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正阳十六岁那年,他的父亲在那个组织卧底整整十年,在这十年里,S组根据他的情报先后完成了数百次定点清除,揪出了百余名潜伏在国内的恐怖分子,那样一个规模惊人的组织还没有来得及在境内组织一次像样的大规模恐怖袭击,就已日落西山。而这个组织的头目,却一直犹如蛰伏的毒蛇,除了几个核心人物,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许正阳的父亲,正是头目弟弟的助手。”
肖长远的目光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一段日子,几乎是S组最为辉煌的日子,在准确的情报指引下,连战连捷大获全胜,“连番攻势将那头目逼得走投无路,决定从云南越境潜逃,按照头目弟弟的安排,由许正阳的父亲负责全程护送,这个消息,在第一时间传到我们的特种部队,几乎所有的人都兴高采烈,事成之后,分别十年的战友将回到我们身边,已经失去了母亲的许正阳,将和父亲团聚,不再孤身一人。”
方舒坐在病床前,握着许正阳的手,出神的听着。
云南老林,人迹罕至,原始丛林树木参天遮天蔽日,一旦进了林子,就如进入迷宫,四处都是危机,沼泽、毒虫、瘴气,无不威胁着人的生命,正是因为如此,头目才会选择这里作为出逃的地点。
肖长远清楚地记得,为了这次行动,队里给许正阳的父亲配备了当时最为先进的全球定位系统,在他的手表里面安装了发送范围达到将近500米的无线电侦听设备,特种部队派出两支小队参战,S组首当其冲充当尖兵,肖长远所在的小组,作为后援和S组拉开距离,掩护策应。
为了不打草惊蛇,作为尖兵的S组始终和许正阳的父亲保持着1000米以上的距离,防止被狙击手发现。捕猎行动从开始就非常顺利,GPS接收器上代表许正阳父亲的信号稳稳的移动着,没有任何阻碍,捕猎小组就等着许正阳的父亲利用GPS设备发出行动指令,一旦指令发出,表示目标就位,接下来的将是雷霆般迅疾的行动。而在指令之前,两支小队能做的就是等待、潜伏、随着目标移动。
连续三天,几乎每一个人都成了泥猴,目标仍然没有出现,信号却停止了移动,显然,他们在约定的集结地点等候,捕猎小队迅速靠拢,贴近目标,在距离信号500米的地方潜伏,等待。
那是一个四周环绕沼泽的林间空地,出入空地只有一条生长着乱草的小道,此外四下都是乌黑的沼泽,选择这样的地点集结,显然是防止被围攻,只有一条进出的道路,易守难攻,但是同时也绝无退路,对于这些凶横的恐怖分子而言,一旦遭遇围捕,拚杀到死似乎是不二的选择,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身上背负的累累血债,足够让他们死十几回。
这样的地形对于肖长远他们这样的精英,似乎没有什么影响,他们的计划本来就不是强攻,而是伏击,在进出集结地点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伏击圈,等着敌人自投罗网。
安静的丛林中,身穿丛林迷彩服的突击队员,脸上涂着厚厚的油彩,卧倒在沼泽畔的草丛中,一动不动,身子和沼泽的泥水形成天然的整体,就连林子里的爬虫走兽,都大大咧咧的经过而丝毫不以为意。天罗地网已经布好,就等着收口的一击。
作为第二梯队队长的肖长远,守卫在伏击圈的外围,耳朵里插着接收侦听装置信号的耳机,耳机中不时传来脚步声和偶尔询问情况的对话,显然,圈内的人也在等待。
第四天中午时分,丛林中传来了一阵移动的脚步,赶来的人群从肖长远设伏的地点经过,一共两人,都显得疲惫不堪,的确,在原始森林中行走,是一件非常消耗精力的事情。
肖长远默默潜伏着,看着经过身边的男子,他们身上都背着AK-47自动步枪,小心翼翼的行走着,寻找着前出的同伴留下的信号,躲避着前出同伴设置的诡雷,搜索着四周可疑的情况,可以肯定,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疑点,顺利的穿过了肖长远小队伏击的地带。肖长远松了口气,潜伏成功意味着行动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工作就是等待战斗了,战斗,对于一个特种兵战士来说,是比潜伏更加容易的事情。
耳机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二人显然已经进入了集结地点,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问道:“老大,你们来晚了。”
肖长远心中一阵激动,这是许正阳父亲的声音,十年了,分别十年,战友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熟悉。
