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究竟能有多么执着?
一直以来,莉莉安都不知道答案。
并不是奥伦法没有骑士。
也不是莉莉安没有见过骑士。
只是,公认最能彰显骑士【坚忍】与【执着】的情景——厮杀的战场和向什么人恳求的场面,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过。
对此的认知仅仅限于小说,历史,以及不知何处而来的传闻。
类似于,某某领地领主的骑士,为了请求领主饶恕痛改前非的死刑犯,在城门前下跪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又或者是,为了传达某个重要的消息,某处的骑士狂奔七天七夜,越过山岭,密林,平原和荒野,片刻不停,在达成使命之后暴毙,而按理说,他早该死在路上了……这样的程度而已。
不过现在,她见到了。
身体前屈,在腰间折成九十度的直角,无头骑士保持着这个姿势站立在溪畔。
沉默着,站立着。
到莉莉安她们沐浴完毕,连昏暗的戴安娜之月也升上高天。
就算身体已经不会感到疲累和酸痛,维持这种姿势也绝不容易。
直到男性的两人也洗完澡,骑士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
纹丝不动。
——这就是,骑士吗?
“姆,莉莉安,别那么看我,这是我永远不会自称骑士的原因呢。”
夜风吹拂的溪岸边,密托茨黛拉向不时回头看向骑士,又将目光放到被称为“无衔骑士”的自己身上的莉莉安翻了个白眼。
“我绝对做不到的哦,不论是严格的要死的骑士礼也好,这样的耐力与毅力也好,不可能的,所以我,才不是真正的【骑士】啊。”
密托茨黛拉的话,半是自嘲,半是尊敬。
骑士,从来都不仅仅是个头衔。
力量,礼仪,学识,品格,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忠诚。
这是贵族中最下位的爵位。
却也是最为人尊敬的爵位。
原本,这个起源于人类的职阶是必须对于效忠之人绝对忠诚才可以被剑拍在肩膀上的。
在被妖精和魔族、兽人几个种族学过去以后,不知为什么,现在大陆上对骑士【忠诚】的定义变成了【忠于自己的誓言】或者,【忠于自己的信念】。
但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有资格成为骑士,从一开始就不是看他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也不是看他在行径高尚。
而是看他在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有没有践行名为【骑士】的信条。
“那个,密托,果然还是听听看好吗?那个骑士的话……”
在说出【我们,恳求你们的帮助!】之后,无头骑士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就算是恳求别人,骑士也有骑士的骄傲。
不会絮絮叨叨的描述自己的困境,也不会滔滔不绝的诉说帮助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回报。
他们不需要同情,他们更不需要怜悯,这些固执的家伙只会一根筋的,用自己【意志】与【诚意】来寻求帮助。
在对方答应之前,他们根本不会说出帮助自己能得到什么,自己遇到什么样的困境——这简直可以说是愚蠢的思维。
近年来有这样严苛思想的骑士数量在减少,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去听听看也没差吧,如果我们最后表示做不到的话,这些骑士也绝不会说什么的……不,不对。”
密托茨黛拉突然否定了自己刚说的话。
“如果我们真的做不到,它们压根就没有必要来找我们,这些骑士虽然没有脑子,但不意味着不能正确的分析状况。”
原本,密托茨黛拉是想到如果她们因为做不到而拒绝,这些严守骑士信条的亡灵也绝不会为难她们的。
但没有脑子不代表它们没有智商和眼光,以骑士们的骄傲,如果不是她们能做得到的事,从一开始就不会提及。
换言之……
“有即使是【现在的我们】,也可以去做的事吗?而且还是可以对付那个亡灵法师的。”
警惕着无头骑士的库杰很快反应了过来。
“但是,也有可能是亡灵法师的陷阱。”
“不过,听听看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吧。”
莫忒和弗莱丽意见则是相反。
“我同意弗莱丽的看法,如果真的有什么是现在的我们能做,而我们还不知道的事的话。”
麦点了点头站起来,在她的手上握着一把淡灰的沙石。
洗完澡后,她就蹲在溪畔寻找什么,这些似乎就是成果。
“那么知道了,也许就可以打破困境。”
从大自然中搜寻可以使用的施法素材,也是魔法师的必修课,虽然魔力被项圈上的诅咒限制,但总好过真的什么准备也没有。
“那么,怎么办,莉莉安?要去接触看看吗?它说的凛冬和大地的印记,有头绪吗?”
“诶……印记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可是……凛冬和大地的话……密托,还记得那两个死亡骑士吗?”
莉莉安大致能猜到是什么。
【凛冬】还有【大地】。
就在前天夜晚,那场最后演变成意想不到的大危机的,诺德古坟冒险的最后,出现在她们面前的,也是莉莉安第一次见到的两个死亡骑士。
拥有可以自由变换重量的宝具,真名为【亿万重刻】的重剑【托鲁弗】,为了寻求另一件宝具而来的迪德姆斯。
以及守护迪德姆斯所追寻的宝具,头戴寒霜冠冕的无名冰之骑士。
【重力】类型的宝具,在玛格努斯七翼中,被划分在于【元素系统】中的【大地系统】。
而那顶冰雪铸就的王冠,自然就是【冰霜】系统,也就是【凛冬】了。
亡灵法师是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的。
就算派出了迪德姆斯的人是他,那个死亡骑士也已经被埋葬在那伫立着龙语墙的古墓之中了,虽然也不能排除迪德姆斯在彻底死去前将这件事通过什么莉莉安她们不知道的方法告诉这个亡灵法师的可能性……不、不对,好像,遗漏了什么……
莉莉安皱起了眉。
好像有什么决定性的线索,被自己忽略了……啊!
张了张嘴,小公主有些犹豫的向溪流的另一端询问:
“控制你们的魔法师,是索伦王室的末裔吗?”
“否,那只是一个被临近死亡的恐惧压垮,为了力量不惜牺牲一切,没有丝毫王者气量与高贵血脉的可敬、却又可怜的卑微之人罢了。”
毫无迟疑的回答。
“那就……说得通了……”
“莉莉安小姐?发现了什么吗?”
“莉莉安?”
“抱歉,麦,库杰,过一会再向你们解释……密托,还记得迪德姆斯说过的话吗?说它效忠于索伦最后的血脉。”
莉莉安没有向惊讶的学徒们解释的余裕。
小公主的表情,就像生怕自己连仅仅一天多一点之前的记忆也会发生错误的看向密托茨黛拉,被那殷切的目光所注视的银狼少女,仔细的思索了一会后……
“……没错,迪德姆斯所效忠的人,它亲口说的,是索伦的末裔。”
果断而肯定的回答。
因为,就是听到了【索伦】这个恶魔的国度,才有了那场她几乎身死的激斗。
“是说,那个死亡骑士,和这个亡灵法师没有关系吗?”
