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走了。”
“嗯，莉莉安殿下，克莉丝小姐，密托茨黛拉小姐，一路顺风。”
希尔薇的告别言犹在耳。
但害羞的说出临别祝福的少女，现在已经在十几公里以外了。
连这番对话，其实也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前的事了。
——稍微有点沉醉了呢。
抬头，双层马车的顶部，洁白丝绸紧紧包裹的纤细双腿随着马车的颠簸与歌声晃动。
摇晃的小脚，让灰色的瞳孔中些微的燃起火焰。
那是她最爱的主人的双足。
如果时钟的指针回拨几个小时，场所回到任何一个没有其他人的角落，她都会将那双小脚拥入怀中细细把玩，让自己那个对这种事十分害羞却又懦弱的不会反抗她这种可以称之为变态行径的小主人发出可爱的声音。
——没错，这里不行。
克莉丝的视线回到道路的远方。
——盯……
从旁边感受到了略有些鄙夷的视线。
“……密托，醒了吗？”
从马车出发开始就一直在睡觉的半兽女孩正用冰冷的视线看着这边。
“你刚刚想对莉莉安的脚做些什么吧。”
“没有。”
——盯……
“……”
来自银狼少女的视线，尖锐的堪比贯穿一切的雷霆之枪。
不过，很快她就放弃了直视。
她的目光刺不破克莉丝淡漠的脸。
“难得听到莉莉安主人的歌声呢，打断可不是追随者应该做的事。”
“我记得莉莉安平常很喜欢唱歌的……啊。”
将刚刚拿出来的地图折好放回腰包，密托茨黛拉突然想到了什么。
“……该不会……可以正常使用魔法以后，莉莉安就一心扑在学习魔法和完成假期的作业上，连唱歌的时间都没有了吗？”
黑色的长发上下摇动。
“那还真是可惜啊~~~”
密托茨黛拉耸耸肩，很不客气的身体一歪枕上了克莉丝的双腿，狼耳在清丽的歌声中愉快的抖动着。
莉莉安在歌唱。
昨晚，因为克莉丝和密托茨黛拉之间那个浴室的约定让莉莉安做了脸红心跳的联想。
为了防止重要的朋友落入自己那个优雅高贵——甚至可以说是淑女典范却总是做一点也不淑女事情的魔使的魔掌，她也熬的很晚，今天起床的时候，花费了比平常更多的气力。
结果，只是一次全身检查而已——莉莉安没有盯着的话会做什么就不好说了。
检查的结果是密托茨黛拉基本已经恢复了，就克莉丝所说，如果密托茨黛拉恢复的情况不理想，那么，今天的调查她会阻止。
“一个关心女儿的父亲的要求，妾身没理由拒绝。”
至于这句话有多认真，莉莉安和密托茨黛拉都不知道。
到了马车上，因为时间还早，托这具被魔王力量改造的身体的福，完全没有回笼觉的欲望，看了一会沿途景色后，莉莉安突然想起，因为得到《告死灵书》后全身心投入魔法的学习，她很长时间没有练习唱歌了。
于是，在征求了同行者的同意后，她爬到马车的顶端，久违的开始了歌唱。
——至于把鞋脱掉，双腿从马车顶的边缘放下去，则是克莉丝的要求。
“还真是，怎么也听不腻呢。莉莉安的歌声。”
密托茨黛拉隔着皮质的祭祀裙，在克莉丝的肚子上写字。
不想用自己的声音干扰渐入佳境的歌唱，当然，也有一点点恶作剧的心情。
被自家主人当做枕头的哈士奇也用短短的前肢在克莉丝的肚皮上跟着它最喜欢的主人的手指，啪嗒啪嗒的挥动着，直到被克莉丝不轻不重的敲了一下狗头，才安静了下来，把嬉戏的对象换成了自己的主人。
银狼少女与宠物的游戏克莉丝一点也不关心。
她聆听着。
缰绳与鞭子放回座位，用灵质触手控制着马匹。克莉丝放松身体，沉醉于头顶倾泄的优美音符之中。
那是温柔的音色。
仿若银月下的精灵，轻按温柔吹拂的夜风之弦，拉动璀璨闪耀的繁星之弓，在天与海相接的尽头，无尽星霜照亮深邃海洋，让人无法分清何处是悠久的星空何处又是海洋之地，那万籁俱静中奏响安谧的梵婀玲。
最干净的歌曲，没有任何唱词的纯音，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中震颤出的音符，直渗入灵魂的最深处。
固然有【灵魂歌姬】的力量在影响，但是，莉莉安作为歌姬被奥伦法的人民如此宠爱的理由，克莉丝在短短的一小段歌声中深刻的理解了。
甚至，还有些嫉妒。
嫉妒那些不过是莉莉安臣下的人，居然能一次、又一次的聆听这美妙的歌声。
而她却到现在才第一次听到自己主人的歌喉。
旋律来到最高潮，连马儿也将脚步放轻，虽然马车的速度变得稍微有些慢了……不、不如说，这样更好吧，还未散去的草原雾霭中，古典的马车载着美丽的少女在草原上优雅踱步，歌声流丽，滴落的露珠为它击打节拍，与草叶的微颤和弦，牧羊人高举手杖，在云朵似的羊群中，用简单而悠扬的牧笛一同歌唱。
简直就像文艺复兴时代的贵族从书本与画卷中走出，又在现今的时代里刻上华美的印记。
“那个……虽然……很好听没错啦……”
“嘘、小声一点！”
“……”
眨了眨眼，莫忒明智的闭上了嘴。
麦和弗莱丽，两个少女紧握双手贴在一起，身体随着音符的跃动而颤抖着，少女的眼睛似乎在闪闪发光，彼此胸前的手有力的按着胸膛，像是嫌心跳太吵而拼命的想要按住。
“没救了。”
正在整理施法素材的男生用嘴型向莫忒说出了他的判断。
在莉莉安吊嗓子的时候，这两个女孩还是非常正常的，但当歌声流泻，她们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莫忒尽可能安静的向男生那边蹭了蹭，在马车的座椅上一起整理起施法素材来。
“说起来库杰，你应该，没有必要过来的吧。”
分量合适的蓝色粉尘在手中被小心的装入体积小的玻璃试管，再把几片薄薄的叶子夹在硬而薄的玻璃片之间用细绳捆好，在咬断打好结的绳索后，将这两个东西用另一根细绳系好，放进有许多小格的腰包中。
接着是用薄布的小袋把红色的矿石和紫色的金属碎块包在一起，在下方明显比较厚的试管里注入淡金色的液体，再小心翼翼的把布袋扎在试管……
“也没有，让你们三个自己去的理由。”
金发绿瞳，面容秀气却有着相当健硕身材的青年在做完这些工作后才抬起头，用唇形回答莫忒。
昨天晚上，麦、莫忒和弗莱丽在讨论今天要做怎样的准备的时候，路过的库杰就问了问他们对强加在所有学徒身上的任务有什么打算。
“姑且我还是学徒的一员，那些总是找麻烦的家伙也很讨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说。”
红枫城魔法师协会中最接近正式魔法师的学徒向自己等人伸出援助之手，而且是有过巧妙的击败正式魔法师战绩的库杰·劳伦特，对麦他们来说简直是天降的福音。
但是……
“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前辈不用担心。”
这是麦的回答。
这个少女从来就不会把自己的责任推脱到别人身上。
“既然是因我们而起，那么，就由我们来做个了结。”在今天早上偷偷摸摸离开魔法塔时，她也是这么对莫忒和弗莱丽说的。
虽然就结果来说，还是借助了莉莉安小姐和密托茨黛拉小姐的力量就是了。
然后，今天早晨，在城门外，出现了库杰的身影。
“贵安，密托茨黛拉小姐，初次见面，银发与黑发的两位小姐，我偶然间知晓了你们现在打算去做的事，因为切身相关，所以我、库杰·K·泰德也想要提供协助，不知道三位美丽的小姐可否让我有一个在美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呢？”
莫忒一如既往的搞不懂这个只在特定情况下表露出贵族腔调的前辈的思考模式。