一个略微有些尖细的男子声音说道:“路上遇到一点小麻烦,不过没事了。”
“身高1.82米,32岁,男性,声音略微尖细,常留络腮胡。”肖长远默默回忆着根据许正阳父亲提供情报描绘的这个组织核心人物的特征,这个男子就是许正阳父亲的直接上级,头目的弟弟。
“大哥没有来吗?”是另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很希望看到大哥这个时候来,是吗?”尖细的声音说着,话音中没有丝毫的感情。
“老大你忘了吗?”男子显然有些疑惑,“我们在这里走了四天,就是在等着大哥一块出去。”
尖细的声音发出一阵怪笑:“大哥来了当然遂了你们的心意,正好可以把我们一网打尽。”
“老大你怎么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男子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恐慌。
“什么意思,这里有内奸。”
“老大,不会吧,这里的兄弟都是跟着你拼杀了十几年的,哪一个不是为了大哥掉脑袋都不眨眼睛的汉子,怎么会有内奸?”肖长远听得真切,是许正阳父亲的声音。肖长远只觉得一阵紧张,难道真的暴露了吗?如果真的暴露了怎么办?
“这么多年来,我们几乎是在被警察追着屁股打,什么行动都安排不成,多少好兄弟刚入境就被抓,不是自己人干的,怎么会这么准?”
“那也不一定是我们,咱们兄弟这么多人,为什么单单怀疑我们?”先前开口的男子声音中已经有了愤怒。
“为了找出这个内奸,我制定了一个计划,我把所有可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人分成十个小组,分别向他们下达护送大哥离境的指令,不过离开的时间和路线各不相同。之后我带着一个兄弟装成大哥,由各小组护送离开,如果我们成功离境,就说明这个小组是清白的,而一旦被人包围或者跟踪,就说明小组里面有内奸。”尖细的声音缓缓的解释着,肖长远听在耳朵里,身上觉得越来越冷,圈套,是个圈套。
“可是我们还没有出境,老大你怎么就认定我们里面有内奸?”男子显然有些不解。
“原因很简单,”肖长远耳机中传出许正阳父亲低沉的声音,“我们是最后一组被测试的,其他九组都已经通过了测试。”
“不错,”尖细的声音中有些得意,“排除法,所以,内奸就在这里。”
“这不对,”男子奋力喊着,“如果没有内奸呢?那我们就冤枉了。”
“这次行动成功的代价就是要牺牲我的性命,”尖细的声音冷静的说着,“有我陪着你们一起死,就算冤枉,你们可以在地下找我算账。”
肖长远只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手心里满是汗水,怎么办,怎么办?另一只耳朵里塞着的战术耳机忽然传来短促的指令:“行动有变,全体行动,救出老鹰。”
如同疯了一样,肖长远一跃而起,冲刺着向林中的集结地带冲去,500米,有生以来最长的500米。耳机中响起一片嘈杂的呼喊,伴随着S组突击队员放下武器的呼喊和突击步枪清脆的声音。
然而,似乎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塑胶炸药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几乎掀翻了沼泽边的突击队员,一团巨大的火球在林地中央升腾而起,头目的弟弟,在被突击队员击中头部的刹那,松开了手中的引爆器。那是松发式的引爆器,控制者只要松手,就引爆了炸药,就算是让控制者在中弹的瞬间完全丧失行动能力,也不能阻止炸弹的爆炸。
那个夏天,在云南的老林,肖长远亲眼看着,自己的战友为了反恐事业,献出了生命。
许正阳在十六岁那年,成为了孤儿,失去了他十年来只见过一次的父亲。
方舒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和自己离得那样远,此刻却又因为自己关心的人而显得那样近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没有自己生活中习以为常的父母呵护,没有丰富多彩的生活,只有血与火的考验,生与死的抉择,而自己喜欢的男孩,就来自于那样的世界。
肖长远的声音依然平淡,就连描述自己最好的朋友----许正阳的父亲死在自己面前的情景,都没有让他的语气有丝毫的变化,仿佛在讲一个外人的故事。故事的细节他都娓娓道来,只是将其中涉及机密的部队名称、对手名称都隐去不谈。“所以,在十六岁那年,许正阳成为了孤儿,也具备了加入S组的条件,那就是做一个无牵无挂的人,随时将自己的一切交给国家。于是,作为许正阳的临时监护人,老将军向许正阳提出了加入S组的邀请。”
“于是许正阳就成了你们的一员,成了一个愿意随时为了任务去死的机器,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机器。”方舒苦笑着说道。
