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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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长远只有苦笑,无奈的苦笑。要是在往日,自己只要一个电话给当地军区,报上自己的姓名和部队番号,不消十分钟,军区的特种大队就会赶到,将自己如同上宾一般接走,根本不用理会地方人士的烦扰,但是现在,他只能束手就擒,他不可能去和警察对抗,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十支**,代表着有十辆巡逻车已经赶到现场,自己曾经培训过地方的警察部队,清楚他们的编制,只有巡警才会在常规工作中配备79式**,而每辆巡逻车只配备一支,对于集安这样的小城市而言,十辆巡逻车意味着整个巡警大队出动了三分之一的力量,在常规状态下,也只有三分之一的力量会在岗,剩下的警力处于轮休待岗状态。什么人可以调动当天值班的全部巡逻车?只有当日的值班局长,也就是说此刻和自己抗衡的是整个集安公安局,大场面呀,对于集安这样的小城,什么时候会动用这样的力量对付一个人呢?

  难道老虎沟的尸体被发现了吗?不应该,对方是久经沙场的雇佣兵,肖长远清楚他们做事的规则,无论成败绝不会留下线索给警方的,胜利了就悄悄撤走,失败了就带走同伴的尸体,这就是这一行的规矩,他们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就像S组的人一样,他们不屑于和平常人的世界纠缠在一起,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向警察求援。

  肖长远相信此刻的老虎沟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惊动警察的不是老虎沟的事。有人开始急不可待的要许正阳的性命,幕后的黑手动了,肖长远叹了口气,交锋还没有开始,自己就已经要失败了。

  肖长远看着带队的警察,那是一个约摸四十岁的中年人,方脸膛,胸前挂着的执勤卡写着他的姓名和职务,巡警大队大队长杜重阳,看面相不象是一个不通情理的人,肖长远举起双手,脸上带着惨淡的笑容,说道:“别紧张,我只有一个要求,不管怎样,让医生抢救完里面的人再说,好不好?”

  杜重阳目光一阵犹豫,似乎觉得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扭头看了看马千里,马千里爬到杜重阳耳边低语几句,杜重阳点点头,对肖长远说道:“我们有命令,把他带到我们的公安医院治疗,放心,不会耽误的。”

  方舒眼泪早已如雨般落下,哽咽着说道:“可是他现在已经很危险了,不马上抢救出了事情怎么办?”

  杜重阳看着这个秀丽的女孩子,眼中露出一丝疑惑,说道:“你是什么人,和我们要找的人有什么关系?”

  周小唐在一边抢着说道:“我们都是集安一中的学生,里面抢救的是我们的同学,他刚刚救了……”

  肖长远生怕周小唐说出老虎沟内的事情,连忙说道:“只是一个高中生,又跑不到哪儿去,至于马上带走吗?”

  杜重阳皱着眉头,看着马千里,说道:“怎么只是一个高中生?不是和几天前东榆树湾打枪的事情有关吗?”

  马千里脸上堆着笑,说道:“这件事情是赵副局长亲自督办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总之这个小子是个危险人物,老杜你看着办吧。”

  杜重阳思索了片刻,挥挥手,说道:“带走。”身后的马千里应了一声,带着他的三个手下向急诊室门口冲过去,持枪的巡警依然用枪口指着肖长远,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双手,不敢有丝毫懈怠。

  方舒只觉得心头如同刀搅一般,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力气,挺身站在急诊室门口,双手伸开,喊道:“不许进去。”周小唐愣了一下,紧跟着站在方舒身边,挽住方舒的手臂,说道:“要进去就从我们身上踩过去吧。”

  马千里一愣,接着露出一丝冷笑,说道:“你们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信不信我先抓了你们?”方舒挺了挺胸膛,颤声说道:“我们不管那么多了,就是要救他的性命。”

  马千里上前一步,喝道:“我看你是昏了头了,闪开。”说着一把抓住了方舒的衣领。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放开她。”紧接着一个同样冰冷的枪口顶到了自己的头上,大厅中顿时如同炸开了的油锅,**拉动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就在刚才,在十支枪口的监视下,肖长远闪电般的到了马千里身边,用枪顶住了马千里的头。

  杜重阳早已拔枪在手,他相信自己的枪法,只要开枪,对面的持枪男子绝对不会逃脱,但是他不敢保证马千里的安全,一边迟疑着一边喊道:“放下枪。”

  肖长远笑着,依然举者手中的**,说道:“等到手术结束了,我自然会放下枪,怎么就这么几分钟,你们都不愿意等吗?马所长,你看是再等一等呢还是现在就进去找人呢?”