“啊啊，帮手当然是越多越好，克莉丝，莉莉安，没问题吧。”
“那个，应该是可以的吧……”
“妾身没有意见。”
于是，马车上多出了一名乘客。
“虽然这么说有些失礼……密托茨黛拉小姐先不论，那位黑发的小姐实力如何，你们心里有数吗？而且莉莉安小姐……果然是那个莉莉安殿下、对吧。”
整理施法素材是还没有掌握【施法免材】的魔法学徒，以及大部分魔法师每日的必修课。
做完这些后，库杰抬起头，车顶传来的歌声已经止息，身体可以感觉到的，马车的颠簸程度与速度正在上升。
“莉莉安殿下……啊，这么说，这个歌声的确是……”
在美妙的音乐中热泪盈眶的两个女孩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啊……对喔，刚刚那首歌是莉莉安·阿兰斯殿下作为歌姬的成名曲《星霜海的约会》。”
就说为什么这歌声似曾相识，仔细想想，偶尔在魔法塔里播放的音乐中，就有声线相同的歌曲，而且是点播频率最高的几首之一。
银发，红眸，娇小的身躯，还有这个歌喉……
的确是，那个【奇迹的双子】的妹妹，奥伦法的歌姬王女，莉莉安·阿兰斯不会错。
“怎、怎么办，是、是本人呢，签名，要签名吗？不，这样会不会太失礼了……”
“冷、冷、冷冷静点弗莱丽，能够直接听到莉莉安殿下的歌声，我们已经足够幸运了，而且很快还可以并肩作战。”
——没救了。
两个同样喜欢音乐却没有女生们那么狂热的男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莉莉安殿下的话，是正式魔法师，在游行的晚上，她用魔法把我们的冰魔像变成了冰的大鸟还用【羽落术】让大鸟短暂飞了起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毕竟是那个【奇迹的双子】的妹妹。”
“因为歌姬的身份太过有名，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吗？明明比我至少小五岁，却已经不被法术位所束缚了，真是了不起的天才呢……那么，黑发的那位克莉丝小姐呢？”
“克莉丝小姐吗……”
车厢里低声的讨论当然不会逃过密托茨黛拉灵敏的双耳。
“莉莉安，那个叫库杰的魔法学徒说你是天才哦。”
银狼的少女没有丝毫迟疑的将刚刚的对话变成在克莉丝搭建的精神链接中调侃莉莉安的材料。
“才、才不是啦”
结束了歌唱，小口小口喝着温水的莉莉安脸红了。
“我才不是、天才呢……”
“怎么不是了？在音乐啊画画啊这些艺术方面，莉莉安你的天赋毋需质疑哦。”
“莉莉安主人，自信一些，您的确是一位天才哦，各种方面。”
“姆——连克莉丝也开我的玩笑。”
踢踏踢踏。
挂在马车顶端的小脚不满的踢了踢，然后在密托茨黛拉坏心眼的拿出一片羽毛后，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缩了回去。
“自信一点哦，莉莉安。”
“……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困得不行，现在不应该再休息一会吗？密托。”
“没关系没关系，在莉莉安的歌声里疲惫什么的一下子就飞掉了！”
密托茨黛拉的确很疲惫。
昨晚克莉丝满怀恶意的身体检查，今早与笨蛋父亲的嘴仗，为了突破家里的守卫群还浪费了无端的力气。
但在短短一个多小时中全部恢复了。
莉莉安的歌声就是如此的令人安心。
——还有克莉丝软软凉凉的大腿，香香的气味。
——而且捉弄莉莉安非常有趣。
当然，这些就不用说出来了。
何况……
“已经，快到了哦。”
马车中的对话还在继续。
“……嗯……克莉丝小姐……不太清楚。”
“游行时，她一个人挡下密托茨黛拉小姐的全部魔法，不过，密托茨黛拉小姐和克莉丝小姐应该都没出全力，无法判断……”
放松的靠在马车的椅背上，莫忒挠了挠头，不知道要怎么形容。
“每次看到她的眼睛，我都有种一切都被看透的战栗感……连克鲁克前会长都没让我有那种感觉。”
从狂热状态中恢复过来，麦稍微压低了声音。
虽然算是赞誉，但这种话还是不要让本人听到比较好。
那个黑发，看上去不比莉莉安大多少的少女，可是一个人在胶着了一天的魔法牌个人赛中轻描淡写的用禁咒和传奇生物把对手全部淹没。
——虽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库杰摇了摇头。
有些人并没有强大的力量，过人的计谋，却有着天然的气质。
第一次见到那冷漠的少女时，他感觉到浑身一个冷战。
那古井无波的灰色双瞳漠然扫过他的时候，难以言喻的紧张和触电般的感觉流过全身，让他的动作比计划的晚了好几秒，差点错过向她们搭话的最佳时机。
可是，克莉丝和他见过的女性强者不一样。
强者的魄力，那种浑然天成的张扬感，都感觉不到丝毫。
也没有强大的魔法师那种深邃神秘的气息，感觉上，倒像是他家道还没有中落时见过的沙龙女主人。
——不过，总比我强吧。
魔法学徒也可以击败正式魔法师。
正式魔法师比魔法学徒更强。
没有任何矛盾。
想到这一点的青年自嘲的笑了笑。
“嗯？马车的速度……”
这个时候，马车的速度渐渐停止了。
“那个……已经到了吗？”
“嗯？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哦，应该还有两公里吧，现在，要做一下预防措施，你们也下来透透气吧，马车里还是有些闷的。”
比主人更早从驾驶座上跳下，圆圆的哈士奇绕着密托茨黛拉欢快的转圈，在马车上，这只活力十足的汪星人可真的是憋坏了。在哈士奇简单的头脑中，现在既然已经停下来了，就意味着可以休息了，而休息时间就意味着它可以拖着主人还有那个亲过自己的黑发女孩在这片草原上撒丫子的跑了！
“啊，密托汪，不可以乱跑哦。”
“汪？”
满腔的热情被自家主人一句话浇熄，密托汪乖乖的蹲坐在密托茨黛拉的身边，小尾巴一摇一摆的，不断的散发着【来玩吧，来玩吧】的迷之电波。
——反正还没到目的地不是吗？
“密托茨黛拉小姐，克莉丝小姐，现在这里是哪里……还没有到吗？”
从马车里出来的学徒们满脸困惑。
“嗯，还没有到哦，不过，也快了，大概还有两公里左右，翻过前面那个小坡应该就能看到了。”
“诶？这么快？”
学徒们面面相觑。
这是一个超乎他们想象的数字。
出发前，他们有仔细计算过到达目的地——也就是那个有亡灵魔法师盘踞的村庄的距离。
那是以普通马车要四个小时以上，就算是魔导机车也要在没有规整大路的草原上开上三个多小时的，足够遥远的路途。
从出发到现在，才不过两个小时多一些啊？原本他们计划在那个村子吃上午饭，但现在……是连最好吃懒做的家伙都嫌午饭太早的时刻。
密托茨黛拉大大的伸了一个懒腰，少女柔软的身体在拉伸中也听不到骨骼的噼啪作响，挥舞拳脚将名为【昏昏欲睡】的负面状态完全驱散，银狼的少女蹲下，从空间储物戒指中拿出了一个大盒子。
“你们没有听说过‘魔法师的马’吗？正式魔法师常用的移动手段。”
“不、那是……”
红枫城魔法师协会里学徒和正式魔法师关系紧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以麦为首的这一批学徒与他们的矛盾更是尖锐，与正式魔法师一同活动什么的基本上可以当做笑话来听——就在莫忒想要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左一右的轻微肘击让他闭上了嘴。