肖长远摇摇头:“你错了,许正阳拒绝了这个邀请,他不愿意加入S组。”
许正阳恨S组,他的母亲在他七岁的时候被人杀死了,因为他的母亲是S组的人;他的父亲整整十年只和他见过一面,也是因为他是S组的人;而现在,他的父亲也死了,他在十六岁的时候成了孤儿,原因还是S组。在特种部队的营地里面生活了十几年,特种部队的上上下下都以S组为荣,S组的每一个人都神龙见首不见尾,随时准备着飞驰电掣的冲向凶险的所在,可能一去就不再回来,他们每一个人都怀着无悔的心情准备随时献出自己的生命,而他们如此信赖的组织却不能保护他们的安全,至少他许正阳的父母就没有获得应得的保护,这个组织,带给许正阳的只有悲伤,他没有任何理由加入这样的组织。
最让许正阳不能忘怀的,是母亲临死之前的出手,自己的母亲,自己心目中慈爱的母亲,竟然在夺取他人性命的时候是那样的自如,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冷血,他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所以,许正阳很坚决的拒绝了来自将军爷爷的邀请。
如果是别人,不愿意加入,大家谁都不会说什么,因为被征求意见的人,都是S组烈士的子女,父辈已经为S组献出了生命,子女想过平常人的生活,谁都可以理解。但是许正阳不同,从许正阳来到基地的那一天起,大家就将他看成了基地的一分子,尤其是当他的天赋显现出来之后,更是被重点培养,现在他的军事素质,已经达到一流的水平,随着今后实战经验的增加,一定可以达到无人超越的境界,所以队伍的上上下下,都认为应当想尽一切办法留住许正阳。所以,在那年夏天,当地警方向基地求助的时候,S组的组长马骁决定亲自出马解决那次人质危机,并决定带着许正阳一起去。
基地所在的市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市,地方政府并不知道基地的真正面目,只知道这是一处军事禁区,天天枪声不断,戒备森严,另外就是如果遇到棘手的情况可以随时求助,几乎有求必应。一般每次只要来一小队人就可以解决问题,所以地方政府对于基地的存在大大欢迎,基地的演习无论需要怎样配合,都会一路绿灯畅行无阻。所以,当一处加油站被持枪歹徒占领之后,地方政府想都没想,就拨通了特种部队基地的电话。
肖长远作为部队的兼职医生,几乎会参加每一次这样的突袭行动,这次也不例外,在车上他惊讶的发现,此次参与行动的竟然是马骁,S组的顶尖人物,带着的是刚刚拒绝了加入S组邀请的许正阳,那一刻的许正阳,脸上沉静如水,失去双亲的打击,似乎让他早早的成熟了。
被歹徒控制的加油站位于市中心,竟然在一个居民小区附近,歹徒只有一个,持有的武器是一支自制的火枪,在望远镜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制的手枪可以击发小口径枪弹,具有杀伤力。在存放着大量汽油的加油站,一旦开火便有可能造成剧烈的爆炸,这样大规模的汽油爆炸形成的冲击波几乎可以摧毁半个小区。更为棘手的是,一辆正在加油的小轿车被歹徒控制了,车主因为到加油站门口的便利店购物有幸逃脱,车主三岁的小女儿却因为在车内等候被歹徒控制,歹徒已经用汽油洒遍了女孩坐着的轿车,手中拿着一个美国进口的Zippo防风打火机,随时准备点火。
“你怎么看这件事?”马骁举着手中的望远镜,站在加油站对面的一幢居民楼内,居高临下看着。
“目测距离350米,风速正常,晴朗,少云,最佳狙击条件。”许正阳没有拿望远镜,站在马骁旁边,声音如同马骁一样冷静。
“你要杀了他吗?”马骁的眉毛跳了一下,转头看着许正阳。
“他拿着手枪,拿着已经打开了盖的打火机,身边是一个洒满了汽油的汽车,随便哪一个都会让这个加油站爆炸。550米距离内,击毙易如反掌,也是最直接有效的。”许正阳说着,心中想道,击毙这样的歹徒,难道S组的人会在乎吗?不会的。
加油站附近,警察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警戒线外,聚集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看热闹的人群,许正阳摇摇头,守着这样一个随时能够引爆的大炸弹,一旦爆炸,这些人没有一个可以幸免于难,好在对于95枪族中的狙击步枪来说,这样的距离,要击毙这样一个目标,确实不是难事。
警戒线外,一个男子垂头丧气的坐着,许正阳知道那是小女孩的父亲,旁边一个女子早已哭得有气无力,一看就知道是事后赶来的母亲,那个母亲和自己的母亲有些像,许正阳觉得心忽然悸动了一下,母亲中枪之后缓缓转身抱住自己的情形,仿佛在脑海中重演着。
“配合我。”一支95突击步枪递了过来,许正阳本能的接住,疑惑地看着马骁,马骁的手中拿着的也是一支95突击步枪,不由问道:“为什么用突击步枪?”