  马千里脸色苍白,早已说不出话来。杜重阳脸色铁青,说道:“老兄,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我随时可以击毙你。”肖长远笑笑,说道:“在我死之前,会带着他一起去见阎王爷。”

  杜重阳哈哈一笑,说道:“你死都死了,还怎么护着急诊室里面的人呢?”

  “放心,”肖长远眼神中充满了落寞,“只要他能够闯过这一关,我就满足了。”

  杜重阳无奈的将手中的枪口垂下,说道:“好吧,就给你几分钟。”

  “谢谢。”肖长远淡淡的说着,手中的枪纹丝不动。

  手术中的灯终于灭了,肖长远松了口气,将手中的枪高高举起,松开握枪的手,只将食指放在扳机护圈内让枪挂在手上,马千里顿时来了精神,一把将枪抢下,倒转枪柄,砸在肖长远脸上。

  肖长远纹丝不动,任血从脸上流下,目光中充斥着悲凉----特种兵啊,你也曾有过不屈而又骄傲的历史。

  杜重阳看着肖长远,叹了口气,说道:“上,带走。”

  身边的警察一拥而上,将肖长远按倒在地。

  马千里迫不及待的推开急诊室的门冲了进去,方舒和周小唐跟着也要进去,被马千里带来的警察拦在门口,二人眼中含着泪水,站在门口使劲向里面张望。里面刚刚完成手术的医生一眼看到了冲进来的马千里,不由一怔,问道:“你是什么人,谁让你们进来的?”马千里并不回答,一把把挡道的医生推到一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手术台前,手术台上的许正阳,此刻如同睡着了一样,静静躺着,面色苍白,白色的床单一直盖到肩头。

  马千里看了一眼被自己推开的主刀医生,问道:“他还活着吗?”医生不满的瞪了马千里一眼,丢下一句“心电监护仪器就在上面,自己看。”转身就要离开,马千里大喝一声:“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走。”医生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希奇的看着马千里,问道:“凭什么,我是罪犯吗?”

  马千里嘿嘿一笑,举起了从肖长远手中夺下的**,说道:“凭什么?就凭我是警察,我手里有枪。”霎那间,急诊室内医生护士脸色大变,主刀医生早已怒不可遏,上前一步面对马千里站定,冷笑着说道:“我就不信你敢开枪打我。”

  马千里不再理会那名医生,只是向门外使了一个眼色,在门口的四名警察冲进来两个,如狼似虎的将主刀医生按倒在地,主刀医生想要挣扎,却半分也动弹不得。急诊室内的护士一时惊呆了。

  门外的杜重阳看着,心中不由一阵不安,走到急诊室门口,轻声说道:“老马,别太过了。”马千里点点头,说道:“老杜放心,我有数。”杜重阳见马千里态度坚决,不好多说,便道:“你先忙你的,我给你留五辆车,我先走了。”说罢挥挥手,带着一半警力大步流星出了医院。剩下的警察将肖长远双手铐在背后,让他坐在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牢牢的看着。

  马千里看着许正阳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器,血压60-90,脉搏60,失血之后的虚弱一览无遗,但是情况平稳没有危险。他的目光在许正阳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是这样一个年轻人,竟然让可以在集安只手遮天的靳百川紧张得手足无措,他到底握有怎样的秘密?

  急诊室很小,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门口的角落里一堆带血的衣服杂乱的堆放着,显然是许正阳身上的。马千里眼睛一亮走了过去,细细的翻着,什么都没有,口袋里都是空的。

  “这是他的所有东西吗?”马千里的眼睛冷冷的扫视着屋内的护士们,一个年长的护士点了点头。马千里看了看门口的肖长远,快步走了过去,开始在肖长远身上搜索着,也是空的,什么都没有。肖长远看着马千里,笑着说道:“你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马千里不由一愣:“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肖长远盯着马千里的眼睛,目光中都是嘲笑,嘴巴靠近马千里的耳朵,一字一句的压低声音说道:“告诉你的主子,他完了,他要的东西他拿不到了。”

  马千里脸色大变,举起手中的枪顶住肖长远的额头,喝道:“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把东西拿出来,否则我就开枪。”

  身后,一个悦耳的姑娘声音说道:“你要的是一张光盘吗?”