同时,密托茨黛拉也意识到了,莉莉安对无头骑士和对自己的问题所代表的东西。
那是她们来到这里所要调查的真相,却就这样浮出水面。
“那么,那个死亡骑士和小丑究竟是——”
但是,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
如果派出迪德姆斯的人不是这个亡灵法师,那又是谁呢?
不知名的第三方势力?他们在哪儿?红枫城吗?
从森林里吹来的晚风,莫名的带上来一丝冰凉,站在溪畔的莉莉安和密托茨黛拉,同时意识到她们可能走入了一个误区。
没有考虑到第三方、第四方势力存在的可能。
“那个先不说……这样的话,这个无头骑士就应该不是亡灵法师的陷阱,正如它所说的……它们,应该是真的需要我们的帮助,嗯……我还是,过去听听看吧。”
——但是……
莉莉安犹豫了一下。
小公主有些局促不安的,看向在场仅有的两个活着的男人。
“库杰和莫忒……可以麻烦你们重新到那个茅屋后面吗……”
“诶?”
话题的转变让两人猝不及防。
“难道说,我们不方便在场吗?有什么我们必须回避的理由吗?”
“那个、那个是……”
红晕从小公主的脸颊蔓延到了耳尖,莉莉安缠绕着手指,声音低得让人怀疑是不是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
“要……衣服……所以……过去……”
“那个,莉莉安小姐……呜哦!”
库杰和莫忒对视一眼,确认彼此都没有听清小公主细弱蚊音的呢喃。
“就、是、说!”
“呜喔!”
“哇啊!”
还想继续追问的两人,被密托茨黛拉一手一个拎着衣服提了起来,从身体中那一半属于魔物的血液中得到了远超常人力量的密托茨黛拉拎起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和十几岁的少年,轻松的就像提着两只鸡。
“为了回应骑士的礼节,必须由我、或者莉莉安,也就是那个无头骑士口中的【拥有印记】的人直接走到它的面前!明白了吗?!”
——不、一点也不明白!
莫忒的悲鸣中隐约可以听见这句话。
“所以说!要【直接】走到它面前,就是说我或者莉莉安要度过这条小溪!晚上这亚麻布的衣服很难干,穿着湿衣服会很难受而且可能感冒——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你们想看谁什——么都没有穿的样子呢?我?还是莉莉安?!”
“明、明白了呜嗷!”
异口同声信誓旦旦的说出句话,两个各种意义上都很倒霉的雄性生物,终于得到了解放。
以被扔到茅草屋后面的方式。
看着他们忙不迭的躲到墙后,莉莉安松了口气,将穿上还没有多久就觉得想要再洗一次澡的亚麻衣服重新从身上剥掉。
“其实,我去也可以的吧,而且,我还比莉莉安你更有战斗力。”
“嗯,虽然是这么说……不过,这个时候还是我去吧……没关系的,比起密托你,我和亡灵交谈,可能会更加容易一点。”
在想到自己这个应该是与【亡灵魔法】最无缘的挚友所掌握的一些魔法后,密托茨黛拉点了点头。
“要小心啊”
莉莉安重新淌过了还淹不到她腰间的浅浅溪水。
——其实,也许没有必要这么做的。
溪水拂过肌肤的清凉感,在几十分钟之前还让她瑟瑟发抖,现在,就可以以享受的心情来面对了。
这都是托【魔王】的强大适应力的福。
但同时,某种【其实,礼仪的回报不用这么周全也好】的想法,也在羞耻心的刺激下冒了出来。
——不、我在想些什么啊,以礼仪回报礼仪,可是阿兰斯家的家训之一。
莉莉安觉得自己密托茨黛拉更加适合与亡灵交谈的原因,也是这个。
她是,魔王。
——这样做,至少,【不会失礼】。
是《告死灵书》之主。
这本书,来自于掌握死亡,亡灵以及灵魂的【死亡之魔王】亚萨兹。
虽然没有自觉,也不知道如何使用,但,这是事实。
克莉丝告诉过她,她的手上,紧握着对于亡灵来说至高的权杖。
而且,有一件事莉莉安很在意。
从看到那些无头骑士开始,她就感觉到一种违和感缭绕不去。
好像,弄错了什么事一样。
可是究竟弄错了什么呢?
——但愿,和我想的都一样,克莉丝……大家,我…
“我们的……帮助吗?”
溪流,并不宽。
站到无头骑士面前的莉莉安,反倒是不太在意自己用未着片缕的姿态与骑士对话了。
没有头颅的无头骑士们没有视觉,在它们的感知之中,自己大概只是一个“活着的东西”,仅此而已吧。
“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
无头骑士将话语重复了一遍。
“具体是,怎样的帮助呢?即使是现在的我们也可以做得到的事的话,究竟是……”
无头骑士,直直的抬起了头,然后又再度,向莉莉安鞠躬而下。
“拥有骑士印记的高尚之人,请允许我代表索伦第十六骑士队,向你们致以最高的感谢!”