“狙击步枪射程太远,这样的距离弹头容易击穿目标,引起爆炸。”
“弹头进入人体就会翻滚,95枪族的停止效应好得很,击穿人体的可能性太小了。”
“谁说我们要打人体?我打他的手枪,你处理打火机,解除他的武装之后由警察动手。”马骁稳稳的端起枪,瞄准着,旁边的肖长远将一个枕头堵在马骁的枪口,说道:“许正阳,我们不是嗜杀成性的人,来吧,我用枕头给你也堵着点枪口,减小子弹的冲力。”
许正阳没有多说话,举起枪,瞄准了歹徒手中的打火机,说实话,击中小的目标难度要远远大于打中歹徒的脑袋。
“三、二、一,开枪。”随着马骁的口令,两支95突击步枪同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子弹的冲力撕裂了枕头,里面的羽毛飞雪一般四下飘落,歹徒手中的**和打火机同时脱手飞出,时间仿佛在瞬间凝固,歹徒顿时愣住了。
埋伏在两旁的警察一拥而上,将歹徒按倒在地,女孩的父母几乎在警察冲锋的同时反应过来,冲过了警戒线,扑向沾满了汽油的轿车。
忽然,歹徒竟然挣脱了警察的控制,踉跄着挺身站起,一把扯开了上衣,瞄准镜中,许正阳清晰的看到一排土黄色的**,上面是拉发式的**,歹徒的手迅速向**伸去。
没有任何犹豫,许正阳的枪口在最短的时间转动了极小的角度,随着火药推动产生的后坐,5.8mm步枪弹呼啸着射入了歹徒的头颅,在瞄准镜中,歹徒的头上升起一团血雾,之后便瘫倒在地上。而许正阳则呆呆的站着,看着一条生命被自己夺去,这是第一次,开枪击中的不是靶子,而是脑袋。
马骁轻轻将许正阳手中的枪拿了过来,说道:“看到了吧,我们并不是嗜杀成性,但是为了挽救生命,我们必须夺取生命。”说着头也不回的下楼。
肖长远看着呆立的许正阳,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你可以选择和楼下围观的人一样,看着别人为非作歹,也可以选择在楼上,像我们一样,去捍卫生命。当你开枪毙敌的那一刻,我知道,你属于楼上,你自己选择吧。”
三天之后,许正阳加入了S组。
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一段日子,自从成为S组的突击手之后,那段日子已经很少回到他的记忆中了,那三天,可能是他一生中最为沉重的三天,那种夺取他人生命的沉重,在那三天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困扰过他。是谁又唤醒了他早已不自觉的尘封的记忆?