左边，来自麦的恨铁不成钢的视线。
“仔细看看那些马，不必使用魔法，集中精神。”
以及右边，来自库杰的提示。
若有所思的点头的弗莱丽，让莫忒觉得自己成了这里唯一的白痴。
他集中注意力盯着那两匹马。
虽然是密托茨黛拉从领主府里牵出来的，但就连莫忒也看得出来那些不是什么名种，不如说，这些毛色混杂的马匹，都是在市场里最低价的杂种马。
密托茨黛拉·弗恩纳德·瓦里克不会骑纯种马，这是红枫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马？马不就是……马……”
——啊。
少年用力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尽管这并不能让视野变得清晰，但至少，可以让他确定不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是光。
——摇曳的，魔法的光芒。
“【埃姆拉坚韧印记】、【蛮牛之力】、【迅捷斥候之足】、【疲劳削减】、【清净意识】、【德克克拉体能快速回复印记】、【疾行术】、【塔里托颠簸抵消结界】。”
一个个魔法的名字从克莉丝口中吐出，莫忒的表情逐渐僵硬。
难怪速度会这么快，而且比以前坐过的所有马车都来的平稳。
“这可真是……难怪，会长他们宁愿骑马也不愿意坐魔导机车呢。”
“哈哈……魔法的力量呢。”
麦和库杰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力感。
他们感觉到了马身上的魔法。
但没想到会这么多。
这个数量，对于每一个魔法的使用都要思前想后精打细算的他们来说，已经超越奢侈的概念了。
头一次，麦意识到自己的价值观与属于真正的魔法师的世界究竟有多么的遥远。
话语中隐藏的沮丧，让粉发少女露出了担心的表情。
“不、不要灰心啊，麦，一定、一定很快就可以成为正式魔法师的，库杰前辈也是，您还真正的击败过一个正式魔法师不是吗？”
“弗莱丽小姐，我那一次也只是侥幸而已，而且……”
“就算成为正式魔法师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会改不掉过分精打细算的习惯吧……”
“呜、呜诶……”
只有亲密的友人才能看到的低气压，瞬间将小麦色肌肤的少女笼罩。
——不、不好了，打气反而造成反效果了吗？
粉发的女孩气恼着自己的笨拙，她环视着四周，飞快的转动着并不灵光的小脑袋，拼命的找着可以转移话题的契机。
“那、那个，我们现在停下来是要做什么呢？”
“不是说过了吗？预防措施。”
在草原上堆起一个小小的土堆，拔下的草叶在密托茨黛拉闪烁着银与青白色魔法阵的手中迅速干燥。将干燥的草叶和盒子一起塞进在土堆里掏出的洞中，密托茨黛拉拍了拍手，将一个项圈扣在了尾巴摇啊摇啊的密托汪脖子上。
“……那个……预防措施是说……”
不管怎么看，弗莱丽都没有找到密托茨黛拉这些行为和预防措施有什么关联。
“我不会带密托汪去那个村庄。密托汪，这个盒子里是五天份的食物，你在这里等待最多三天，如果三天后，我们还没有回来，马上，按我教你的，用爪子按一下项圈，马上回红枫城魔法师协会和美德教会去求救，这个项圈能让你跑得比这些马还快，里面有我的亲笔书，只要送到就可以了。”
“汪！”
“送到以后？啊……就乖乖的回家，等我回去给你做好吃的吧，好不好？但是，一定要躲好哦，你一旦被发现，那么，我们最后的希望也就断绝了。”
“汪呜！”
——是，我知道了。
从只有她和它可以理解的对话之中得到坚定的回复，密托茨黛拉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她重新站起来，从空间储物戒指里拿出一根试管，翡翠色的液体浇在土堆上，不一会儿，茁壮生长的草木就将这个土堆淹没在植物的汪洋之中。
“这、这就是预防措施吗？”
——这就是正式魔法师的手段吗？
弗莱丽觉得自己的大脑不太够用了。
“嗯。很可靠的哦，那么继续出发吧，克莉丝，莉莉安。”
还有两公里。
密托茨黛拉拿着地图，又一次确认了行进的方向没有错误。
地图上，那个村庄除了一个用来表示它是一个村庄的图标以外，什么也没有。
名字，介绍，交通，出产，税收。
什么也没有。
密托茨黛拉记得，这样的村庄只有一个意思。
【毫无价值】
虽然靠近森林却没有木材输出。
虽然周围有一片肥沃的沼地却没有粮食输出。
官方记录里那里唯一的产出，就只有其他地方也随处可见的蔬菜而已。
“而且，那里的蔬菜产量很低，品质也不怎么样，真的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村庄呢。”
在今早，将有关这个村庄所能找到的资料列出来以后，莉莉安是这么说的。
“他们与外界有交流，也有贸易，还在以前多次申请红枫城接济粮食，很显然不会是一个自给自足额封闭村落，所以，很奇怪……为什么只有蔬菜呢？要贸易的话，为什么不卖一些更有价值，更加吸引人前去贸易的东西呢。在森林旁边，至少像是蘑菇，木材，狩猎的猎物……至少这些物资并不难获得啊。”
这个村庄很不自然。
因为太没有存在感所以一直以来也没有人注意到这样的不自然，不如说一直没有人注意这件事本身也很不自然。
“如果有魔法师盘踞于此，就可以说得通吗……”
“密托茨黛拉小姐？”
“啊，没什么，我自言自语呢。”
——那个亡灵法师必然存在、也必然控制有无头骑士。
依然坐在驾驶席上的克莉丝，在今早下了这样的结论。
密托茨黛拉将目光从满脸“哦哦，虽然不明白但好厉害的样子”表情的粉发女孩脸上移开，继续走向马车。
途中，与灰色的双瞳视线相对。
虽然认识才一两天，但是密托茨黛拉完全可以这么说：“克莉丝的双眼一如既往的平静。”
然后，看到猩红的双眼。
难道说，自己这个爱操心的挚友察觉到我心里的不安了？
——不会吧。
“……没关系的，连死亡骑士都能战胜的我们，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放心好了。”
“嗯……”
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是，莉莉安看着回到马车中的学徒们，又从马车的车顶站起来，远远的眺望着。
丘陵的坡度阻碍了小公主远眺的视线，就像正在枯黄的墙壁，在墙的那一端是什么，莉莉安看不到一丝一毫。
只是，预感有些糟糕。
没有任何理由的，糟糕。
“莉莉安主人，不放心吗？”
“不，没关系的，克莉丝。”
“了解，那么，我们走……在这之前。”
啪。
抖动缰绳，让马匹开始上坡，克莉丝用空挥的马鞭，往不断回头与蹲在草堆上的哈士奇招手道别的密托茨黛拉脑袋上敲了一下。
“干什么啦，克莉丝……”
银狼的女孩龇起了牙，露出了“没有合理的理由就咬你”的表情。
“去调查的名义，想好了吗？”
“……啊？”
张牙舞爪的表情僵住了。
“想好了吗？”
“啊……啊哈哈哈……”
冷漠的看着把头扭到一边，哼着不成调小曲的密托茨黛拉，克莉丝默默的抬起头。
“对、对不起，克莉丝……”
“嗯，妾身知道了。”
黑发的女孩轻轻的摇了摇头，马鞭在空气中炸开清脆的响声。
啪！
马车继续前进。
………………………………………………………………………………………………
“果然很奇怪。”
