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强蔚当时一气之下将那些张纸撕成碎片,恐怕现在陆婉婷就会立即明白陈伯文与陈仲武的关系;如果不是陈仲武也当着强蔚的面撕掉有着他们合影的拍立得照片,刘心便不会拿着照片找去陈仲武的家。
冥冥中,这一切仿佛都是注定了一般,只是当事人们总会在命运的操纵下后知后觉。
从咖啡店出来之后,强蔚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没走多久,天空突然下起雨来,她急匆匆地钻进距离她最近的一家便利店,买了一把雨伞,刚要撑开,又合住了伞面。她想淋淋雨,或许可以清醒一点。
雨量并不大,冰凉的雨水夹杂着泥土的气息一滴一滴打在脸上,又缓缓流下,给人一种眼泪流过的温度。
她默默想着,自己已经一天多没见到过陈伯文,这个时候,他是独自一人呆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还是在会议室里与人低声交谈?曾经朋友聚会的时候,有人问她还不害怕结婚之后自己被上班的老公孤零零地扔在家里。
那时候她对这种问题不屑一顾,然而现在她是真的感到有些害怕。
她记得与陈伯文去领结婚证的那晚,她躺在床上对未来的一切抱有美好的幻想,她告诉自己要每天早起给他做早饭,就算他有不爱吃早饭的坏习惯也会被改正过来。他们还要住在有树的贷方,她一边热牛奶,一边听着窗外的鸟叫。
他不上班的时候,他们就啃着大苹果蜷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看肥皂剧,她倚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他轻轻地抚着自己额头上的发丝。他们还要养一条沙皮狗或者小乌龟,她要指着它们叫他的名字。
而这些幻想与现实的差距太明显了。
她若有所思地沿着路边慢慢走,突然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去路,她抬头一看,竟然是李海。一年多没见,他比以前胖了整整一圈,她从他身边绕了过去,他却一下子扯住她的胳膊。
“躲我干嘛,是忘记我这个老朋友了吗?还是说没脸见我?”
“谁跟你是老朋友,”她斜着眼看他,“放开,我还有事!”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到这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李海斜着嘴角笑了笑,松开手:“行,随你怎么说,我个大男人又不会跟你记仇,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不过,小可最近还好吗?”
“你跟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好不好你也管不着。”她甩下这句话之后便快速向前走去,留李海一个人怔怔地站在那里。
在外人看来,她与小可。李海的关系是典型的三角恋,但是事实远远比这个复杂,作为小可在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她怎么可能跟她抢李海呢?她不禁想起她和小可刚刚毕业的时候,她还住在自己家,却经常去小可的出租房蹭吃蹭睡。
她记得小可告诉她自己的男朋友叫李海时的幸福表情,记得她与李海分手后一个人喝闷酒,吐得七荤八素,记得开奶茶店的晴禾,转眼已经过去这么久,自从小可去了N地之后,她们便好久都没有联系。
刚刚离开学校踏入社会的时候,她便开始忙着找工作,而与她相同专业的小可在大四的时候便已经找到了一份网络编辑的工作,与她的焦头烂额相比,小可的生活悠闲很多,自己租了一套单身公寓,又与在建筑公司上班的李海开始交往。
小可的生活却并未一帆风顺,她与李海分手之后便常常萎靡不振,经常一个人去晴禾的奶茶店。
店里的落地窗前是她最喜欢坐的位置,对面就可以看见一整面的照片墙,晴禾端了一杯香芋味的紫色奶茶放在她的手边,她注意到晴禾穿了一天藏蓝色的吊带裙,长到脚踝,特别美。她们如老朋友般相视而笑。
“你换了新桌布。”
“是啊,我男朋友说蓝颜色会跟我的裙子很搭,真奇怪,穿衣服干嘛要跟桌布搭配啊。”她看着晴禾郁闷的表情忍不住消笑出来。
“恐怕我没机会见到你男朋友了,”她喝了一口奶茶,“我下个星期就要走了。”
“是哦。”晴禾看似随意地转动着腕间纹有古老花纹的银镯,镯子和她的裙子搭配地天衣无缝。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素面朝天的女人,在得知她要离开之后只是莞尔一笑便不再多问一句话。她在上大学的时候便经常与陆婉婷一同来光顾这家店,与晴禾也渐渐熟络起来。