  马千里顿时如同触电一般,飞快的转身,看着说话的女孩,方舒目光中依然泪光闪烁,却没有丝毫慌乱,看着马千里。马千里觉得喉咙里面一阵发干,不由吞咽了几下,说道:“你知道那东西在哪里吗?”

  方舒摇摇头,说道:“那张光盘已经碎了,我亲眼看见的。”

  马千里盯着方舒,眼中写满疑惑,问道:“你在哪里看见的?”

  方舒刚要开口,忽然想到老虎沟中的尸体,一旦警察去了,许正阳定然罪责难逃,稍一犹豫,目光投向了肖长远,看着肖长远缓缓摇了摇头,便不再说话。

  马千里看方舒欲言又止,顺着方舒的目光看去,却见肖长远悠闲的坐在长椅上,似乎在取笑自己,不由大怒,手中的枪柄狠狠砸在肖长远头上,肖长远闷哼一声,痛苦的弯下腰,血从头顶冒了出来。

  马千里恶狠狠的看着肖长远,说道:“不是都不说吗?那就都带走,包括他们两个女的,带到桥西派出所,我看你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身边的警察们纷纷上前,将方舒和周小唐团团围住,几个随着马千里来的警察进了急诊室,就要伸手抬起许正阳。

  “你们别动他。”方舒按不住心中的痛,大喊一声。众人不由一愣,方舒早一把推开身边的警察,冲进了急诊室,挡在许正阳床前,泣不成声,说道:“他刚刚脱离危险,不能乱动的,你们就先放过他吧,先把我们带走。”几个警察犹豫着,看了看马千里。

  马千里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说道:“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不给脸面,带走。”

  忽听门外一个声音响起:“是谁这么狂,我要是今天偏偏不许呢?”话音中,门分左右,一个身着上校军装的中年人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屋内。

  马千里心中一阵窝火,今天接连的不顺利,简直是处处受阻,狠狠瞪着那名上校,说道:“我们是警察在执行公务,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乖乖让开,今天和军队没关系。”

  上校依然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说道:“怎么没有关系?我刚刚接到军区命令,这里的人涉及军事安全,要马上带走。”

  马千里冷笑一声:“那要看我的兄弟们让不让了。”

  上校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没关系,让我的兄弟们和你的兄弟们谈谈就可以了。”话音刚落,如同刮起一阵迷彩旋风,医院大厅内突然多了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手中的95突击步枪稳稳指着前方,仿佛随时都要开火。

  马千里不由得愣住了,上校缓缓上前,将马千里手中的枪轻轻拿下来,说道:“兄弟,这潭水还轮不到你来趟,回去吧。”说完便不再理会马千里,转身面向周小唐,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丫头,高叔叔没有来晚吧?”周小唐脸上泪花还没有干,便换上了笑容,说道:“还说不晚,差点我们就要被抓起来了。回头我一定要告诉爷爷,他的快反部队怎么回事,慢得像蜗牛一样。”

  上校笑着,如同父亲看着自己的爱女一般,说道:“你爷爷要是知道我和你这么胡闹,非打断你的腿不可。”说者回头看了看马千里,脸上早已冷若冰霜,说道:“这里现在已经成为军事管制地带,请你们马上离开。”

  马千里失望的看着周围如同铁打铜铸的解放军士兵,一个个面无表情,手中的枪口无情的指着大厅中的目标,只要一声令下,就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屠杀,没有希望了,这次自己完全失败了。马千里叹了口气,挥挥手,随着其他的警察向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似乎又不甘心,回头问道:“你总该告诉我一声你是什么部队的吧,我好对上面有个交待。”

  周小唐脸上早已笑开了花,说道:“他你都不认识?他是军区特种大队的大队长,他的绰号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就是天王老子。”

  马千里脸色苍白:“你是高战天?”