越是接近出现在地平线那一端的村庄，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就越严重。
“密托，克莉丝，我们……没有走错地方吧。”
“没有错……吧。”
银狼的少女皱着眉，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与周围的地形做着比较。
在平原与森林交界处建立的小小村庄，在村庄以北有一片低洼，林间溪流淌过这由木材与茅草搭建的村落注入低洼，让那里变成了覆盖着草皮的沼泽。
“没有错，是这里……没有错。”
但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远远看去，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平原村落而已。
但这种逐渐增长的违和感究竟是……
“太安静了。”
任由马匹平稳前进，克莉丝从驾驶席上站了起来。
“啊啊，太安静了。”
密托茨黛拉的瞳孔竖起，洁白的狼耳从头顶冒出，灵敏的转动着。
但没能听到一丝一毫她所想要听到的声音。
如果将车轮压过草原的声音和马蹄陷入泥地的声音摘去，剩下的，就只有风了。
灰色与猩红的瞳孔对视，莉莉安点了点头，不安的从马车顶端站起来，将一枚【巫师之眼】送入天空。
安静，在她和克莉丝两人之间有另一种含义。
灵魂层面的安静。
几百米前徐徐靠近的村庄，给她的感觉与那些有诸多灵异传说的鬼镇，孤村之类的地方，非常相似。
【幽魂主脑】的感知中，就像没有半个活人存在，或者说连一个活着的生物存在过的感觉都没有。
村落，笼罩在异样的安谧之中。
显然有问题。
因为在村庄被溪流一分为二的地方，莉莉安看到了让她松了口气的存在。
“有人，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啊、还有小孩子。”
通过银白的眼，莉莉安看到了一个汲水的男人，脸色有些苍白，目光也有些呆滞，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是非常普通而正常的“人类”，不远处的一栋茅草屋后用木栅栏围出了一个猪圈，两头膘肥体胖的大猪躺在猪圈里，两个小孩坐在猪圈外发呆。
“看上去是个很正常的村庄啊，可是，真奇怪……”
“不好意思，你们说的奇怪是怎么回事，这片金蝶花有什么问题吗？”
听着三人对话一头雾水的库杰忍不住开口提问。
他没有看出任何的问题，还以为驾驶席附近的三人说的，是这片金色的花田。
“对了，库杰，你是贵族所以可能不太清楚。”
表情同样严肃的麦从马车外摘下一朵金色的花，拿出手绢蒙住鼻子，将花朵放到鼻翼前轻轻的嗅了嗅。
熟悉的甜香。
——没有错，这个确实是……
少女放下金色的花朵，擦去沾在脸上的金色花粉，向一脸迷惑的库杰解释着：
“这种花粉很轻，很容易飞舞的金色花朵是金蝶花，主要用途是养蜂，酿造蜂蜜，因为可以吸引昆虫给作物传粉，所以经常种在农田旁边，花苞还未绽放时是优良的香料原料，在红枫领……不，在气候适宜的地方，这种花总是不少见的。”
“然而这种花的花田需要用心打理，否则杂草很快就会长起来，影响产量，而且，这是秋天开花的植物，现在也看得到吧，茎干上有很多的花苞。”
麦、莫忒还有弗莱丽的家乡就有这样的花田。
如果没有这个任务，现在的他们应该是在家乡的花田里，帮着家人收获花苞才对。
所以第一眼看到这寂静，他们就察觉了违和感。
——太明显了。
“……明白了……”
沉默了一会，四下张望的库杰皱起了眉头。
“一个人也没有……来摘花苞的人、打理花田的人、不止如此……再远一点的地方，那里是……农田？”
越过金灿灿的花海，在村庄外，还有另一种金色。
麦浪的色彩。
“连农田里都没有半个收割的人影。”
席卷的麦浪在两种相近却不同的金色交接处，变成了一阵金色的迷雾，香甜的花粉与灿金的花瓣在风中舞动。
远看会是很美的一幕，但置身其中就不是那么有趣了。
“克、克莉丝，眼睛，眼睛，呜……”
“啊、啊欠！啊欠！”
“不要乱动。密托。”
“没、没办法嘛！吸到花粉了，鼻子和喉咙都好痒，啊欠！”
“糟、糟了，这里的花田没有盖上纱布，风起的时候会非常的糟糕啊、啊欠！”
“……”
村庄周围的寂静让人很不舒服。
但此起彼伏的喷嚏声也不怎么悦耳。
唯一在这花粉的攻击中无动于衷的克莉丝，在十几秒内听到了三十几个立体音环绕喷嚏后，无奈的抬起了手。
“【无形之笼囚禁夜莺之声，阻绝污秽之雾】”
“【风之笼】”
轻而有粘性的花粉被大气之流吹散，但是已经被吸到鼻腔和喉咙中那就没办法了，此起彼伏的喷嚏声让克莉丝无奈的张开了隔音的结界来防止这些不那么雅观的声音被村民们听见。
——虽然，会听到这些声音的人，现在一个也没有看见。
有问题。
毫无疑问。
不过原本就是他们前往对方的主场，就算明知问题，也要前进。
不论莉莉安还是密托茨黛拉，都不会说出“啊，太奇怪了，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这种话。
学徒们就更不可能了。
从花海到村庄的入口只用了短短的几分钟，莉莉安她们却觉得度过了一两个小时。
当克莉丝若无其事的解除流风的壁障和隔音的结界时，除了她自己，剩下的几位连从马车上下来的力气都不剩了。
“……振作一点。”
“克莉丝你、你说得到轻松……”
密托茨黛拉无力的挥了挥手，然后又瘫软到驾驶席上咳嗽着，车顶上的莉莉安，车厢里的学徒们，也都是这种满脸透红全身乏力的样子。
这也许是她们一生中打过的最猛烈的喷嚏。
高频率的猛烈喷嚏让她们头脑充血，暂时的夺走了她们的体力与部分思考能力。
至于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大概只有真神才知道了。
在她们恢复之前……
黑发的少女闭上了左眼。
与魔力相近，却又有所不同的另一种力量，在左眼中画出扭曲的文字，克莉丝抬起头扫视周围，无聊的停留在附近一间茅草屋顶端的十几只麻雀像是受到了惊吓，扑棱棱的飞散开了。
——正好。
“【将彼方的景色映于妾身之瞳吧。】”
“【巫师之眼】”
“复写、【巫师之眼】。”
“多重复写、【巫师之眼】”
“重唱、【巫师之眼】。”
“多重重唱、【巫师之眼】。”
灰色的无形之眼从黑发少女的身边的空气之中睁开，这些魔法师最喜欢使用的小眼睛随着女孩抬头的动作飞上了晴朗的天空，从十三个视角传来的图像，让这个小小村庄在纯蓝右瞳中一览无遗。
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可以称得上道路的只有两条。
在村中央交错成一个扁平的十字，整个村庄一共也只有二十几间房屋，主要建筑材料是没有精修过的木材与茅草，还有泥土。石砖房屋有且仅有一间，坐落在在十字路口那唯一一栋全木质的房屋旁边，看上去像是仓库。
溪流从村庄中流过，溪流往外，再走过几栋房屋就是农田，主要的作物是小麦以及……焉吧焉吧的蔬菜，农田面积并不大，村里的牲畜则是五条狗两头猪三头牛……
就算按每家三人来算，这个在地图上连名字也没有的村庄怎么都不像是可以安然无恙存在下去的村落，连食物的自给自足都做不到。
“即是说，那些假装无头骑士的盗贼和那对兄弟出去劫掠的理由，就是这个吗？”
那对兄弟的确说过村里的人要依靠他们恐吓商人得到的，商人抛下的货物，看来的确是这样。