“不、也没有那么夸张啦,高尚之人什么的……总之,先告诉我们,你们自己的事吧,和我的同伴们一起。”
“了解。”
莉莉安说出的话,其实就是“我们会帮助你们。”的另一种说法。
理解了这一点的无头骑士,结束了又一次的感谢。
它没有再浪费时间,在跟着莉莉安淌过了溪流,在莉莉安穿上衣服,库杰和莫忒也从茅草屋后走出来以后,就开始了说明。
首先讲述的,是来历。
“我们是,索伦帝国第十六骑士队,通称,【黑鳄】。”
在听到【索伦】两个字后,密托茨黛拉不太自然的皱了皱眉。
上一个出现在她面前,自称索伦帝国的骑士的迪德姆斯可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不过,现在探究那个死亡骑士和这些无头骑士之间的关系毫无意义,所以她什么也没有说。
“帝都索伦毁灭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当时远离帝都执行任务的我们的手上,与之同来的,还有一个任务——保护当时因为被排挤而流放到离我们所在位置不远的一位王子逃离索伦,前往光辉学院请求庇护。”
无头骑士的话语中,听不出丝毫的情感。
它陷入了回忆之中,那是铭刻在灵魂之中,至今也不曾被时光与死亡抹消之物。
可是,用灵魂的震颤诉说出来后,却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毫不惋惜。
“我们欣然接受了任务,杀入被邪教徒包围的城市,掩护着那位王子一路逃离,远离城市,远离人群,越过高山和溪谷,跨过沼地和平原,借助激流飘荡而下,从帝国的西境,逃到了这里——当时帝国的大行省‘托乌木’的边界。在途中,邪教徒的袭击从来没有止息,同伴们一个个死去,当我们为了最后一次补给而冒险停留在一个小镇时,原本百人的小队,已经只剩下四十二人了。”
“才仅仅过去了,五天而已,连哀悼同伴逝去的时间也没有。”
可是,它记得,它们清楚的记得每一个在路途之中死去的同伴。
它记得,它们清楚的记得所有它们所翻越的山峰、渡过的河流。
“那个时候,教会的联军,已经离这里不远了。”
还有那一天,所有仅存的人脸上,那稍稍放松的表情。
连逃亡路上一直紧绷着脸的王子殿下,也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所有人都放松了下来。只要和教会联军汇合,任务就算完成,我们也可以奔赴保卫索伦的战场了——所有人,都这么想着。”
——逃亡,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使命,马上就可以完成了。
莉莉安沉默着。
这些骑士,到死都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他们誓要守护的国度,早在下界之门在帝都开启的第二天,就彻底毁灭。
她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的听着。
“我们,都很高兴。”
对骑士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加令人振奋的了,他们在还侥幸的没有被战火卷入的小村庄中用路途上猎取的毛皮换取了食物,还有一桶葡萄酒。
一桶廉价而低劣的葡萄酒,甚至可以说是,他们谁都没有喝过成色这么劣质的酒。
但是所有人都说,等到与教会联军汇合,一定要好好的喝一杯。
然后,回到战场。
“但是,就在当晚。”
他们背后数公里的小镇,冒起了火光。
邪教徒的袭击永远那么出其不意。
虽然对不起那个小镇的居民们,但是,的确是他们的死,给出于谨慎提前离开的他们侥幸的争取到了时间,在平原上,他们发足狂奔,背后,邪教徒的骑兵和斥候死咬不放。或是马匹的脚力跟不上,或是为了阻截敌人,同伴们一个个脱队,敌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最后,我们做出了全员留下断后,只由当时幸存者中最稳重的朗德思带着王子殿下逃离的决定。我们拼死作战,最后全军覆没——该死的邪教徒没有当场杀死我们,没能得到王子殿下的他们把我们俘虏回了那个小镇,在勉强幸存的镇民面前,一个一个砍下了我们的头颅,并用火焰焚烧殆尽,最后……”
最先被斩首的,是哈卡,接着是德里安,科莫、赫拉莫斯卡,迪拜思科……百夫长被排在了最后,邪教徒们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一个死去。
一颗颗高傲的头颅滚落。
除了无尽的怒火,那个时候的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直到死去,也从未熄灭。
而再度的苏醒……点燃了它、它们灵魂中另一把憎恨之火。
“然后……就是苏醒,被那个该死的,卑鄙的男人,无气量可言,毫无信仰可言,就算身死,变成了世人憎恶的亡灵,我们依然是骑士,绝不会服从于他!”
无头骑士的声音变大了。
这似乎就是语言毫无波澜的它表达愤怒的方式。
“啊!也就是说……在这片土地上流传的,无头骑士的传说……”
在莉莉安和密托茨黛拉思考的时候,学徒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索伦帝国的骑士。
保护仅存的王室血脉,却被邪教徒残酷的杀死,毁去了头颅。
弗莱丽比照了一下骑士所说的【历史】和红枫领流传的【故事】。
一模一样。
“原来是,你们吗?”
突然见到孩提时代经常把自己吓到父母被窝中的故事主角,而且它还向自己求助。
除了目瞪口呆之外,出身于红枫领的几人不知道还要作何反应。
“不过,既然你们不愿臣服于那个亡灵法师,那么,他是用什么手段控制你们的?普通的魔法师如果受到你们四十多个无头骑士的精神冲击,毫无疑问会变成白痴吧。”
同样出生于红枫领的密托茨黛拉在感慨了一下世界真奇妙之后,向无头骑士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魔法师的精神力很强,非常强,正是因为强大的精神力,他们才能操控魔力,控制元素,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奇迹。
甚至,魔法师之中,还存在着被称为心灵术士的特殊存在,被称为【法师天敌】的他们能够直接以自己的精神力在物质世界中制造匪夷所思的【现象】甚至是【物质】。
但就算是心灵术士,在他们最擅长的心灵斗争之中,也绝对不敢与圣职者以及骑士叫板。
在无头骑士们不情愿的情况下还能强制性的控制它们,如果没有特别的手段,就凭区区一个【普通的亡灵法师】?
密托茨黛拉表示你仿佛在逗我笑。
这种人如果不是白痴,那么他马上就会变成白痴。
“因为我们,失去了自我。”
无头骑士的声音,低落了下来。
“诶?……啊!”
“呜哇!莉莉安,吓我一跳!”
“原来是,这样。”
莉莉安知道那奇妙的违和感是从哪里来了。
“你们,连代表你们是独立个体的头盔都——”
无头骑士盔甲的上方,空无一物。
连头盔也没有。
“嗯,莉莉安,那是什么意思?”
密托茨黛拉不明白莉莉安发现了什么。
无头骑士又没有头,没有头盔不是很正常吗?
“密托,无头骑士,是有很多种类的,这些在光辉学院的魔物辨识课上我们应该学过的吧。”
“……啊呀,那门课,我没有去选呢……”
密托茨黛拉不好意思的绞了绞头发。
“……明明是,密托你总是翘课不是吗……”
“……啊哈哈,论学识,我怎么都比不上莉莉安的啦,那么,这个无头骑士是哪一种呢?”
密托茨黛拉迅速的转移话题。
“……第三种,准确的来说,已经不是【无头骑士】了。”
莉莉安对那一节课的记忆很深刻。
作为助教的一位巫妖在那一节课上找来了三种无头骑士。
虽然被吓的钻到了课桌底下闹了大笑话,但也因此,莉莉安清楚的记住了无头骑士的不同类型。
其一,是空荡荡的头盔中,燃烧着灵魂之火的无头骑士。
其二,是看上去很接近普通人类,但是可以随意把带着头盔的脑袋摘下来的无头骑士。
其三……
是【一群无头骑士】
是最特殊的一种。
按照授课的巫妖的介绍,无头骑士的头盔,是它们作为【独立个体】的证明。
在极罕见的情况下,无头骑士会失去头盔,这样的无头骑士,往往会成为其他亡灵生物的侍从与附庸,如果这个亡灵生物是一个拥有头盔的无头骑士,同时,它身边有一定数量的,失去头盔的无头骑士的话……
“无头骑士团……虽然是一个团体,却被认为是单一一个【个体】的特殊魔物。”
会成为,一种颠覆一般人认知的魔物。
“没错……不知为什么,唯独百夫长依然拥有属于它的头盔。被唤醒的我们,就以【黑鳄】这个整体存在,虽然每个人还有自己的【意识】,但是,我们没有自我,基本表现为无法反抗来自百夫长的命令,而那个亡灵法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百夫长囚禁,通过它控制了我们。”
无头骑士确认了莉莉安的说法。
这样就可以理解了。
只有一个无头骑士的话,强制的控制还是做得到的。
“那么,你希望我们解救出百夫长吗?连位置也不清楚的话……而且,那个地方想当然也知道肯定有一大堆陷阱吧。”
思索的最后,库杰摇了摇头。
“做不到,现在的我们的话。”
“百夫长告诉过我们,亡灵法师用某种方式分离了它和它的头盔,通过一个祭台,在一定程度上跳过了百夫长的意志,然后,出于担心作为亡灵中的上位种,百夫长可以通过威压的方式控制他的亡灵仆从,所以那里没有看守,只有一堆魔法陷阱,最后他还说,要我们一定要向拥有骑士印记的人求救。”
无头骑士淡然的陈述着。
这下连麦也皱着眉毛,不断的摇头。
“就算只是要我们把那个头盔从祭台上取下来也……要是那个地方在村庄外要怎么办啊。这个项圈……”
“我们可以为你们破坏掉这个项圈。”
“诶?”