  上校军官看着马千里,缓缓点点头,马千里垂下头,长叹一声,走出了医院。

  上校军官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摸着周小唐的头,说道:“说说,怎么和这些坏人混到一起的?”

  周小唐撅起了嘴,说道:“他们不是坏人。”

  上校笑着,指着坐在长椅上的肖长远,说道:“不是坏人怎么会被警察铐起来,你看他……”当上校进屋后第一次将目光聚焦到肖长远身上时,突然呆住了。

  肖长远微微笑着:“老高,好久不见。”

  涂成迷彩色的三菱越野车从中心医院驶出,后面紧紧跟着一辆草绿色的军队救护车,救护车后面是一辆墨绿色的依维克轿车,车上的窗帘拉的紧紧的,从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肖长远坐在三菱越野车的副驾驶座位上,不时看着驾车的高战天,方舒和周小唐坚持在救护车里面守着依然昏迷不醒的许正阳。

  “你怎么会来?”肖长远打破了沉默。

  “小唐是周副司令的孙女,从小在我们特种大队的营房长大,她给我打电话说一个救她的同学受伤了,在中心医院,她怕那里条件不好,让我帮忙去接到军区医院。我派了一个司机去,结果说小唐他们和警察冲突了,司机机灵,赶紧回来告诉了我,我才带人去了。”

  肖长远哦了一声,不再多说话。

  高战天斜眼看了肖长远一眼,说道:“知道吗,都说你死了。”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都说你是死在S组手上的?”

  “是吗?”肖长远笑了,“他们为什么要杀我,我是他们的心理医生。”

  “说你和别人串通设计好了出卖了S组的人。”

  “你看我像吗?”

  “关键是你死的太蹊跷,一个身手不凡的特种兵,怎么会死在一场煤气爆炸里面?而且我们都知道那个医院只是你的一个掩护,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也没有人张罗着查一下,简直就是在清除叛徒。”高战天看到肖长远脸上又是一阵笑意,不由有些恼火,“你别笑,你死没多久,S组就有人出事了,大家可不就越传越真了?”

  肖长远收敛了笑容,说道:“那你信不信我?”

  “咱们是生死之交,我当然信你。”

  “你相信我就不要随便打听,也不要告诉别人我的事情,一切都会真相大白的,到时候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高战天点点头,问道:“受伤的是什么人?”

  “还记得老鹰吗?”

  “新疆的那次?”高战天的眉头扬了起来。

  “对,就是他。”

  “S组的第一突击手?据说他已经失踪一年了,他们的人都散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都说S组完了,当年军队里面最神秘的组织,就这么完了,我们都惋惜的很。”

  “不会完的,有他在,就不会完。”肖长远转头看着窗外,坚定的说着。真是这样吗?他问着自己,大名鼎鼎的S组,真的能够再度辉煌吗?他心里没有底。

  军区医院的条件比中心医院要好一些,特护病房窗明几净,许正阳躺在病床上,依然没有醒过来。方舒坐在床头,静静看着,床头柜上的心电监护仪器平稳的运转着,红红绿绿的数字记录着生命指征。

  肖长远推开房门,轻轻走了进来,站在方舒身后。

  “你认识他,你知道他的过去。”方舒不用回头就知道进来的是肖长远。

  “是的。”肖长远回答道,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但是他自己却不知道,他已经忘了过去的事情。”

  “忘记有时候比记得要轻松。”肖长远看着许正阳起伏的胸口,眼中满是落寞,“虽然这样,我还是需要他记起来。”

  方舒回头看着肖长远,问道:“可以让他回忆起来吗?”

  肖长远点点头:“需要你的帮助。”

  “我帮助?怎么帮?我什么都不懂。”方舒疑惑了。

  “他没有失忆,只是被催眠了,催眠,只需要一个事先设定的提示就可以唤醒的。”

  “那你为什么不唤醒他呢?”

  “能够唤醒这次催眠的人不是我,事先设定发出提示的人已经失踪了,所以我无能为力。”

  “那怎么办,你说了可以做到的。”

  “要唤醒这样的深度催眠,需要心理医生一点一滴的召唤他的记忆,打开他记忆的封印,但是他我了解,只会向他绝对信任的人打开心扉,可是我不是那个人。”

  方舒看着肖长远,目光越来越疑惑:“难道他不信任你吗?”