要说有哪里可能产出养活这些人的食物，那就只有……
顺着麻雀飞去的方向，那里，是一片平原上的密林。
临近村庄的森林看不到被大面积砍伐的痕迹，在村庄和森林之间，只有聊胜于无的几条木质拒马，连被使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村里看不到猎人的家当，却有数量不少的正在风干的兽皮和肉。
各种意义上都很可疑。
——盯……
“……”
——盯……
而且，从刚刚开始，附近的房子里就能感受到视线。
“呜……克莉丝，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是这个村庄的村民哦，莉莉安主人，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出来就是了，而且从视线里感觉不到害怕。”
最先恢复过来的莉莉安拿着一瓶水从马车顶端小心的爬了下来，虽然还有些轻微的喘气，但已经不会咳个没完没了了。
克莉丝歪了歪头，掏出手帕帮莉莉安擦去了鼻翼上残留的水痕。
冒险者钟爱的大容量保温水壶里水平面下降了一半还多，也就是说，除了喝水冲下咽喉中残留的花粉，小公主还清洗了鼻腔，才能这么快恢复过来。
马车附近现在正在传来水声，看来密托茨黛拉她们也采用了相同方法的样子。
“……克莉丝，不要看啦，密托她们也是女孩子，不想让人看到那种不雅的样子的……”
“失礼了，莉莉安主人。”
“诶？我、我倒是没关系啦，就算让克莉丝看见也……啊！”
右边房屋的角落，一个人影一闪而没。
“一个小孩。”
克莉丝早就察觉到了那个在墙角窥视着她们的小小影子。
“啊、嗯，我知道，但还是吓了一跳……那是我在【巫师之眼】里看到的小孩之一……可惜，还想让他带我们去找村长呢。”
“没有那个必要。”
身后的水声逐渐减弱，当听见一个密托茨黛拉重量的女孩从驾驶席精神的跳到地上的声音后，克莉丝的双眼重归于寂寥的灰色，在转头之前，克莉丝瞟了一眼那栋唯一的木质二层房屋。
学徒们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在车厢里的他们没有被花粉直击，却也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用水清理咽喉和鼻腔，两个女孩现在还不时的咳嗽，向克莉丝她们露出抱歉的表情。
黑发的少女耸了耸肩表示不在意，无视掉故意做出滑稽表情的密托茨黛拉后，转身抓住两匹马的缰绳。
“不管在哪里，最好的房子总是身份最高的人住的，至少在绝大部分人类聚集地，这就是真理。”
几分钟后，在那个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之为十字路口的路口旁，推开木质两层楼房大门的老人，告诉莉莉安她们他就是这个无名村庄的村长。
——就如克莉丝所说的一样。
“欢迎、欢迎。这个小村庄，已经有很久没有旅人来到了。”
克莉丝等人的来访，似乎让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十分的紧张，到他将众人请进这个摆放着一张长长木桌的客厅的现在，已经是莉莉安她们站在这栋木质房屋前的十分钟后了。
“因为是没有什么特产的小村子，连商人都不大会来，老实说，老朽真的是吓呆了，啊，老朽马上给你们沏茶。”
拄着拐杖的老人喋喋不休的向库杰和莫忒说着话，察觉到两个男人投来的目光，克莉丝用眼神示意他们继续下去。
“那、那就有劳老人家了。”
“我也来帮忙吧，泡茶这种事我还是略懂一二的。”
“不不不、怎么能让客人来泡茶呢？老婆子——老婆子——有客人来了！还不快下来！”
用拐杖敲着地面，老人没说两句话就扯着沙哑的嗓子离开了客厅噔噔噔的上楼了，留下莫忒和库杰两人面面相觑。
“克莉丝小姐，密托茨黛拉小姐，村长似乎是把我当做是领头人了……”
“你是男性，又比较年长，会被认为是领队、主事，不是当然的吗？”
“密托茨黛拉小姐，请不要嘲笑我了……”
库杰哭笑不得的坐下，他可不敢小看女人，从实力到各个方面都不敢。
“不，库杰，你扮演这样的角色的确不错。”
“……”
在男人幽怨的目光下，麦凑到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
“我们来是为了调查盘踞在这里的亡灵魔法师的情报，就现在看来，这个亡灵魔法师是肯定存在的，但是到底是在哪里我们不知道，也不清楚其他的情报，所以，我们要从这些村民嘴里翘出情报来，我看那个老爷子很欣赏你，就努力试试看吧！”
男人用一副“你说真的？”的表情，看了过来。
“嗯，我同意。”
“虽然说不上隐藏身份，但的确可以这么做。”
“随意……”
克莉丝甩回去一条精神链接，在莫忒、麦和弗莱丽低声的惊呼中，将所有人的精神链接到了一起，也不顾学徒们脸上惊愕的表情，克莉丝第一次向他们说出了计划的全貌。
“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调查那个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存在的亡灵魔法师的情报的，如果那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亡灵魔法师，妾身、密托和莉莉安主人不论谁都能直接解决，就算这里是他的据点也一样——但也请记住，现在，我们就在敌人的大本营中，会发生什么与我们的意愿没有多大的联系。”
“我会努力，不拖克莉丝小姐，密托茨黛拉小姐和莉莉安小姐的后腿的。”
“我也是，不会让莉莉安殿下你们操心的。”
学徒组最强的两人毫不犹豫的回答。
克莉丝微微的点了点头。
敢于前来的麦和库杰，对自己的实力都有清晰的认识，能做到什么地步大致有底。
弗莱丽和莫忒也在用力的点头，不过这两个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很难说了。
“亡灵魔法师必然有无头骑士作为，那些盗贼说是有超过二十骑……妾身觉得有可能是夸大了，骑士属的亡灵有自己的信条，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荣耀，难以控制，如果连宝具都没有，能完全控制一两骑就是极限了，除非他是那些骑士生前效忠对象的后裔。”
——骑士的誓言不因身死而改变，遇到这种情况就只有自认倒霉了。
相当诙谐的一句话。
但谁也笑不出来。
万一、万一对方真的能控制二十骑以上的无头骑士，就算红枫城所有战斗力倾巢而出能不能将之消灭都是未知数。
克莉丝、莉莉安和密托茨黛拉，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危险。
她们在赌。
就像麦、莫忒和弗莱丽将赌注压在她们身上一样，她们在赌一个【合乎常理】的概率。
按照常理来说，这里的亡灵法师不太可能会是什么贵族的后裔，不会是什么稀世的天才。
按照常理来说，普通的亡灵法师无法操控超过五骑以上的无头骑士。
赌上这一切的【合理性】。
“一定要小心。”
谈话结束，不过沉默并未维持多久。
很快，村长和一位端着粗糙木盘的老妇回到了客厅。
“抱歉抱歉，让各位客人久等了，人老了，腿脚不灵便，也就一双手还有点力气。”
