那天,刚刚照完他便开始肚子疼,她硬是把他拉住,用自己的拍立得相机照了一张两人的合照,然后让他把相机放在她抽屉里,便跟着几个女生去了图书馆。
他回到教室后,里面空无一人,不久又零星进来了几个同学。他走到她的座位旁蹲下,将相机塞进她的抽屉里,可是他的眼睛一下子就被抽屉中的一本蓝色封面笔记本吸引住,他想起很早以前她一直紧紧护着那个本子不让他看,今天正好可以趁她不在偷偷看几眼。
即使这样想着,他还是有些犹豫,偷看别人的日记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好奇害死猫,他还是想看看她在日记中把他写成了什么样子。
正当他翻看地津津有味时候,他的身后突然伸出来一手手将日记抢走,他惊恐地转过身看见她正生气地看着自己,她一把把没蹲稳的他推倒在地,声音尖锐地问:“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没看什么啊,我刚打开就被你抢走了,我又不知道那是你的日记。”他装作一脸无辜,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再说了,就算我看见了又怎样,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骗人,你一定看见了,说,你到底看见什么了。”她的声音中有抑制不住的愤怒,他这才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吞吞吐吐地说:“我就看了写有我的那些,别的我可什么都没看到啊!”
当着他的面,她一边迅速翻着日记本一边迅速撕掉那些写有陈仲武这个名字的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