  “他信任我,只是在好多年里,我都在对他进行心理暗示,不能信任对他施展催眠术的人,目的只有一个,防止有人使用这样的方式让他在被催眠的状态下吐露心中的秘密,所以,在这样的状态下,他无法向我敞开心扉。”肖长远看着方舒,接着说道,“而在集安,能让他这样信任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

  方舒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热,不由低下头去,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他信任的人呢?我自己都没有这样的把握。”

  “因为我知道,如果一个人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去保护另一个人的安全,那他们之间决不是信任那么简单,需要更为深厚的情感,”肖长远眼里露出笑意,“所以,你是最佳人选。”

  “我该怎么做。”方舒听着肖长远的话,脸越来越红,目光中却不由自主地洋溢着幸福。

  “很简单,我需要你握着他的手,按照我写好的问题,慢慢向他提问,他现在正处于无意识的状态,是唤醒记忆的最佳时机。”

  方舒点点头,握住了许正阳冰凉的手,肖长远将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放在方舒面前,轻声说道:“开始吧。”

  方舒深深吸了一口气,念道:“许正阳,你还记得你的父母吗?”

  许正阳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是啊,父母,谁都有父母,但是你的父母在哪里,父母,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和母亲相关的印象大多都已经模糊了,有没有清晰的呢?有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母亲是慈祥的,也很漂亮,不过对于子女来说,又有几个母亲不是漂亮的呢?

  从小爸爸就很少回家,在年幼的记忆中,五岁之前很少有爸爸的影子,都是妈妈和自己,多少次在自己闹着要爸爸的时候,妈妈都在喃喃地说,如果不是有你这个小东西,妈妈就和爸爸一样,忙得根本顾不得回家了。在幼小的心中,自己认定,忙是一个坏东西,让自己见不到爸爸。

  和妈妈在一起最清晰的记忆在什么时候呢?大约是在七岁吧,自己刚上一年级,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日子,天空有些阴沉,妈妈带着自己从学校回家,自己考了一个满分,妈妈很高兴,说这是儿子的第一个满分,要把这个试卷留着给爸爸看,自己说不行,明天家长签字之后还要交给老师的。妈妈象是一个孩子一样,一定要留给爸爸,想了半天办法,忽然高兴的跳着说要去复印。从街角的复印店出来,两个人都兴高采烈的,直到转过街角的时候。

  有一个穿着长长黑色雨衣的男人站在拐角处,雨衣的帽子罩在头上,几乎看不见面目,妈妈刚一看到那个人就放慢了脚步,自己奇怪的看着妈妈,感觉到妈妈把自己拉到了身后,自己只能从旁边偷偷看着那个男人。男人似乎毫无目的的踱着步走了过来,自己微微感到妈妈有些发抖,空气忽然有些冰冷,有些让人窒息,那时自己还不知道,在多年以后,他明白了,那种感觉是自己的直觉在告诉自己,有危险,多少次靠着这种直觉自己死里逃生,已经记不清了。

  “百灵鸟,我们又见面了。”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干,没有一丝感情,就像是一台机器发出的噪音。

  百灵鸟?自己很奇怪,是谁?是妈妈吗?这不是妈妈的名字。当自己好奇的从妈妈身后偷看过去的时候,男人的手里忽然冒出一股火焰,妈妈的身子震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把自己抱在怀里。

  后来自己每每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都震撼不已,九毫米的手枪弹打入人的身体,在体内翻滚着消耗高速运动带来的巨大动能,造成的痛苦是无以复加的,自己曾经亲眼看到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中枪之后在地上翻滚高声惨叫痛不欲生,而自己的母亲,竟然能够忍受住这样的痛苦,或许这就是母亲的伟大之处。

  那个穿雨衣的男人缓缓走到母亲的身后,这次自己可以从母亲的肩头上空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男人带着一个巨大的口罩,上面还有一副黑色的墨镜,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妈妈的声音里面有一丝压抑的痛楚:“和孩子没有关系,放过他。”

  口罩后面的声音依然干涩:“你害得我们兄弟死伤过半,我要让你在临死之前尝尝生离死别的滋味。”说着右手抬起,手中一个黑洞洞的东西指着自己小小的脑袋。伯莱塔92手枪,俗称M9,大批装备于美国军警的制式武器,几年之后自己学习武器识别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家伙。

  母亲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奇怪的笑声:“除了我之外,还有我们的人在你们的组织里,你想不想知道?”