“不、不用客气，是我们叨扰了。”
库杰站起来接过村长最先递来的茶，放在面前，然后向莫忒使了个眼色：
“还坐着干什么？”
少年在楞了一会后，连忙站起来帮着村长和老妇人分发茶水。
陶制的茶杯，不论怎么看都无法和“精美”扯上关系，握住它还有湿润的感觉，应该是刚刚才清洗过，粗糙的表面、不均匀的色泽和纹理，甚至形状也不规整，连残次品都算不上，只是任何一个陶工都能做出来的失败品而已。
不过，似乎这就是这个村长家中，最奢侈的器具了。
把玩了一会这个粗制滥造的茶杯，在村长和老妇入座后，克莉丝将茶杯放下，轻轻敲了敲桌面，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她的身上。
“老人家，你就是这个村庄的村长吧，还没问你的名字。”
“老朽叫做赫加温，虽然说是村长，不过也只是认得几个字，比其他人老上很多而已，小姐你是……”
村长有些疑惑的扫过在座的人们，他一眼就看出这些旅者的领头人应该是那个健壮的青年，可是，这个有着黑色头发，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小女孩会是第一个开口的？
感觉还是要说正事的样子。
“克莉丝，妾身是库杰先生的贴身秘书，红枫城商业联合会的审查员，今天来到这个村庄调查周围环境以及村庄的特产，计算建立商路的回报。”
被灰色的瞳孔瞟了一眼，金发的青年熟练的让因酸涩茶水而扭曲的表情变成灿烂而优雅的笑容，他拿着茶杯向村长示意，同时——
“这是红枫城官方的新政策，通过建设交通干道带动周边村落的发展，我们商会没能竞争到最好的路线，于是就到离红枫城比较远的这里来了，我是库杰·K·泰德，这个项目的顾问，克莉丝小姐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有什么和她说就可以了。”
——这么解释到。
抵达村落前，关于“用什么理由进入村庄”这个问题，讨论的结果，就是这个。
商会联合中，商团的调查团，在大陆上，并不是新奇的名词。
至少听完这些话的老村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虽然看上去还在在意克莉丝那过于稚嫩的身材，但是并没有因为这个而露出轻蔑的神色。
“原来是商团的人们，已经有快五六年，没有商团途经我们这个村庄了呢，不过，很可惜你们大约要白跑一趟了。”
“大概吧。”
摩挲着粗糙的茶杯，克莉丝从密托茨黛拉手里拿过那张地图，略微有些用力的拍在桌上。
“以这个村落的位置，在不开发森林的前提下，与任何一条已有商路都有不短的距离，而且这附近都我们商团的主要行商路线，建立商路毫无收益可言。”
黑发少女用凌厉的视线盯着村长，她努力的想要表现出因为得不到预期收益而气急败坏的商人的感觉。
……虽然那张平静的脸让人觉得她其实一点也不在意这点损失。
就另一个方面来说，那淡漠的神情更让人觉得恐怖。
“唯一可能的收益，大概就是这里的特产……村庄外的金蝶花花蜜或者花苞，以及密林里可能存在的特产……村长先生，可以请你介绍一下，带我们走走看吗？妾身不太希望，刚刚来到这里，就两手空空一无所获的回去。”
冰冷的话语毫无起伏，听不出恼怒或者急躁。
正因为如此让人感到更加恐怖。
“这个、这个……那些金蝶花我们不卖的，不卖的……”
“可以告诉妾身理由吗？”
“理由，这个……”
被冷漠的目光直视，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村长把目光投向金发的青年。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咄咄逼人的询问，一时间慌了手脚。
“克莉丝小姐，不要太着急了，让村长先生先带我们先到村子里看看嘛。”
库杰连忙出来打圆场，该说不愧是贵族吗？两不得罪的度把握的不错。
“对、对，让老朽先带你们四处去看看……”
克莉丝眯起眼睛，看了一眼村长和库杰后点了点头，慢慢坐下。
不再被那空洞深邃的视线所注视，村长松了口气，从身边的老妇人手中接过最后一个陶杯，慢慢的喝下他只有每逢节日与客人到访时才舍得拿出来的茶叶。
他受到了惊吓。
作为村长他也不是没有与商队打过交道，可是在他的认识里没有哪一个商人这么小，更没有哪一个商人交谈时会如此的咄咄逼人。
这个黑发的女孩，一点也不像崇尚【和气生财】的商人，还是说，现在的年轻商人都是这样的吗？
喝掉一半的茶水，老人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心境。
不管怎么说也是活过了近七十个年头，见识不算广博，但是该有的人情世故一点也没有少，他放下了茶杯，准备重新向金发碧眼，有着贵族气场的青年重新开始话题。
但是长桌上的气氛有些奇怪。
或者说，这些年轻人的表情有些奇怪。
“……各位，粗茶淡水，不合口味吗？”
名字里有字母单字的青年看着门的方向，握着茶杯的手在颤抖。
帮忙分发茶水的男孩扭过脸，正准备喝茶的动作凝固在空气中一动也不动。
黑发女孩平静的灰色瞳孔中射出令人心寒的淡漠光芒。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些远来的客人们看向门口？
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孩突然把嘴里的茶水喷到了那个男孩的脸上，老人觉得那不是因为陈茶不合她的口味，毕竟再怎么难喝，被喷一脸的男孩也不会连擦都不擦，就那么僵硬的看向黑发的女孩。
连老伴都害怕的搂住了他的手臂，村长疑惑的扫视着房屋。
这到底是……
“村长你没有听到吗？”
库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冷静，必须要冷静。他不断的这么告诉自己：魔法师一旦失去了冷静，那和靠着所谓的勇敢无脑冲锋的战士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听见什么？”
老人把手掌放到耳朵后面。
年纪大了，眼睛也好耳朵也好都没有那么清楚了，必须要这样才能多听见一些声音。
透过并不厚的木门传来的，金属叩击大地的声音。
“——！！！”
“如果村长你还打算问，我打算回答‘是死亡在敲门’呢。”
莫忒强撑着开了个玩笑。
哐……哐……哐……
每一声都叩击在他的心灵深处，唤醒他最根源的恐惧。
每一声都带来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他打翻在地。
麦、弗莱丽、莫忒，库杰，从来没有直面过如今迫近的压力，身体的动摇连自己也无法欺骗。
在马车上，他们讨论过可能面临的危险和应对方案。
就在几分钟前，克莉丝也告知了他们，几乎必然会遇到危险。
直到几秒前他们还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发生什么都可以面对。
结果，几秒后的现在，现实一巴掌拍在了他们脸上，让他们连维持平常的思考都做不到。
哐、哐、哐。
【死亡在敲门】
这个形容，都不能说是形容。
在木门的另一端，踱步靠近的某种存在，那死亡气息浓郁得如同死亡本身。
它越靠越近。
“啊、啊……”
