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笼罩山峦,笼罩小村落。
天空中,乌云盖顶,天光黯淡,如傍晚时分的天色,风很大,吹动的雨水哗哗啦啦,在满空肆虐。
阿公所在的石屋前,雨水中,熊落雨一步步披雨而来。
她没有穿蓑衣,也没有戴斗笠,更没有撑油纸伞。
身上的衣衫,并不是防水的材料制作而成的,也不是从某种毛皮丰厚的凶兽身上拔下的皮毛制成的兽皮衣,只是一身经过粗略浸染过的麻布,剪裁缝制出的布衣。
衣服早已湿透,紧贴着她的身体,丰韵的身体曲线曼妙,但却十分狼狈,她的头发如今也乱糟糟,湿哒哒的一咎咎,沾在她的脸颊与额头上。
虽然她如今的年龄已入三十,容颜却并不见丝毫衰老的迹象,眉宇间,并无皱纹钻出。
瓜子脸,皮肤若白乳,身躯高挑,活脱脱一副美人胚子。
只是,此时经过这三天的噩耗和这场大雨的摧残,此刻她不再如明艳的花朵,而是那经过风雨摧残的扶柳。
哒!哒!哒!┅
脚步踩踏着雨水的声音,在雨水声中,若隐若现。
在阿公石屋门前停了下来。
脚步停止,举手敲门,她的脸上满是悲郁。
“阿公!我来了!”
石屋内无声。
身后的雨水哗啦啦,大风吹拂柳条与那山峦间的老树发出声声呼呼的声响,眼前的木门,将这天地间的声音与熊落雨一起关在门外。
门内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门外天地间的声音。
也似乎没有听到熊落雨的到来。
泪水混着头发间和额头上的雨水,滑落,熊落雨无声的哭泣着,此刻天地间风大雨疾,她的身子,显的十分的脆弱。
静静的站在紧闭的木门前,她没有举手推开眼前的门,虽然眼前的木门虚掩着,并未栓着。
嘭!
她在雨地上,跪了下来。
膝盖溅起蓬蓬泥水,她此刻显得柔弱的身躯,在雨中,如一株遭受雨淋的小草,如古村内经过风雨摧残的扶柳。
整个人,精气神,快要耗尽。
虽然眼前的木门只要她举手便可以推开,虽然她可以开口叫到屋内的人开口。
她却没有这样做!
雨地间,阿公的石屋前,熊落雨跪在泥水间。
雨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越下越大,越下越疾,黑暗的天穹间,雷音霹雳,闪电撕裂,声势慑人。
熊落雨,在雨里,如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小孩子。
泪水混着雨水无声的滑落,汇集在她身前的泥水间,而后融入泥土。
她的精气神已经很脆弱,雨水中,她的眼前在模糊,意识也在模糊,只是脑海中十一年的欢笑岁月,在缓缓流淌。
十一年的相濡以沫,其间有过泪水,有过心伤,但过多的却是,令她永生难以忘怀的温柔,宠爱。
那男子,不算英俊,却很温柔,不算伟岸,肩膀却足以给她依靠。
他们未有相恋,但却有着难能可贵的相濡以沫。
他们虽然没有青春的懵懂,但却有着经受岁月酝酿的陈酿之香。
他在她心中,是全部!
她觉得,有他在天塌下来,也不怕!可如今他不在了,虽然天不会塌!但她却塌了!
脑海中,十一年来那些令她难以忘怀的点点滴滴流淌,她的泪水也一起在流淌。
那男子给予她的不多,她却也不贪婪,所以她拥有的很多,只是如今都将不再,留下的只有┅
那泪水,那心伤,那温柔,┅这汇聚在一起便是她最幸福的快乐。
只是,如今吴罢永远的消失了,这一切都将不在了。
“我要找回他!”雨滴中,她柔弱的身子深处,一股不甘,在沸腾
“纵使他死了!我也要为他重聚魂魄!逆天改命!”
“纵使这个世界要将你我分离!我也要打碎这个世界,要你我重聚!”
她的眼前在模糊,已经看不清眼前的石屋,分不清那里是木门,那里是石屋,也分不清,眼前滑落的是雨水还是那自她眸中涌出的泪水。
她的头发自发根在变白,她的瞳内黑色的瞳仁在褪色,她┅
她昏在了雨地里!
嘭!
她倒在了泥水间,脸上,身上,泥水沾满。
雨水下的更大了,雷音更加的轰鸣了,似上天都看不惯石屋内人的冷漠,在咆哮,在吼叫。
吱呀!