许正阳清晰的记得,当子弹击中歹徒头部的时候,自己的世界仿佛在瞬间凝固了,旁边的声音都是那样的遥远,马骁、肖长远都在自己身边却又无法触及,大脑似乎停止了工作,肖长远的声音他几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事后肖长远总说是他的那一番楼上楼下的说教说服了许正阳加入S组,许正阳只是笑笑,实际上当时,肖长远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目光清楚的捕捉到警戒线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苍老的母亲,在歹徒倒地的瞬间瘫倒在人群中,几乎掉光了牙齿的嘴张着,发出许正阳听不到但却能够清楚的感觉到的那种绝望而又悲伤的哭声。他的子弹夺去了一个母亲的儿子,就算那个儿子是个十恶不赦的歹徒。
指挥自己走下楼梯的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大脑,那个时候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坐在特种部队改装的军车后座上,加厚的装甲也无法隔绝大功率发动机产生的轰鸣,宽大的防弹轮胎抛起的石子偶尔击打在特制的底盘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许正阳呆呆的看着防弹玻璃外面飞快移动的树干,本能而又百无聊赖的计算通过计算树木之间的距离估计着车速,每小时70公里,相比前来的路上,这样的速度几乎是在爬行。
马骁坐在后座另一侧,静静点上一支烟,缭绕的烟雾在车厢中散发着淡淡的烟草清香,许正阳不吸烟,但是从气味就能够判断出是中南海,马骁的最爱。人不是他杀的,他可以置身事外的放松,看着悠闲的马骁,许正阳几乎有些恨意。
“第一次开枪杀人都会有压力,但是你要多想想你开枪的原因。”马骁的眼镜半闭着,仿佛知道许正阳在看他。
开枪的原因?是训练的本能反应吗?这么多年的训练不就是准确判断果断抉择,一击必杀在训练场上似乎是很轻松的,但是一旦真的杀了,就会变得沉重,谁给了你这样的权力,可以剥夺别人的生命,那意味着一个母亲失去儿子,一个女人成为寡妇,一个孩子成为孤儿,想到这里,那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又冲进了许正阳的脑海,他忽然有些想吐,为了自己给别人带来的巨大痛苦内疚的想吐。
“我第一次杀人和你不一样,”马骁依然半闭着双眼似乎在养神,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那是近距离的格斗,我化妆成给人质送饭的工人进了现场,扭断了那人的脖子。在动手之前我计划了无数次,反复想出手的角度和力量,结果最后的出手竟然那样简单,就像在训练场上一样自然,所不同的是,这样的出手真的会带来死亡。”马骁睁开了眼镜,看着许正阳,“整整一个星期,我没有说一句话。”
“那次是一个幼儿园,”肖长远从副驾驶坐位上回过头来,“歹徒拿着松发式的引爆装置,无法狙击,只能近身格斗。”
马骁点点头:“扭断那人的脖子之后我迅速握住了他拿着引爆器的手,我能清楚的感觉到生命的特征一点点消失,肌肉无意识的颤动,体温逐渐的下降,一个性命就被我这样的终结了。”
“一个星期,我天天做梦梦到那个年轻人,他是一个大学生,刚刚毕业,女朋友要和他分手,他杀了女友的父母之后到女友工作的幼儿园,带着20公斤**要和女友同归于尽,但是他的女友当天没有上班,他就劫持了整个幼儿园的小孩逼女友露面。”马骁的语气还是平淡的出奇,“他的父亲是一个老军人,上过老山前线,只有一个儿子,据说老人听到儿子的死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静静坐了十分钟之后吐了血。”
肖长远看着许正阳,许正阳的脸上还是有些迷茫,几乎基地的每一个人在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之后都会出现心理问题,远距离狙击带来的负罪感是最轻的,但是相比之下,许正阳又是面对这一切的人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原本应该在宽敞明亮的教室读书的孩子,却把自己判定为杀人凶手,这样的心理问题和职业军人面对的问题是截然不同的。