近到连耳朵不那么好使的老人惊恐的把手从耳后放下，也听得见钢铁交鸣，如若梦魇的脚步。
“啊、啊……”
来了、来了！
那是、这个村庄每夜每夜缭绕不去的脚步。
每当入夜，村庄里每一户人家都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害怕着这脚步声逐渐靠近、靠近，然后——
——推开无法带来丝毫安全感的脆弱门扉。
吱呀——
到来者似乎并不想过快的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金属叩击大地的声音暂且停息，把门扉逐渐推开，炫目的光之洪流将采光不算良好的客厅照亮。
莉莉安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将手挡在面前躲避过于耀眼的阳光。
可是，指缝间穿过的光芒并没有那么强烈。
当周围的光亮急剧变化时，人会本能的眯起眼睛，现在的时间，正是一天中，太阳的光芒最为耀眼的时段之一，所以莉莉安也好、密托茨黛拉也好都下意识的做出了遮挡眼睛的动作。
意识到透入眼帘的光线没有那么强烈，是在片刻之后。
那个身影从木门后完全出现，也是在，莉莉安和密托茨黛拉意识到为何光线并没有下意识觉得的强烈的片刻后。
【死亡在敲门】，真是没有比这更贴切的说法了。
站在那里的，就是死亡的凝聚体，古老样式的锁甲外，重甲的部分黯淡无光，锈蚀的锁甲上每一个金属的圆环都浸透了深紫的色彩，腰间的刺剑血锈斑斑与同样锈迹斑驳的骑士裙甲相撞，响起的闷重音调如同冤魂的嘶吼。
漆黑的气流，死亡的气息，令阳光都变得黯淡。
弯腰、侧身从对它而言稍嫌狭窄的门框中走进的存在，直起魁梧的身躯，双腿并拢，在金属的铿锵中，向长桌前的众人鞠躬行礼。
骑士的礼仪，完美。
然而这里没有仰慕骑士的贵妇人，也没有怀春少女，更没有鲜花与美酒。
“咕嘟……”
回应的，只有咽唾沫的声音，从学徒们颤动的喉咙中发出。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哈……哈……哈……
只有自己听得见的粗重呼吸声中，库杰的手让整齐笔挺的法师袍在胸前皱成一团。
没有头颅的亡灵，铠甲上应该是脖子伸出的位置，那幽黑的空洞就像是无底的深渊将他的心与灵都吞噬，淹没到铭刻在人的本能之中的，名为恐惧之物中。
金发的青年想要动，身体却使不上力气，他勉强转动眼球。小麦色肌肤的女孩和他一样，僵硬的站在木桌前，支撑身体的双臂抽搐似的颤抖着，汗水滑过发梢，滴落在眼睛上，少女却连抬手擦去的力气也没有。
莫忒和弗莱丽，已经脸色苍白的瘫软在椅子上了。
“将恐惧光环收回，恐吓女性与弱者，也是骑士的信条吗？”
克莉丝的冷哼让骑士重新直起身体，库杰没有看见无头的骑士有任何动作，下一瞬，附骨之疽似的恐惧从身体中潮水般退却，一下子从紧绷到放松的落差，让库杰再也直不起麻木的双腿，狼狈的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就算再用力，身体也散架了一样动弹不得。
——还说，绝不会拖后腿的呢。
苦涩的笑笑，库杰向克莉丝投去歉意的目光。
“对不起，克莉丝小姐，看来我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我也是，身体，使不上力气了……”
克莉丝微微的点了点头，从精神链接里传来的讯息，没让她有丝毫的分心。
不过，她的目光，也没有看向无头的骑士。
“贵客来访，有失远迎，希望诸位多多包涵。”
无头骑士手中，灰色的水晶方块中，响起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这不是人类可以发出来的声音了。
并没有受到太多恐惧光环影响的莉莉安和密托茨黛拉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确定了两人想到的东西是一样的。
就在一天前，她们就听到过这个声音。
在诺德古墓里。
那些不知徘徊了多少岁月的尸鬼的口中。
“藏头露尾的家伙。”
“现在的处境，你这么说真的好吗？”
克莉丝轻蔑的声音得到的回应，是阴森的笑声。
让人无比难受，好像有什么虫子趴在背上一样。
黑发的少女危险的眯起了眼睛，现在的处境，的确不妙，这个房屋周围的无头骑士可不止一个，薄薄的木墙之外，浓郁的死亡元素就像深夜荒野中的火炬般耀眼。
——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明明刚刚都还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死亡气息。
而且这个数量……开玩笑吧。
克莉丝的头脑高速的分析着。
那是比预想的【合理性】中可能存在的最大值还要多出一半以上的，令人绝望的规模。
“你就确定吃定妾身了？”
但是言语的交锋没有丝毫的示弱。
无尽深邃的纯蓝染尽灰瞳，让灰色水晶方块中的光芒骤然摇晃。
只要灵魂相接，【幽魂主脑】的攻击就可以达到。
但是，精神的冲击，没能传回理应回馈的对手的位置信息。
——在【幽魂主脑】目前的感知范围之外吗？
冰冷的视线，紧盯着灰色的水晶。
“我还以为你会更加谨慎。”
“如果你还能够像平常一样使用魔法的话，我会更加谨慎。”
“……？”
克莉丝微微皱起了眉。
“如果你们能不把村人的性命放在眼里，我会更加谨慎，至少，现在绝对不会出现在你们的面前。”
“……”
该说是，意料之中吗？
莉莉安、密托茨黛拉，还有学徒们身上的情感的味道，顷刻间变得激烈了。
“这个该死的家伙，虽然预想到了这点……可恶，克莉丝，不知道为什么，魔力的调动非常缓慢，这个情况我很难使用魔法！”
精神链接中传来了莉莉安的惊呼和密托茨黛拉咬牙切齿的话语，银狼少女的气息也变得混乱。
克莉丝偏开视线，麦和库杰脸上同样是愤怒和不齿的表情。
“呵呵、看来你们都是很热爱生命的，放心好了，现在，我的实验成功了，心情非常不错，只要你们乖乖的戴上这些，我也不会伤害你们，毕竟我也不知道你们身上有没有标记生命活动的魔法，要是杀死你们，被你们背后的势力……魔法师协会注意到就麻烦了。”
——我就是吃定你们了。
水晶魔方里，不知道在何处的什么人，就像在这么嘲笑着。
木门外，另一个无头骑士提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在向众人行礼之后，穿着轻骑铠甲的无头骑士把箱子放在桌子上打开。
里面放着十个银色的金属项圈，有几个项圈上还镶嵌了红色的宝石。
“学徒们带上普通的项圈，三位小姐麻烦带上镶嵌了宝石的，然后把身上的所有空间储物器，施法素材和衣服全部放进去——黑发的小姐就不用换衣服了，你给我一种的感觉很危险，要把你放到身边监视才行。”
“妾身拒绝呢？”
“虽然不会杀了你们但也会让你们吃点苦头，顺便拆掉一两座屋子吧。”
两个老人身上，出现了另一种惊恐的味道。
哀求的声音，从他们的灵魂中，被小公主听到了。
“克莉丝……”
“妾身明白。”
不难理解。
对于两个老人而言，这间在村庄里还能算是奢华的木屋，就是他们最后的安栖之所了吧。
房屋外面死亡气息组成的包围网收拢了。
似乎是、没有退路了。
“那上面有什么东西。”
“抑制魔力的魔法，以及一旦靠近某些地方就会爆炸的小把戏而已，当然，三位小姐的是特别的，我会随时把握你们的位置。”