她只知道晴禾独自经营着这家位于繁华路段的奶茶店,晴禾的手腕上时常带着一只漂亮的镯子,总能与白色的瓷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甚至猜不出对方的年龄,既有二十岁的天真又有三十岁的成熟。
就是这样一个独具魅力的女人,在她困顿的日子里,脚尖轻轻一踮,便摘了大把崭新的未来塞进她手里。
“生活比你想象的精彩。”这是晴禾经常告诉她的话,当她准备辞去编辑的工作前往另一个城市的时候,这句话依旧在她的耳边回响,仿佛昨日重现。
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她离开座位走到门前,在出门前转身又看了看晴禾,她正忙着招呼其他的客人,脸上至始至终挂着微笑。
她来到奶茶店对面的公交车站牌下,一个身背画板的女孩站在她身边,一根黑色的耳机线顺着女孩的侧脸蜿蜒下来,消失在牛仔裤口袋里,女孩的眉宇间有着同过去的小可相似的乖张与安静。她暗笑,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爱感慨了。
雨过天晴的天气中有一股清新的味道,她远远看着街对面的落地窗内,晴禾的蓝裙子穿梭在一排排桌子间看着巨大的广告牌和各色车辆,看着广场前嬉笑打闹的小孩子……
刚与李海认识的时候,他们趁着节假日曾一起去外地旅游,回来之后,他拎着她的行李箱走在路边的树荫中,他的下巴上长出一层又短又薄的胡渣,她微微抬头才能看到他的鬓角细细的汗水。枝叶间露出热烈的阳光,落在他们的肩头。
路过广场前的音乐喷泉时,她伸张手臂淋着冰凉的小水柱,他笑着来来拉她走,她笑容无邪地像一个孩子。
有一份固定的收入,有一处栖身之地,有一个疼自己的男人,这是她生活的重心,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让陆婉婷格外羡慕,而她总会笑着对陆婉婷说总有一天你也会熬出来的。但是她没想到的是,每个人一生就那么点好运气,而她已经太早地用掉了好多。
不久之后,李海约她在音乐喷泉见面,然后跟她提出分手,而分手的原因却闭口不谈。那天的他格外冷酷,与平日里判若两人,却一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那晚她恍恍惚惚地回到出租房,觉得自己的世界如同停了电一般黑暗。
几天后,她来到车站给阿地送行,阿地也是她的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在C市找工作未果,父母便给他托关系在老家找了一份工作。她与李海分手之后,也是他时常照顾她。
火车站人来人往,她的肩膀被一个拎包的大叔狠狠装了一下,她向前一个趔趄,阿地立即反应敏捷地扶住她,将她拉到一边。
“小可,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好不好?”
她盯着他的脸,只是轻轻摇头,他眼中的光顿时黯淡下去。
她位于这个包裹着离别与重逢的巨大喧哗的中心,甚至能感觉到它仿佛金属外壳一般的冰凉,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心里微微悸动。它不忍心看到阿地那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她真想伸手接住他眼中留下的哀求与悲伤。
失恋那天,她在回来的路上淋了雨,回到出租房的时候已经冻得嘴唇发紫,阿地恰巧打来电话约她出来吃饭,而她已经蜷缩在被子里发着抖,当阿地赶来她身边的时候她的面色苍白,开始发烧。
但是她还没有烧糊涂,她清楚记得是他跑前跑后给她端水喂药熬汤,自己的额头上还留有他宽厚手掌的触感,他对她那么好,早已超出朋友范围,那时她才发觉阿地对她的喜欢。
“五分钟之后就要发车了,”他看了看手边,“我走了小可,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再做傻事。”
她上前几步,抱了抱他,将头抵在他的胸前,然后闭上眼,拦住将要涌出的泪水。
陆婉婷之前开玩笑似得劝过她,让她跟着阿地回去见婆婆和公公,但是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感情让她疲惫不堪,她不能让这样的自己站在他面前,这对他不公平。如果以后还能相见,两人是否可以走到一起就要看缘分了。
她看着阿地转身离开的背影,默默地说了一声谢谢。她开始羡慕起陆婉婷来,后者的面试不利,时常在她面前抱怨,可是不论遇到什么事情,她都能保持乐观,而自己就不行,陷在里面不知道调整自己的情绪。
当火车开动,人流变少之后,她开始快步向出站口走去,隐约看见前面的有两个背影,竟然那么像李海和陆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