  “我是不会相信你的,不要再和我耍这样的花样。”

  “他的代号叫老鹰。”

  男子忽然放下了手里的枪,声音已经有些慌乱:“你说什么?”

  后来自己知道,老鹰,是S组第一突击手的代号,历来如此,对于一个恐怖分子而言,S组的第一突击手潜伏在身侧,意味着末日将至。在知道这些之后,自己立志成为新的老鹰,他成功了。

  妈妈的声音压低了,仿佛是枪伤带来的痛苦越来越难以忍受:“我告诉你老鹰是谁,你放了我的孩子。”

  男子犹豫了片刻,说道:“我答应你。”

  母亲忽然长长呼了一口气,身子一软,顺着自己的身体滑倒在地,自己被母亲的肩头撞出怀抱,坐在地上。幼小的心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妈妈很痛苦,只能默默的哭泣。

  男子有些慌乱,他明白枪的威力,也知道击中部位造成的致命后果,但是现在这个女人还不能死,他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女人的肩膀,说道:“快告诉我……”

  忽然的,母亲的身子飞快的转过来,手中一个白晃晃的东西从男子的左颈划过,男子愣住了,本能的伸左手去按,却被母亲将左手牢牢抓住,动脉血如井喷一般冲出。母亲的脸上出现了欣慰的笑容:“告诉你,老鹰是我的丈夫,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是谁。”

  七岁那年,S组的烈士陵园增加了一个安放骨灰盒的坟茔,许正阳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这是真的吗?”方舒的眼中含着泪花,听许正阳用无意识状态下的平淡语气讲述着一个七岁男孩面对母亲去世的惨烈故事,心中一阵阵隐隐作痛。

  肖长远点点头:“那一年他的父亲在一个爪牙几乎遍及全国的恐怖组织中卧底,没有回来参加他母亲的葬礼,一位离休老将军收养了许正阳,这位将军曾是S组的创始人,之后又以S组为核心创建了一支特种部队,后来升任军区副司令员,中将军衔离休。

  “为了让烈士的后代不再面临危险,将军把许正阳安排到S组所在特种部队基地中居住,幼年的许正阳就开始跟着特种兵们一起玩耍,随着年龄的增加开始学着和他们一起训练。大家都说,许正阳是全国唯一一个七岁就参军并成为特种兵的人。玩笑归玩笑,在许正阳十岁的时候,特种部队的搏击教官发现许正阳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这时,老将军才真正开始考虑把许正阳培养成一个特种兵战士。”

  方舒不懂军事,也没有兴趣,她不知道能够成为一支特种兵的首领需要具备怎样的能力,更不会理解能够被S组这样特种兵中的巅峰组织创始人青睐的能力意味着怎样的威力,所以,她依然静静的看着肖长远,没有惊讶,没有疑惑,等着肖长远继续讲述下面的故事。

  “许正阳天生对于危险有特殊的敏感,具备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研究特种作战的人都认为,人类在进化之前如同野兽一样,都有敏锐的感觉,尤其是对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随着人类进化越来越迟钝,我们的训练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要激发这种潜能,而这项工作是非常困难的,许正阳却天生具备这样的本能。而且,他控制力量的能力简直是一流的。”

  “控制力量?”方舒有些疑惑了,“这很难吗?”