“在骑士队中,我是对魔法比较有研究的,这些项圈的一些讯息反馈,需要通过那个水晶作为中转站传递给不知道在哪里的亡灵法师,在那块水晶被破坏的现在,帮你们破坏掉项圈也而不被亡灵法师发现是可以做到的。不过现在不行。”
水晶,指的就是克莉丝临走前破坏掉的水晶吗?
这么说来……亡灵法师所在的地方,有足够的遥远吗?
“原因是?”
“不清楚亡灵法师身边,还有没有可以直接接受讯号的东西,如果有的话,你们会陷入危险,而我们已经等不到下一个拥有骑士印记的人到来了。”
慢而坚定的,无头骑士回答着。
虽然声音毫无起伏,但多少习惯了克莉丝那种语调的莉莉安,还是听出了焦虑感。
“那又是为什么?”
“原因不明。”
无头骑士摆了摆手。
“从昨天开始,一种奇怪的精神波动就在侵蚀我们的意识,这是之前没有过的,应该是无亡灵法师找到了什么对我们洗脑的东西,那该死的波动异常的强烈,是那种破坏性的洗脑……最多,按照百夫长的推测,最多五天,我们就会沦陷。”
“那你们要怎么向我们证明你们现在还没有沦陷?”
“我还拥有智慧,这就是证明。”
弗莱丽和麦面面相觑。
库杰也有些傻眼,这算什么证明?
“……我明白了。”
猩红的瞳孔染上纯蓝,又在片刻后消去。
从无头骑士身上感觉看见了【坚定的自我】的莉莉安,点了点头。
在【幽魂主脑】有意的前提下,谎言是毫无意义的。
“这个村庄里遍布了一些我们被下死命令无法接近的地方,一旦你们从这些地方之中找到百夫长的位置,我们就会帮你们破坏掉项圈,至于百夫长一定在这个村庄里的理由……请让我整理好后,明天告诉你们,也请你们向村民们收集情报,找到可疑的地方。”
似乎说了一大堆的东西,无头骑士的智慧也已经开始不够用了。
毕竟是失去了智慧的重要载体,无头骑士的智商在骑士类亡灵中也是最低的。
“然后由我们去夺回你们的百夫长的头盔吗?倒是很浅显的作战啊……那么,怎么办?”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必要的情报都已经到手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做、或不做。
“虽然这么说很抱歉,但是我反对。”
在所有的视线集中到自己身上后,库杰大大的摇了摇头。
“太危险了,破坏项圈时会不会爆炸这点先不论,魔法陷阱本身就是巨大的危险,就算是莉莉安小姐和密托茨黛拉小姐,也会感到很棘手吧,成功率太低了。”
以探索来说最危险的地点中,魔法师据点位列第一。
永远不要试图去猜在魔法师的据点里你会遇见什么样的陷阱,死于各种魔法陷阱的魔法师多不胜数,库杰认为,再怎么样也没有冒这个险的必要。
无头骑士的气息没有任何变化。
也没有继续恳求。
“但是,我认为可以试试看。”
“我认为可以去做。”
异口同声的莫忒和弗莱丽对视片刻后,露出了笑容。
“理由呢?”
“魔法师,原本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的人不是吗?”
这直接的一塌糊涂的理由让库杰呆然。
然后自嘲般的笑了笑。
从那毫无灰暗情感的笑容中,莉莉安找到了答案。
“那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里,已经没有再也没有犹豫的必要了。
莉莉安深吸了一口气,手掌按在胸前,只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动作,她的气质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学徒们——尤其是莫忒和库杰,呆然的看着虽然穿着粗陋的麻布衣,却依然如同高贵的王女、或者说女王一样的莉莉安说出决断:
“我们会帮忙的。”
向着无头的骑士。
以及从对话一开始,就在灵魂另一头聆听的人。
“那么,我将这个消息告知【黑鳄】全员,并且,明天开始协助你们的调查。”
无头骑士没有说出多余的感谢话语,再次弯腰行礼后消失在夜色的黑暗中。
“……那么,我们也回去吧,明天应该会很忙吧,今天都要好好休息才行呢。”
目送着骑士远去,莉莉安她们,也转身走向村中的木屋。
每个人的表情,都有所不同,但大致上,学徒们的表情里都透露着稍许的不安以及不可思议。
这是他们从未体验过的事,虽然程度不同,但每个人的动作都因为紧张而僵硬。
密托茨黛拉则是跃跃欲试。
——被动挨打,从来都不是【红枫的银狼】的风格。
唯独莉莉安……
“没有问题吧,克莉丝,我们这么做。”
就像密托茨黛拉所料,在决定做完后,反而变得战战兢兢的。
“那是当然的,莉莉安主人。”
对自家主人的这个坏毛病,黑发的魔使也没有什么办法。
自信可比天才难培养多了。
“嗯,我、会努力的……说起来……明明夜晚才刚开始,这个村庄,一点人气也没有呢……”
莉莉安从街道的一角,环视着村庄。
黑夜已经到来。
村庄中却没有半点灯光。
简直像黑夜降临的刹那,村民们就全部消失了。
不过这只是错觉而已,【幽魂主脑】的感知中,感觉得到人类灵魂的波动。
这些波动都异常的平缓,这是睡眠时的状态,正如克莉丝所说,现在就算她们打算搜集线索,在村民都早早入睡的现在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克莉丝,你那边没有问题吧。”
“妾身这里没有问题。”
敲了敲坚硬的石壁,克莉丝轻松的回答着。
这间石室里,没有任何会伤害到她的东西。
同样也没有任何光明与温暖。
照亮脸庞的蜡黄光芒来源于门对面墙上的蜡烛。
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问题】。
被无头骑士带离村庄,来到森林之中一个隐藏在缓坡的灌木下的洞口,从那个洞口坠下之后,又沿着亡灵魔法师设置的骸骨灯走了十几分钟,最后,又一次掉落到了洞中。
现在,作为克莉丝进入的“门”的石室天花板上的洞,已经严丝合缝的闭合了。
过于迂回复杂的路线,让克莉丝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所处的位置。
只知道,这里是大地的深处,作为魔法师的藏身处,也未免过于胆怯和令人嗤笑,却也绝对合理的场所。
“那就太好了……呐,克莉丝,我,直接破坏掉这些项圈,带大家离开的可能性……”
“如果莉莉安主人不在乎亡灵法师之后会为了泄愤杀死村民的话,百分之百,那个家伙太大意了。”
——没错,太大意了。
亡灵法师似乎就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因为重要的实验进展顺利心情非常不错,再给所有人戴上项圈并且把克莉丝囚禁起来后,就毫无动静了。
连那块水晶被破坏,也丝毫没有反应,按照刚刚听到的无头骑士的说法,明明那是不在村庄中的他知晓村庄中发生的事情的唯一渠道……嗯,如果【不是】唯一渠道的话,就解释的通了。