“……你觉得我们会带上这种等同于放弃抵抗的东西吗？”
密托茨黛拉咬着牙，怒视着方形的水晶。
抑制魔力。
交出所有施法素材。
对魔法师来说这就是彻底的缴械，战斗力毫无疑问会大幅下滑，尤其是还没有成为正式魔法师的学徒们，可以说是彻底失去反抗的力量。
“你们也可以尝试反抗。”
“你——！！”
咔擦！
密托茨黛拉的手指，在木桌上留下了五个通透的坑洞。
身体力量没有受到影响，但是，往日里如呼吸、吃饭、喝水一样自然调动的魔力，就像是蜗牛一样迟缓，就算是熟练的足以瞬发的魔法，现在如果没有大段的咏唱，就连魔法阵都无法描画。
密托茨黛拉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她知道这一定是那个通过水晶看着这里的亡灵法师做的好事！
这个状态根本不是原本就很难对付的无头骑士的对手，反抗的话，她几乎可以预见失败的场面。
——可是，这个时候就这么投降的话，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要将希望寄托在密托汪会带来的援军身上吗？
丧失反抗能力的我们能够活到那个时候吗？
“……我知道了，我们投降。”
……诶？
好像自己的纠结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银狼的少女呆呆的看着银色的身影，将镶嵌着红色宝石的项圈戴到了纤细的脖颈上。
密托茨黛拉觉得自己看到了幻觉。
可是，站在她和克莉丝身前的，娇小的银发女孩的声音，却那么清晰。
莉莉安的脸上，挣扎的神色让平静的表情扭曲。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小公主不知道，只是，她不想牵连无辜者，不想在这里发生战斗，让密托茨黛拉让麦，让大家受伤，因为即使付出受重创的代价，也不一定可以全身而退。
而且……
灰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波澜，黑发的少女对自己的决定，似乎没有任何抵触与质疑。
——一旦真的陷入绝境，这位《告死灵书》的魔使，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舍弃密托茨黛拉，舍弃学徒们，只将自己带到安全之地。
作为被保护者的莉莉安没有资格评价她这么做是否正确。
但那样，简直就是背叛。
虽然她在保证自己安全后，也一定会回来救出密托茨黛拉她们，可是，那个时候，自己的挚友，还能撑到被拯救吗？
莉莉安，不敢想象那样的结局。
所以，她向水晶走去。
“也请你信守承诺，不要伤害这些无辜的村民，并保证我们的安全。”
“莉、莉莉安小姐？！”
“莉莉安……小姐？！”
“莉莉安小姐？！”
惊呼中，唯独水晶中令人厌恶的声音充满愉悦。
“哦，还真是识时务的大小姐呢，那么，你又打算怎么做呢？黑色头发的小姐？”
“如果是莉莉安主人的决定……”
闭上眼，再睁开时，那仿佛可以超越空间的距离将灵魂吸入绞碎的深蓝眼眸变回了波澜不惊的灰色。
放松力气，黑发的少女走到长桌旁，将镶嵌红宝石的项圈轻轻扣在了脖子上。
“连克莉丝你也……啊——我知道了啦……”
看着一脸平静的克莉丝，和紧紧咬着嘴唇，满脸歉意的小公主，密托茨黛拉长长的叹了口气。
两个老人哀求的目光让她觉得站在这里一动不动的自己罪大恶极。
学徒们希冀的目光又让她觉得，向前走去就是无耻的背叛。
——啊——真的是，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局面啊！
密托茨黛拉很抓狂。
但是，理智已经告诉了她，她现在应该怎么做。
要怎么做才能保护无辜者的性命和家园？
要怎么才能免于受伤甚至身死？
密托茨黛拉看着莉莉安和克莉丝。
再度叹了口气。
咔擦。
这个声音似乎打碎了学徒们最后的希望。
“明智的选择，那么，现在，黑发的小姐，请跟拿着水晶魔方的骑士走。”
学徒们希望破灭的表情，似乎让通过水晶看着这里景象的人觉得很有趣。
“啊啊、妾身知道，不过……”
走到无头骑士身边的克莉丝，淡漠的俯视闪烁深紫光芒的水晶。
一瞬间。
猩红一闪而过。
连残影都被撕裂，纤细手指间缠绕着的雷光，虽然没有密托茨黛拉那样的狂暴而富有威慑力，也没有大自然中炸响的雷电那样充满着毁灭与暴戾的威势，但却同样拥有将什么彻底毁灭的力量，没有人看清克莉丝的动作，密托茨黛拉甚至只看见血光一闪。
转瞬间，魔力与魔力碰撞爆发。
——啪嚓！
支离破碎的声响，让客厅的空气降到了冰点。
“……警告、千万不要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连克莉丝身边的无头骑士都没反应过来，在它的另一只手抓住腰间刺剑之前，血色的雷电已经变成几朵小小的电火花，从克莉丝手上噼啪噼啪消失了。
就像随手掸去衣服上的灰尘，又或是拍走恼人的蚊虫，她身上连一丝杀意与战斗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而原本在无头骑士另一只手上的水晶方块……
“……咯咯、我会记住的……”
最大的残片，在传出这句话之后，彻底失去了光芒。
只剩小滩的液体在木地板上嘶嘶作响，让空气中弥漫难闻的烧灼气息。
“克莉丝……”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快到小公主根本没能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那么，带妾身去那个家伙所在的地方。”
手上变得空无一物的无头骑士微微弯了弯腰，看来这就是没有头颅的它们用来表示点头的动作。它重新弯下腰，侧着身体走出木门，站在门口向克莉丝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黑发的少女回头看了看表情各异的同伴们。
紧接着，转身。
“克莉丝……”
却没能迈步。
背后传来的话语，自责的好像要哭出来。
“莉莉安主人，不用担心。”
“对不起……”
“您不用担心，也不用道歉。”
重新转身，将柔弱又坚强的主人紧紧的抱入怀中，连克莉丝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正在笑。
“……诶？”
密托茨黛拉愣住了。
她第一次见到，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露出笑容。
无比宠溺。
无比轻松。
将紧张与凝重都消融。
“密托，麦小姐，弗莱丽小姐，库杰先生，莫忒先生。”
将头埋在银色的长发中，尽情呼吸着女孩身上甜美的芬芳，克莉丝放松了怀抱。
“妾身的小主人，就拜托了。”
——其他的。就交给妾身吧。
就像幻觉一闪而逝，黑发的少女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等密托茨黛拉从令人深陷的笑容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克莉丝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