  “比如说你要拿一件东西,在完成动作之前,你的大脑会自然而然的根据对物品重量的判断来控制肌肉,要使用多大的力量,这个过程非常短暂,你几乎意识不到。对于完成简单的提取重物这样的动作而言,用力大小无所谓,但是在搏击中,控制力道就显得非常重要,力道拿捏恰到好处,可以使自己的动作更加有效,古代有一些负责在公堂之上施加杖刑的工差,毕其一生梦想练就随心所欲控制棍棒力度的本领,他们用极薄的稿纸包着豆腐,用杖击打,力图使豆腐碎裂而稿纸完好,这就是控制力道的本领。

  “许正阳不光可以控制好自己的力道,甚至对于别人攻击的力道也可以轻松的化解,直至利用,这是多少武林高手梦寐以求的境界,在他这里竟然成为了天赐的本能。

  “当特种部队的搏击教官兴冲冲的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没有见过许正阳,他让我去试试,并说别看是一个十岁的孩子,我肯定讨不着好,我哪里肯相信,一见到许正阳之后,我就伸手到他的腰间,打算将他拦腰搂住直接抱起来,不料就在我双手碰到他衣服的瞬间,我的力道仿佛忽然被打了一个结,扭着我的双手将我抛了起来,幸亏我功底扎实,半空中翻了一个身才立住,我这才相信,许正阳如果成为特种兵,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方舒一边听着,一边回想以前许正阳和别人的交手,那种在数十人的围攻中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的洒脱,犹如在刀丛中翩翩起舞,的确,在这个领域,许正阳是当之无愧的魁首。

  “于是在之后的几年中,老将军开始让特种部队的各项目教官单独培养许正阳,由于对力度的出色控制,许正阳可以轻松的完成各种枪械的射击训练,由于对危险环境的敏锐感觉,他无论是担任尖兵还是潜伏,都可以做到形如鬼魅。饶是如此,特种兵需要掌握的复杂技能也花费了他大量的时间,到15岁的时候,他的技能水平已经和特种部队的顶尖组织S组平均水平相差不远,所欠缺的就是战术思维和战斗经验,就在老将军准备让他加入S组的时候,他的父亲牺牲了。”

  父亲,对许正阳而言是陌生的,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直到七岁母亲去世,之后就是慈祥的将军爷爷,还有各种科目的特种兵教官叔叔,如果不是在十二岁那年的一次相遇,许正阳的记忆中将不会有父亲的影子。父亲,太遥远了……

  十二岁生日那天,是一个晴朗少云的好天气,许正阳记得是将军爷爷提出要带着自己去逛游乐园,那是多么快乐的一天,他几乎玩遍了游乐场的所有项目还意犹未尽,在游乐场里面又转了半天才不情愿的拉着将军爷爷的手离开了游乐场。破天荒的,将军爷爷竟然答应带着自己去吃一向被他称为垃圾食品的麦当劳,不管有多么垃圾,但是它的味道确实诱人,当时自己的心情,简直是欢欣鼓舞。在拥挤的麦当劳餐厅,自己拼命点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美味,和将军爷爷端着大盘子找地方。餐厅里面几乎坐满了,自己一眼就看见一个四个人的座位,只有一个男子坐在那里吃东西,旁边三个空座位,发挥自己人小灵活,从人缝中钻到那里,飞快的坐下,得意的招手让将军爷爷过来。

  将军爷爷托着大盘子走过来的时候笑着说:“小鬼,你还没有问问对面的叔叔愿不愿意让咱们坐在这里呢。”自己当时听了之后连忙看着对面的叔叔,问道:“叔叔这里没有人吧?”

  眼前的情景几乎让他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对面的男子如同痴了一般看着自己,眼光中竟然有泪光闪动着,那种眼光是那样的亲切,是那样的温暖,就如同妈妈看到自己的眼光一样。

  将军爷爷嘴里说着谢谢,轻轻将男子放在椅子上的包递给了男子,男子平静的接过包,多年以后许正阳明白,就在接包的刹那,一份决定数十恐怖分子命运的情报就转递到将军爷爷的手中。

  男子不再看许正阳,低头吃着东西,他吃得很快,好像饿了很久。而十二岁的许正阳,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吃东西,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他的心如同被一股暖流包裹着,泪水总是好像要冲出眼眶。

  男子飞快的吃完了盘子里的东西,站起了身,就在起身的同时,一个压得低低的声音说道:“照顾好我儿子。”话音未落,人已经匆匆离开。

  许正阳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老将军静静的擦去许正阳的眼泪,缓缓说道:“阳阳,记住你的父亲,他是一个好战士,你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那一次,是许正阳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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