——那样的话,会不会莉莉安主人和无头骑士的谈话也……
克莉丝皱起了眉,但这个可能性也不高。
再重复一次,无头骑士一点也不蠢。
“……如果,带上这些村民一起……”
“虽然有莱纳和匹纳两兄弟的特例,但妾身不认为仅仅依靠恐惧就可以让这些人一直待在村子里,并且这么多年都没有泄露亡灵法师的存在。”
言外之意就是这些村民绝对有问题,而且可能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亡灵魔法控制人的手段不要太多,克莉丝相信莉莉安可以理解。
“也对……呢,是我想的太简单了。”
灵魂链接中的声音,带上了少许失落,显然是明白了克莉丝话中的含义,但很快,又恢复了活力。
“克莉丝,一定要,平安啊。”
“您的期望的话。”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灵魂链接中的话语平息,黑暗的石室中,克莉丝站了起来。
她感到了气息靠近。
——终于来了。
从进入这个石室——准确来说,应该是冥想室后,亡灵法师就一直没有露面,只有一些水和白面包事先放在粗制滥造的石桌上。
显然,这对于情报的收集以及其他措施的实施都是不利的。
不过,现在靠近的气息,也让克莉丝冷哼了一声。
不是亡灵法师。
以一个人来说,气息的规模太小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
“虽然行事大胆,你这家伙,胆子却意外的小啊。”
“难道你不认为,这就是你所说的‘谨慎’吗?年轻有为的小姐。”
用不痛不痒的声音回应克莉丝不痛不痒的嘲讽,某个生物倒吊在了铁闸门的顶端。
——不出所料。
盯着那满身绿毛,膜翼上有着深紫色纹路的蝙蝠看了一会儿后,克莉丝的声音里充满了怜悯。
“而且,审美堪忧,毫无美感的使魔,毫无美感的冥想室,你本人也就是那种程度了。”
魔物,腐绿猴蝠,没有任何能力,就算成群结队也几乎没有战斗力的小东西。
面容如其名,特征是丑、很丑、十分的丑。
作为一个魔法师一生仅有一个的使魔来说,是最糟糕的选择。
看到这个东西,克莉丝也就确认了这个亡灵法师的确不是什么索伦帝国王室的末裔,那些无头骑士没有丝毫追随他的理由。
拥有恶魔血统的索伦王室,再不济也能用自己的血从下界召唤小恶魔来充当使魔,以这种除了丑和不起眼以外没有任何用途的魔物为使魔,克莉丝一时能想到的,只有年少无知犯下的错,生死关头没有那么多选择,亦或是他就只配拥有这种魔物当使魔几种。
“呵呵,就算是这样的陋室,有你这么美丽的小姐在,也如同一幅画不是吗?”
“阿谀奉承的嘴皮子功夫倒像是一个贵族。”
魔法师的对话永远充斥着勾心斗角。
“最后一个被我阿谀的贵族,他女儿的坟墓都已经长满杂草了。”
“还真是毫无新意的威胁呢。”
“你的嘲弄也不如你的美貌那么优异不是吗?就算你破坏了水晶的魔方让我失去了直接看见村庄的能力,那些无头骑士也是我的眼,我的耳,那些小鬼的一切活动都会被它们报告上来,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通过自己的使魔,亡灵法师向考生表明了优势。
一般这个时候,魔法师会用各种话题来套他的话
“比如,将你杀死。”
而克莉丝不屑的告诉他,那又怎样?
从腐绿猴蝠嘴中传来的声音,明显的顿了一下。
克莉丝的态度,让这个藏匿的很好的亡灵法师有些哑然。
——她在故意激怒我?
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
——难道她不知道亡灵法师往往会如亡灵一样,失去作为生者的感情吗?激怒自己有什么用呢?
——还是说,她想要让我对她做什么?仔细想想吧,如果我被激怒了会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让这个乳臭未干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闭嘴,用魔法和亡灵狠狠的折磨她,这是亡灵法师正常的手段。
——我为了折磨她把她带出来,带到哪里?
当然是自己的身边,或者是亡灵生物的旁边。
——会做什么?
折磨她,或者教教她什么叫做世界的残酷,反正这个据点除自己以外没有任何人,无头骑士被严令禁止靠近,虐待俘虏这种违反骑士信条的事也可以随便做。
——然后呢?
“想要激怒我,然后靠近气急败坏想要让你得到教训的我,然后用我现在还不知道的手段杀死我?或者是夺取某个亡灵生物的控制权?小女孩,你该不会,就是这么想的吧。”
“……”
虽然娇小的女孩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但她轻咬嘴唇的动作在腐绿猴蝠的眼里清楚就像在阳光之下。
——果然,再怎么冷静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在戴上用诅咒来抑制魔力的项圈后还能使用魔力,实力的确很强大,算是少有的天才,那个有些奇妙的【妾身】的自称也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也有着作为魔法师相应的心计,只不过……
——终究只是个小孩。
“对付你这种程度的魔法师,妾身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女孩的语气依旧淡然。
在亡灵法师听起来,却像是被揭穿了谎言的小孩子在死撑。
“我这种程度的魔法师吗?”
“魔法公式一塌糊涂的魔法师。”
黑发的少女所说的魔法公式是什么,他很清楚。
在这间石室的墙壁上,由他在好几年前亲手留下来的,那些杂乱无章的研究笔记。
一想到这件事,他反而感觉到了轻松——这是他最近才逐渐找回的,属于还不是亡灵的他的感觉——没有魔法师在想到纠缠了数年,数十年的研究即将成功的时候会不感到轻松的。所以他游刃有余的,通过自己的使魔将这种轻松化作话语,告诉那个天真的黑发女孩。
“的确,那是我在迷惘时留下的痕迹,不过,马上,我就不用再迷惘了,而你,连我的迷惘都看不懂的小家伙,又能做什么呢?像童话一样,怀抱希望等待朋友的拯救吗?”
——那是不可能的。
——现实,可不是那些可笑的童话。
他知道自己的言外之意这个女孩一定听得懂。
他需要听到她的回答。
为了判断,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沉溺在梦想与友谊的美梦中,说出“她们一定会来救我。”的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呢?
是冷静判断彼此的实力差,用那些魔法公式来从他嘴里套取更多情报的分析家呢?
