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四更,钟唯唯便起了床。
大理寺卿范国华的夫人、陈少明的母亲、嫂子,以及几个和她来往密切的官员女眷,找上门来认的亲眷,都已经聚集在房外了。
宫里又派了好些女官过来,都是熟识的,因此也没有人没长眼色地拿架子,一群女眷围在一起,紧张而热烈地小声交谈着,喜气洋洋。
屋子里四角都放了黄铜大火盆,最上等的银丝炭把屋子里烘得暖洋洋的,即便外面还飘着雪,却也不觉得冷。
钟唯唯被簇拥着沐浴了香汤,端坐在妆台之前擦头发,准备梳妆打扮。
钱姑姑端了热乎乎的馄饨进来,每个人都给了一碗:“可不能饿着了。”
大家心领神会,钟唯唯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当然不能饿着。
钟唯唯吃饱了,漱了口,就有些犯困。
小棠拉着她的手涂香膏,絮絮叨叨地道:“可不兴睡着,今天辛苦一点,熬过去就好了,从此以后一定要顺顺当当的。”
天将亮时,她也装扮好了,有人笑道:“雪停啦!雪停啦!看着是要晴了,瑞雪兆丰年,明年是个好年成!”
钟唯唯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看。
雪果然已经停了,天上的云层早就跑得不见了影踪,墨蓝色的天空万里无云,东边红光万道,房顶上的白雪也镀上了一层红色金边,果然是个好天气。
她握紧了手,告诫自己,就连老天也站在她这边,怕什么?
接下来便是等待。
吉时刚到,鞭炮声便响了起来,外头的消息不停地传进来:“陛下的迎亲使到了!”
穿戴一新的秋袤走进来,恭敬地给钟唯唯行礼,请她一同去拜祭父母祖宗。
钟唯唯踏前一步,秋袤便伸出手,稳稳当当地扶住她。
他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瘦削挺拔,手比她的大了三分之一,温暖而沉稳,目光坚定,腰背笔直,早已不是当年病歪歪的少年郎。
钟唯唯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可以轻松了”的满足感,她跟在秋袤身旁,和他并肩前往祠堂,低声交待。
“夜里读书不要熬得太晚,平时看书写字有半个时辰就要起来看看远处,逗一逗鱼,不要把眼睛弄坏了。”
“哦。”
“遇到喜欢的姑娘,不要轻易放过,要当机立断,不然就被别人抢走了。”
“哦。”
“做人要活络,不要死板,把握住底线就行。”
“哦。”
“冬天多穿一点,不然老了会后悔。”
“哦。”
钟唯唯绞尽脑汁,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了,就骂秋袤:“为何我不管说什么,都只是说哦?”
“哦。”
“……”钟唯唯呼出一口气。
秋袤停下来看着她,眼里隐有泪光:“国家不是你一个人国家,你不要傻乎乎地把自己全部送出去,别人未必记得你,我却会很心疼。”
只是一句话,就让钟唯唯成功地含了两泡眼泪,好不容易才忍住了,作势要揍秋袤:“混小子,故意招我呢。”
秋袤乖巧地由着她揍,继续说道:“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一直都会在这里,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家,都会有人给你开门,给你做饭吃。”
真是受不了啦,钟唯唯觉得自己再听下去,就要飙泪了,好不容易才精心画好的妆容呢,可不能上这小子的当给弄花了!
她很凶地说:“你闭嘴啦!我不想听。”
秋袤突然抬起手来,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
“?”钟唯唯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有东西么?”
秋袤轻声道:“不,我小时候,看到你委屈了哭,想念阿爹,就一直希望自己有一天,能长得比你高,能这样抚摸你的额头,让你不再委屈,知道自己也是有人疼的。可惜,我现在才能做到,希望不算太晚。”
“哎呀,你闭嘴啦。”钟唯唯真的听不下去了,她提起朱红绣金的皇后礼服,扔下秋袤,率先往前而去。
祠堂里烟雾缭绕,秋氏的先人牌位前放满了贡品等物,秋袤作为唯一的男丁,先进入其中,祷告之后,再请钟唯唯入内。
钟唯唯毕恭毕敬地行礼上香,闭上眼睛,默默祝祷。
阿爹,阿娘,对不起,虽然明知当年的事扑朔迷离,我仍然要选择走这一条路。
阿爹想的大概是想忠义两全,既希望郦国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又不想辜负自己的诺言。
我也是这样的,我希望郦国强盛、百姓安居乐业,还希望自己能成为搅动风云的那个人,和他一起肩并着肩,看这天下间风云变幻。
我想要世间再没有韦氏、吕氏,也想要昆仑殿这样的大毒瘤从此消失无踪,还要圣女宫这样不人道的地方再也不见,我想要和陛下一起成就一番大事业。
我想要打破东岭和郦国之间的壁垒,让这两个风俗人文相通的地方合二为一,我还想在有生之年,翻过雄奇的铁碑岭,看看那边的天地是怎样的。
钟唯唯恭恭敬敬地再次行礼上香,注视了父母双亲的灵位半晌,退后几步,心情很好地招呼秋袤:“走吧。”
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员早在前院候着的,钟唯唯走出去,按照指定的位置跪下来,接受皇后的宝印和金册。
宝印和金册入手,便算是正了名。
秋袤含着眼泪,高声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愿皇后娘娘与吾皇白头偕老,称心如意!”
整个府邸内外响起一阵阵欢呼,钟唯唯威严端庄地命众人起身,看了一眼初升的太阳,走进了凤辇之中。
按照郦国的规矩,帝王大婚,不亲迎,只以身份高贵、相貌俊美的宗室子弟为迎亲使,前往迎接皇后。
皇后坐凤辇,穿过朱雀街,再入天街,进凤华门,和帝王一起祭拜天地,再拜宗庙,送入交泰殿,礼成。
钟唯唯的凤辇经过朱雀街时,围观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不停地高呼:“大司茶千岁!皇后娘娘千岁!”
临街一间茶楼里,一个其貌不扬的精瘦男人看着这热闹,和身边的人说道:“真是泼天的富贵,你说是不是,胡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