门内的人,似被天穹上的雷音吓住了,也好像时刻在关注着门外的人,所以在门外的人倒在泥地上昏迷过去的一刻,打开了门。
吴浩然手持着木杖自门内跨了出来。
眼前倒在地上的女子,并非寻常族人。他知道,她为何而来!所以他狠心的没有让其跨进石屋,没有出来见她。
只是,见其昏倒在雨地,此刻他心肠再硬,也被触动,不忍心看着她在雨地继续淋着雨,躺在冰冷的雨水间。
“对不起!只是,如今你父和我的约定也到了!就算阿罢不出这个事!我也要狠心的赶你出村了!既如此,我又怎会给你希望!苦命的孩子!你也是时候回家了!”
也是时候回家了!吴浩然这莫名的话语,似隐藏着某种秘辛,只是此刻倒在雨水间的女子已经昏迷,根本没机会听到。
叹息了一声,吴浩然放下手中的木杖,抱起地上的熊落雨,向吴罢家而去。
┅
虽然外面下着大雨,吴天一整天却没有闲着。
扫地,贴窗户纸,擦拭家里的厨具,修补破烂的墙壁,洗脏掉的衣服,┅
家里琐碎事,他干了一整天,没有停下来。
他感觉,自己待在村里照顾阿爸的时间不会太长,他想把走之前的一切琐碎事都做好,如今阿爸卧床不起,人事不醒,他想把一切该做好的,不该做好的,都做好。
虽然村内有阿公,有小辫子大叔,有阿甘,有族人。
他还是不放心。
这就是亲情吧!
擦了一把汗,从木盆里拿起一块抹布拧干水,擦拭起阿爸炕前的梳妆台,他的眼中在这一刻充满了一股柔情。
似在看着自己的母亲!
小小的梳妆台落满了灰尘,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出的,其上,放置着一面同样蒙尘看不出影像的梳妆镜,在梳妆镜旁,一个巴掌大的胭脂盒同样也蒙着灰尘,其上的花纹也看不出完整的样子,更谈不上美感。
梳妆台上,木梳,胭脂盒,首饰盒,┅
其上放置的都是女子用品,只是已经蒙尘许久,其主人早已没有动用过它们。
沾过水的抹布擦拭摩挲过蒙尘的梳妆台,梳妆镜,胭脂盒,木梳,首饰盒,┅
他很细心,很认真,很专注,也很用心。
一件件蒙尘的物品在他的擦拭下,一件件的恢复了它们的本来的样子,似揭开了一层薄纱,在掀开的一瞬,他的记忆也一同被掀开了
┅
模糊的记忆,随着眼前的尘纱掀起渐渐的清晰。
数年前,眼前的小屋虽然狭小却并不冷清,虽然幽暗,但却也有着淡淡的温馨充盈,不似如今冰冷。
这个小屋承载着吴天的很多记忆。
自他记事起,他能够记得的第一个人便是一个女人,接下来便是现在躺在昏黄油灯下沉眠于炕上的男人。
女人在他的印象中,十分温柔,十分的漂亮。
她给他煮饭洗衣!
她对他嘘寒问暖!
她对他和阿爸无微不至!
他叫她娘!
他以为她永远都会陪着他和阿爸!
每一次跟随阿爸行走于外,回到村中,总会看到有一个一身简单青衫,头发乌黑如瀑,皮肤白皙若脂,温柔,美艳的女子,静静的站在那有些歪脖子的银杏树下等候着。
他每一次外出都很期待回到家后,那烫呼呼,冒着热气的酸菜面条,也许不是期待吃到那面条,只是他不知道,他只是期待能够快点回家见到银杏树下的身影。
每一次经过很浓烈的期待回到村子,他和阿爸总能如愿以偿的吃到她做的酸菜面条,当然也能如愿以偿的见到她。
所以他很满足!他想他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
记忆中,那是一个月亮时而隐入云层,时而从云层中钻出的夜晚。他很清楚的记得,那个夜晚有风,群山间也很热闹。
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和阿爸打了一头莽牛,捉了一只赤锦。
那天他和阿爸回村的路上同样满怀期待,走在路上爷俩还在热烈的讨论着酸辣面条汤的味道和面的劲道。
那天因为讨论吃的,讨论的太过头了,所以二人比之往昔的归心似箭更加浓烈,狠不能一步便可以跨到遥遥数十里外的村子。
脚步急促,赶路的速度比之往日要快数倍。
那天他们气喘郁郁的在半夜时分回到了村子。
可是却没有见到,早已习以为常站在银杏树下的人,初时他们以为她也许今天很累在家中早已睡着了,可是回到家里并没有见到。
后来他和阿爸便开始在村子里找了起来。
这一找便不只是村子,最后连这片片山峦都走了个遍。
只是依旧无果!
在他和阿爸焦急,难过的时候,阿公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们只在阿公哪儿得到了一个说法,在十五月圆夜村子内刮起了一场金色的风,而后她便消失在了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