是认清现实也认清所谓的友人,理解了这个困境已经无力改变,沉默不语的聪明人呢?
还是说是勇敢者,是愚蠢者,是高傲者,是自我牺牲者,还是……
“……曼尼马克。”
——?
僵硬的嘴角因片刻前女孩不出他所料的表情而勾起的弧度凝固了。
她刚刚说了什么?
“你说什么?”
“看来主人和使魔一样,耳朵都是摆设呢。”
黑发的少女,不屑的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名字。
“亡灵巫月,亵渎与污秽的虫王,曼尼马克……苍蝇翅膀的弯月,那就是他的标志。”
甚至还更加的详细。
“……你怎么会知道?”
亡灵法师强行压抑住惊讶。
女孩口中的称号,确凿无疑。
他也确实在这个冥想室的石壁上,留下过那个可怕亡灵法师的标志。
——但为什么一个小女孩知道这些?
的确,那是个有名的亡灵法师,但也还没有到一个十二、十三岁小女孩也知道的程度啊。
“你在进行一个魔法仪式,要借助自真神降临以来就被戴安娜之月掩盖了光芒的亡灵巫月,曼尼马克最大的遗产的力量……粗略看了一下,你的研究就是这种东西吧。”
嗒、嗒。
克莉丝没有回答。
她用别的话语,代替了回答。
透过蝙蝠的眼,黑发女孩在石室中抚摸着墙壁绕圈的画面被亡灵法师看见了。
他清楚的看到,女孩的手拂过的地方,每一句话,每一道魔法公式,每一个潦草而简陋的魔法阵,全部,全部都是他在这个冥想室中无数彷徨、苦恼、绝望、暴怒的痕迹中,【真正有意义】的东西。
绝对不可能是偶然。
能从乱七八糟,充满了怨念的刻痕中找出这些东西,找出这些他费尽心血才得出的珍贵成果,怎么可能是偶然!
那不就是在说,他的努力,他的心血也不过如此吗?!
“……潦草和杂乱的大杂烩。”
“哼,你要是能丛中看出什么东西……”
“嗯哼?”
轻蔑的鼻音让早已坏死的脸部肌肉也扭曲。
“也许我会给你看看更有趣的,只要你明天之前能得出什么……”
这是退让。
亡灵法师退让了。
他害怕在这里听到更多,更多表明他的心血【不过如此】的话语。
甚至想要逃跑。
“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这些东西?”
摇头,摆手。
“明天再说吧,睡眠不足可是少女美貌的大敌。”
克莉丝打了个哈欠,完全不把挂在门外的蝙蝠当回事一样,躺在了一块稍微平整点的地面上。
“哼!”
亡灵法师现在真的有种把这个该死的女孩拖出来,撕碎她那华贵的衣裳,让丧尸和憎恶好好“宠爱”她到咽气的冲动。
他还不是亡灵,怒火,是为数不多还没有失去的情感。
但是不行。
他告诉自己。
——活着的人,越多越好,不要做没有意义的杀戮。
最后,他咽下这久违的怒火,看也不看娇小的女孩,离开了。
长满绿色绒毛的丑陋蝙蝠松开了爪子,灵巧的在空中翻滚,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让视线从面对冥想室,变成了朝向通往不知何处的漆黑过道,膜翼扇动带起的风顺便吹熄了仅有的光亮。
因此,它没有看见。
亡灵法师也没有看见。
在侧躺的少女手中,悄然闪过的灰光。
………………………………………………………………………………………………………
“……”
万籁俱静。
在没有变化,没有光明,没有任何参照物的环境中,时间的概念也变得暧昧。
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让克莉丝想起了一种刑罚,一种再常见不过,却不知令多少英雄与忠臣崩溃绝望的刑罚。
幽禁。
意志坚硬如钢铁的骑士也噤若寒蝉的房间里只有纯粹的寂静与纯粹的黑暗,如果感觉有重量,那这两者带来的毫无疑问就是最为沉重的恐惧与绝望。
亡灵法师将烛火熄灭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虽然不清楚是想让人害怕恐惧,还是单纯的膈应她。
反正,都毫无意义。
黑暗中,纯蓝的双瞳,慢慢睁开。
克莉丝不会害怕黑暗,因为她就诞生于最深邃的黑暗。
克莉丝不会害怕绝望,因为她就带来着最沉重的绝望。
比起绝望和恐惧,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她冷静的,谨慎的,在绝对不会被亡灵法师感觉到的程度上,张开了【幽魂主脑】的感知触须。
她必须谨慎。
长年与幽灵,亡魂打交道的亡灵法师,很有可能会感觉到同属于幽灵型亡灵的【幽魂主脑】的气息,到那个时候,没准,就要把自己连这个地下据点一起,在亡灵法师启动莉莉安她们的项圈前全部粉碎才行了。
——并不是做不到。
仅仅是太过危险,没有去做的必要。
“啧。”
但是,无形的触须才蔓延出不到十米,就不得不停了下来。
墙体,地板,天花板,梁柱——在这些东西的里面,朱红的魔力像小溪一样静静流淌着。
——难怪什么监视魔法都没设置……还有这种材质的岩石,原来可以遮蔽精神力的吗?
这些魔法阵藏得足够的深,连【深度解析】都没有发现这些无声无息将精神力吸收掉的,其貌不扬的岩石中居然有这么多警戒与反探查的魔法阵。
只要克莉丝不慎触碰到那一条又一条,盘旋相接的长条形魔法,溪流中,毫无疑问会卷起滔天的洪流。
在这个位置和距离,克莉丝无法分辨那魔力的洪流会触发什么样的机关。
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而且,这些魔法阵的存在,让挖掘地道或者设置直接崩坏这个据点的魔法的计划变成;1天方夜谭。
好在,她想要看到的东西,已经映照在纯蓝的双瞳中了。
直线距离约三百米,趁蝙蝠飞走时悄悄留在它身上的,【幽魂主脑】特有的【魂质费洛蒙】的光芒,在那里一动不动。
按照常理来想,那里就应该是使魔的主人,也就是亡灵法师的所在地。
不过,也要考虑到,亡灵法师也考虑过这个“常理”。
接二连三小心翼翼的伸出精神的触须都被横亘在通路中,不可目视却确实存在的警戒魔法阻止,让心情变得不怎么愉快。
克莉丝闭上了眼睛。
明明这个大陆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幽魂主脑】这种奇异的亡灵生物,这个亡灵法师也不可能知道有这种亡灵的存在,可是,他设下的防御体系,却完美的限死了她一直以来依赖的【幽魂主脑】的力量,简直是命运给她开的一个天大的玩笑。
——命运的玩笑吗?