“那一年我十八岁,”马骁继续说着,“我的父亲也是S组的烈士,我们S组的每一个人都是烈士的子女,父辈决心誓死捍卫的事业,我们也立誓继续捍卫。我们从来不会指望别人给予任何庇护,因为我们是最强的,我们的问题我们自己解决。但是并不是说我们是被组织遗忘的人,我们父母的遭遇也不是遭到抛弃的结果,如果说S组的人有家的话,S组就是我们的家,每一个成员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我们无怨无悔的选择面对死亡,因为我们坚信,我们在和自己的兄弟捍卫共同的东西,捍卫别人的美好生活。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同时你要明白,一旦你选择了加入,就意味着放弃,放弃正常人的生活。”
肖长远看着马骁,忽然有些嫉妒,S组在基地似乎是自成一家,他们团结的就像一个人,自己无论怎样努力都不能融入那个圈子,但是这些都是自己的选择,当初也有人向自己说出过这样的话,但是自己没有勇气选择了放弃,这样的决定是不是正确,他到现在也说不好。
第一天晚上恶梦不断,多少次从梦中惊醒许正阳现在已经记不清了,白发苍苍的母亲似乎总在向自己索要她的儿子,之后的两天恶梦少了,但是依然没有精神,训练场上的一切似乎变得那样狰狞,每一个已经成为本能的动作都可以带来死亡。在第三天晚上,许正阳走进了老将军的书房。
老将军坐在宽大的写字台后面,银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闪闪发光,“我一直在等你,马骁说你可以在三天之内解决自己心里的问题。”
许正阳有些沮丧,摇摇头:“我受不了,我杀了一个人,这不像电影电视上那么简单,那个人有母亲,可能还有孩子,我……”
“但是你要想想你杀他的原因,你是为了救人,如果你不开枪,爆炸了,方圆几公里,可能会被夷为平地,那样失去儿子或者父亲的,将不是一个家庭。”老将军的语气铿锵有力。
许正阳没有说话,坐在了书房的沙发上,这一点他想过,但是依然无法摆脱原来的压力。
“马骁有没有告诉你选择S组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放弃,放弃正常人的生活。”
“那么我再来告诉你,S组的生活意味着为了别人能过正常的生活,去背负巨大的压力。”老将军站起身,走到许正阳身边,在沙发上坐下,说道,“你的父亲和母亲都选择了这种生活,他们为了国家牺牲了自己的一生,他们献出了青春,献出了智慧,献出了生命。如果你做出这样的选择,可能会像他们一样,所以你要是选择放弃,我们都会理解的。”
“我确实不能承受杀人的压力,但是我想了两天,如果我不开枪,让那个小女孩的父母失去孩子,有能力阻止却没有阻止,这样的压力我更不能承受。“许正阳抬起头,看着老将军的眼睛,目光中已经没有了三天以来的茫然和无助,坚定的说道:“我加入。”
百川集团的后院有一个内部停车场,那里停放着百川集团高层人物的私人座驾,门口站着身形彪悍的两名大汉,他们的职责就是禁止百川集团高层以外的人进入后院,不过他们的工作实在是清闲,因为在集安,还没有人胆敢擅自闯入靳百川的地盘。所以,今天,两个大汉如同以往一样坐在岗亭内,几乎要打起了瞌睡。
忽然,一辆拉着窗帘的依维克客车冲进了院子,车轮伴随着尖利刺耳的刹车声停止了转动,两名大汉先是一愣,接着便怒火中烧,气势汹汹的冲出了岗亭,手中早已拔出了满是尖刺的不锈钢警棍,站在驾驶员一侧的门口,其中一个早已破口大骂:“瞎了眼的,赶紧从车里滚出来,省得爷爷……”后面的脏话还没有出口,伴随着车门的打开,话音嘎然而止,驾驶座上,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一双死人一样的眼睛看着说话的壮汉,一股凌厉的杀气在院内顿时升腾而起。
“老四,不要造次。”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车里响起,另一侧车门打开了,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从车里走了出来,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踱到壮汉身边,说道:“我们是你们靳总的朋友,约好了的。”
一名保安慌忙答道:“靳总在楼上,三楼,董事长办公室。”
男子点点头,向着车内招招手,车内的人顿时鱼贯而出,一名扎着马尾辫的男子跟在戴眼镜男子的身后,从后门进入百川集团的大楼,剩下的人似乎在院内随意找地方站着,有的还悠闲的点上一根烟,相互间却不说话,静静的站着。
天气虽然已经入秋,但并不寒冷,但是这并不寒冷的秋日,在百川集团的后院,此刻竟然一片肃杀之气,两名看门的保安,平白无故打起了冷战。
一共十个人,加上上楼的两个,一共只有十个人,给人带来的压抑,却如同千军万马。