克莉丝突然想要对安排了这一切的命运发笑。
但考虑到那位陛下的宝具——虽然不完整但的确就是那可以称之为臭名昭著的神器——在这个世界,又觉得实在是不能就这么一笑了之。
一瞬间,那个位于遥远黎赛的魔法学徒的脸以及他手里那副货真价实的神器塔罗牌在脑海里浮现,又在紧接着的下一瞬间被抛开。
克莉丝睁开了眼。
那双一如既往平静的眼眸,在黑暗中泛起的色彩是——
猩红。
与黑发少女的主人,相同的瞳色。
世界,因此而改变。
不再是灰色眼眸所目视到的,普通而平常的世界。
也不是纯蓝瞳孔所看见的,魔力,灵魂,情感一锅大杂烩的世界。
血液的流动。
活物的体温。
心脏的跳动。
在猩红的视域中点缀出一副美丽而又残酷的图画。
这幅旁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图绘中,克莉丝排除掉所有令人恶心的小东西,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一个静止不动的光斑上。
“嗯……就你吧。”
圆润的指甲嵌入指尖,作为魔力构造生命体并未拥有,在获得某个职阶时随着力量一并获得的身体中,猩红的液体闪烁着猩红的微光溢出。
“【汝为……。”
注视着这在黑暗中也散发不详微光的猩红液体,克莉丝轻声说出短暂的话语。
指尖的血滴,从圆润的形状中,溅出比发丝还细的血线。
不是【原典】。
不是【解读】。
这连魔法也算不上,克莉丝,仅仅是下了一个命令。
“……人形】。”
一个微不足道的命令,仅此而已。
黑暗中,亮起了第二双猩红的瞳孔。
爬虫类生物的,尖锐竖瞳。
“岩穴角蜥……啧,还凑合吧……”
被血线联系的,一个生物与一个非生物。
细微到几乎无法感受到的血色细线中传来的,是这只静静的趴在岩壁上的魔物,岩穴角蜥的视野。
花了相当的时间,克莉丝才将那难以形容的爬虫类奇妙视野改变成她也可以理解的画面,并看清了这只原本有着青苔色鳞片的小东西眼前到底有什么。
——一只巴掌大的蜘蛛。
“……”
钩爪狼蛛,跳蛛种小型魔物,无毒,特征与主要武器为八只蛛腿上的尖锐倒钩。
是有着坚硬鳞片的角蜥餐桌上的常见菜肴。
看上去,这只角蜥正准备开始给自己打理一顿晚饭……或者夜宵。
不过,暂时将自己的感觉与这只角蜥用血液联系的克莉丝并不想品尝新鲜的狼蛛大餐,在绝对的意志下,并未被抹去全部意识的角蜥,只好悻悻然放过了眼看就要到嘴里的美味,沿着石墙,向黑暗中爬去。
目的地是,被标记的使魔所在地。
亦是,其主人,亡灵法师的存在之地。
可能的存在之地。
说到底,克莉丝不觉得那个亡灵法师会没有这种程度的狡黠。
她有给那只蝙蝠打上标记的动作和标记本身都没有暴露的自信,但是,让与敌人接触过的使魔暂时远离自己,或者故意将使魔放到设下的陷阱之中,都是魔法师的常见手段。
【自己在暗处时要警惕被别人通过使魔找到。
自己在明处时要主动把别人通过使魔引出。
自己在优势时要小心让别人通过使魔翻盘。
自己在劣势时要勇于用使魔寻找胜利时机。
——《魔法师基础教育教材》】
毕竟,没有什么比与本人心意相通绝不背叛的使魔更可靠的了。
同样,也没有什么比与本人心意相通还不会背叛的使魔更危险的了。
现在选择缔结使魔契约的魔法师一代比一代少,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所以克莉丝压根就没有刻意的控制刚刚制作好的眷属前往那里。
通过角蜥本身的夜视能力,这个据点的全貌,慢慢的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一个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
短短三百米不到的回廊,就看到十几条支路,其中一半在走进去不超过十米,就又有复数的支路向两侧展开,在绕了两圈后,克莉丝果断的放弃了在这个夜晚将据点的结构彻底摸清的打算,切实的探索起主干道来。
而即使是主干道,也看不到哪怕一盏灯火。
黑暗中一扇又一扇紧闭的门后究竟有什么呢?
既然是亡灵法师,那么还是不要期待有什么赏心悦目的东西比较好。
“……啊。”
所幸,这个迷宫的面积并不大。
圆弧形的主通路,也只不过用掉了这只去掉尾巴体长不超过一只成年人手掌的角蜥四十分钟的生命。
现在,它正通过通路尽头,古拙的金属大门下面的缝隙,爬进这个飘散着炼金药剂和各种各样魔植,油脂与血腥气息,应该是重要区域的房间中。
这些气味都是亡灵法师的实验室里经常弥漫的味道。
顺带一提,【魂质费洛蒙】的光芒,就在这扇大门旁边的一个房间里。
这让克莉丝怀疑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在她的预想之中,这个使魔待着的房间应该只是一个迷惑、欺骗她的陷阱或者诱饵。
但一般有人会把诱饵放在这么明显的重要区域旁边的吗?
还是说,连这个门后的东西,也是陷阱与诱饵?
——总之,先进去看看再说。
黄铜色的推门上不出所料的设置了用来阻碍进入的警戒魔法,克莉丝也不出所料的找到了很容易被施术者忽略掉的没有被魔法覆盖的门缝轻而易举的侵入了房间,在克莉丝的指挥下,角蜥在进门后就近爬上了门旁的墙壁。
十几分钟后,通过趴在房间圆顶上的角蜥,实验室的光景在黑发少女的眼中一览无余。
与外面昏暗到连路都很难看清的回廊相比,这里明亮太多太多了,在墙壁上一圈奥术照明灯苍白的光芒里,整齐排列的七张长桌将圆形的空间分割成不同的区域。
任何一个接受过魔法教育的人都能一眼认出这经典而实用的布局。
比如那两张拼成“L”形摆满了玻璃和水晶的仪器,在两张桌子的焦点放置了药剂配制台,旁边还有着像墙一般拥有诸多抽屉的立柜,上面贴满了写着各种素材名称的纸片,这是最常见的药剂工作室的摆设。
在药剂工作区的对面,一个中等体积的黑曜石的熔炉放在那里,还有深紫的铁砧,绿色大理石围成的水池,锻炉,水池旁的桌子上,铁匠的工具隐隐闪烁着魔力的光泽。
在锻炉的旁边是附魔区,与一般的附魔台加上用于摆放材料和刻画魔法阵的两张桌子的组合不同,在附魔台的后方,有着漆黑的解剖台,红色的污垢铺满了台面,而用于固定被放在这个上面的倒霉蛋用的铁环却光亮如新,解剖用的工具在石台侧面整齐的挂着,明亮的光芒让它们散发出令人战栗的寒光。
加上这个附魔、解剖双用途的区域对面,由剩下的长桌和书架组成的魔法研究区,在圆形的房间里画出规整的四边形,就形成了典型的【艾托式魔法工房】布局。
然后,重点在于,房间的中央,被木制的围栏围出来的方形场地之中。
——那是什么?
有一根一石柱,石柱顶端被肉眼可见的魔法层层保护。
爬到最顶端的角蜥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个东西,之所以先确认布局,也是为了寻找四个区域里有没有什么是与这个相关联的机关。
——一个……盒子?
可是令克莉丝失望的是,那样的东西哪里都没有。
这也是【艾托式魔法工房】的设计理念,即不同的区域独立执行自己的功能,绝不互相干涉,这个理念至今仍是魔法师建造工房时遵循的基本原则。
所以,这块中心区域应该是完全独立的,想要通过其他地方切断魔力供应,让那些密密麻麻连视野都遮蔽的朱红色魔法失效暂时是不可能的,区区一只角蜥也做不到这种事。
——到底是什么东西。
克莉丝无法让角蜥继续靠近了。
那一大堆光明正大显示的魔法阵包括了一套防御体系的全部组成部分:不断变换的花纹是魔法的密码锁、淡朱色的微光是灵敏的警戒线、浮动的各种形状的魔法阵是防护和反击的魔法……该有的东西一个也不少,而且密度高得吓人,几乎形成了一个朱红的圆幕将石柱顶端和它顶端的东西完全遮掩,盯着那个看了好久,克莉丝才勉强认出那轮廓是一根石柱上顶着一个方形的盒子。
更多的细节就没有看清了。
——是要靠近……
这个念头,只在克莉丝的脑海里存在了半秒就被否决了。
角蜥靠近石柱的唯一方法就是从现在的位置——也就是石柱的正上方向下掉落。
而下落必然触发警报。
虽然变成了克莉丝的眷族,但除了鳞片变红,体型略微膨胀,变得拥有毒性以外什么变化也没有的小东西,除了在魔法中变成一只死角蜥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要是靠近后,看见了那到底是什么还好。
万一没有看见,还留下明显不正常的尸体,很有可能就引起亡灵法师的警觉,那就糟糕了。
简而言之,得不偿失。
——还是,等吧。
所以,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等。
等待不断变化移动的花纹和魔法阵的间隙,将更多的细节展露出来。
极其无聊的工作,需要超凡的耐力、毅力与注意力。
以及足够的时间。
这个方法愚笨,但切实有效。
所需的东西克莉丝恰好全部都有。
被她做成眷族的角蜥也有。
就这样,一只通体猩红的蜥蜴,安安静静的趴在圆顶的顶端,将下面不断变化的朱色花纹刻印在眼中。
魔法阵组成的球形不断变化着。
时而飞快旋转,无数的魔法阵只在表面留下一个又一个残像。
时而仿若静止,凝固成一幅最前卫的艺术家也感到眩晕范围的油画。
时而所有的圆形魔法阵和方形的魔方阵重叠,只有扭曲纠缠额花纹舞动。
时而花纹收束,魔方阵就如马赛克画中的方格一样贴在球面上。
令人眼花缭乱。
但等待与集中是有价值的。
改变,必然会产生缝隙,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和细小额的一点点,但蜥蜴优秀的动态视力和克莉丝的高度注意,就如同抽丝剥茧般,将朱红的帷幕慢慢分解,显露出被层层掩藏保护之物。
“……金属质地……紫黑色的金属……长宽比约0.618……边缘花纹是浮雕的荆棘……”
一项一项在变化的空隙中泄露而出的情报,被克莉丝取得。
“有部分铭文镌刻……四个角有弯曲的勾……中央骷髅头的浮雕……黑色的花瓣花纹……铭文文字为下界语……弯曲的勾中镶嵌有宝石,推断为黑水晶……铭文部分内容为【科杰布莱拉,衰萎之母……新生……生死的界限……诅咒……】”
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增多,克莉丝也渐渐不再让角蜥就待在正上方,在她的驱使下,小小的蜥蜴,尽职尽责的在圆顶上不断的爬动,将各个方位的景色通过血线忠实传达给自己的主人。
“骷髅头上的符文是……【衰败】……有一朵完整的黑花浮雕在铭文下方,这朵花是……亡语莲……从边缘看到盒子有两层……第二层与第一层同等厚度,难道是中空的吗?……盒子底部边缘有白色的镶边,无法辨认纹理,可能是某种木材或是石材……”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颗黑珍珠镶嵌……这个花纹是火焰、还是雾气……有看似野兽爪印的痕迹……白色颜料的图案,意义不明,颜料材质不明……嗯?”
角蜥的视线在克莉丝的强烈意志下凝固了,它死死的盯着某个被花纹和魔法阵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地方,丝毫也无法动弹。
一段时间后,又一段时间后。
角蜥体内的生物钟提醒它,已经过了更加漫长的时间后。
“!”
抓住啦转瞬即逝的一瞬间,克莉丝,看到了那个。
一个浮雕。
一具骸骨。
踏着开裂的棺木漂浮飞起。
手上,握持羊首的法杖。
背后,无数黑色的,看不出细节的小东西飞舞着,随着它手上的羊首法杖挥舞间卷起偌大的黑色风暴。
胸前,有着【衰败】的符文。
“……”
血色的线断掉了。
给角蜥下了自由活动的命令后,克莉丝稍微有些疲惫的捏了捏鼻梁。
本质为魔力构造生命体的她不会因这点时间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而疲倦,这只是让她看上去【更像人类】的小动作而已。
话虽如此,此刻,她确实是有种另一意义上的疲累。
又要被卷进什么阴谋的预感。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因为她真的不会做梦所以这只是一个形容——居然会在这里看到这种东西。
从棺材中苏醒,漂浮的骷髅。
手中的羊头法杖。
胸前的符文。
飞舞的,不详的黑点。
在百分之九十的亡灵学典籍中你都能看到这幅画的意义。
联系上拥有这东西的是一个亡灵法师。
——一个在准备实验而且快要成功的亡灵法师。
联系上冥想室里,就在她眼前的关于借助亡灵巫月力量的魔法构思。
——借助传奇的亡灵法师的力量,借助这个大陆上最强的亡灵象征。
联系上盒子上的骷髅头浮雕,下界语的铭文,黑水晶和黑珍珠和亡语莲。
——全部都是某种亡灵生物的标志性象征物。
“……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结果,只不过是,亡灵法师的末路吗……”
克莉丝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
无数被死亡气息侵蚀得痛不欲生,亦或是生命将尽的亡灵法师的求之不得的东西。
无数骑士小说,民间传说以及英雄的武勇传之中登场频率极高却世所罕见的东西。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不知名的亡灵法师,只不过是陈词滥调的,不愿就此死去,抛弃人之身也要‘存活’下去,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自问。
亦是自答。
克莉丝原本还稍微有一些的兴趣,现在一丝一毫也没剩下了。
“那么,就让妾身拭目以待,看看汝还想要搞什么吧。”
——巫妖的命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