百川集团的地下三层,有一个像医院停尸间一样的地下室,一个个低温冷柜,漠然紧锁着,冷柜前面是宽大的停尸床,上面摆放着两具尸体。靳百川站在停尸床前,身边站着眼镜和马尾。
马尾伸手按动着面前的一具尸体,尸体的颈后,一处整齐的刀伤,直接从颈椎的二三节之间插入,瞬间切断大脑和运动神经的联系。
“这人从后面接近四眼,四眼竟然没有发现。”眼镜皱着眉头,带着不相信的口吻说道。
马尾没有回答,而是移动脚步,走到另一具尸体面前,仔细察看着,还是一道非常整齐的伤口,直接切断动脉,大量失血使得伤口有些发白:“银狐居然会被人贴身攻击致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他是咱们兄弟中最谨慎的。”
“你说对方只有一个人?”眼镜看着靳百川,目光中充满着疑惑。
靳百川点点头,说道:“只有一个,银狐控制了他的女朋友,让他独自来,他应该不敢不听的。”
“对付一个人,银狐还挟持了一个人质?还安排了狙击手,设了埋伏,之后还都被杀掉了?”眼镜摇着头,“我不相信,除非对手是鬼。”
“银狐一直怀疑对方是S组的人。”靳百川偷偷看着眼镜的反应,这个猜测银狐一直没有告诉银翼的其他人,只在那次行动之前告诉了四眼,说过早扩散这样的消息会带来不必要的恐慌,但是靳百川始终表示怀疑,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出息。直到看见了银狐他们的尸体,他才感到了害怕,他的主子在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派出了银翼最为精锐的小组,手术刀,十个人,全体出动。看来事关重大。
眼镜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来之前上头已经通报了情况,S组的第一突击手重现江湖,当年手术刀就曾经想要和S组一决高低,但是却被上头阻止了,现在终于有机会会一会传说中的绝顶高手,他竟然隐隐有些大敌当前的兴奋。
“哼,S组有什么了不起,银狐和四眼是我们手术刀中最薄弱的环节,这次要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真正的实力。”马尾愤愤地说着。
“不可轻敌。”眼镜冷静地说道。他并不惧怕S组,但是他也知道对手决不是易与之辈,从银狐和四眼身上的伤口能看出,对手出手果断,力道和角度都准确到了极点,近身格斗技术只怕已经登峰造极,而先前看过的其他人的尸体,9mm手枪子弹准确的从左眼下方进入头颅,枪法恐怕也是炉火纯青,再加上以一敌众的战术和勇气,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好手,对付这样的敌人,稍有疏忽恐怕就会和银狐四眼一个下场。
“我们已经控制了他的俩个同学。”靳百川看着眼镜脸上越来越凝重的表情,心已经逐渐沉了下去。眼前的这个像书生一样的文弱男子,是**上无人不知的杀星,当年声名远播的恐怖组织“利剑”的军师,策划了多少袭击,背负了多少人命,恐怕他自己也记不清了。据说军方动用了S组和他们展开了为期十多年的持久战,才将他们打得土崩瓦解。而作为军师的眼镜,转投入银翼门下,一手组建了手术刀小组,这个小组真的如同手术刀一样,轻盈而又锋利,快捷而又精准,几乎无往而不利。此刻,这个人脸上竟然有这样的表情,足以说明对手非同小可,靳百川小心的措辞说道:“不知道这两个学生能不能有帮助?”
眼镜看了靳百川一眼,说道:“先留好了,好吃好喝伺候着,总有用处的。这个对头现在在什么地方?”
靳百川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我已经让公安局的朋友把他弄到手了,却被半路杀出的军区特种部队劫走了,为首的那个军官号称天王老子。”
“高战天?他怎么也搅和进来了?”马尾不由问道。
眼镜却不说话,皱着眉头沉思。过了半晌才开口道:“那东西如果落到军方手里,就麻烦了。”
靳百川摇摇头,说道:“应该不会,我听我的人说当时要抓人的时候,那个小子的女朋友说光盘已经毁了。”
眼镜不以为然:“如果有副本怎么办?这事儿绝对不能拖延。”
“那怎么办,”马尾有些急躁,“总不能靠着咱们几个闯特种兵营地吧?再说咱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把他藏在什么地方。”
“不能蛮干,这件事情还得靠靳总,”眼镜说道,“利用高层给军区施加压力,逼他出来。”
靳百川点点头,得意地说道:“放心,这一点我已经做到前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