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骠骑,却不用骑兵了,这谁敢信?
可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随着号令下达,许褚的军阵行进,旌旗长枪如林,战马奔驰卷起漫天尘土。
骡马拉扯着火炮,低着头,默不吭声的往前走,不知道有没有一些对于它们表亲的羡慕。
加装了宽大一些的履带结构的车轮,显然会比单纯的车轴辐条架构更为方便一些,在运输转移的时候也不会随时有陷入坑洞之中的风险。
在太阳渐渐居中的时候,许褚等人开始进攻。
随着号令声声,在后方的火炮队列从军阵特意留出来的间隙当中穿过,抵达阵前,将黑乎乎的炮口对准了曹军营地。负责火炮的工匠和炮兵,手脚麻利的开始固定炮车,并且又从后方的辎重车上取出了装弹清膛的工具,高速且有效的完成了射击的准备工作。
火炮领军黄氏军校,亲自带着人,再次检查了一遍火炮的布置情况。
他对于许褚没有什么心思或是意见,或者说他对于大多数的将领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之前那些有些硬邦邦,甚至是有点无礼的言辞,大体上可以看成是理工狗对于人情世故的不适应罢了。
但是转过头来,黄氏军校对于手下的这几门大炮,就显出了一副对待暴脾气的小情人的态度,带着宠溺的眼神,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小情人身上的三角裤……
咳咳,固定装置。
在确保这些火炮准备工作安全无误之后,他才向许褚挥动旗帜示意。
许褚迅速的给予了回应。
准备发射!黄氏火炮军校大吼道,对着自己手下的兵卒工匠横眉怒目,再次检查发射药量标尺!确保火药批次不要混在一起!谁他娘的装错药量坏了火炮,我就把火炮塞他的后沟子里!
火炮兵卒也是大声应答。
一转头,黄氏军校却摸了一把火炮,温柔细语,憋久了吧?这下让你好好爽一爽!
然后又是大吼,准备!一发较射!
随着一声轰鸣,火炮阵地上腾起灰白之中带了一些蓝色的烟尘,然后勾起土地上的黄色尘土也是一同在阳光之下飞舞。
一道黑线瞬间划过空中,然后扑向了围困安邑城的曹军营寨寨墙,在巨大且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当中,撞出漫天飞舞的木屑!
首发命中!火炮边上的工匠大声吼叫道。
上报参数!哈哈哈哈黄氏军校大笑着,也是大吼回去,全体都有!准备发射!!让曹贼都尝尝我们小宝贝的厉害!
炮火轰鸣,响彻四野!
虽然不清楚黄氏军校的小宝贝的标准到底是怎样,但是带给曹军的,就是大震撼!
就连没有被火炮轰击的曹军主体大营之内,也是一片哗然!
骠骑的火炮!是火炮!击中我们的营地了!
曹洪的护卫叫道,声音当中有些惶恐。
叫个屁!
曹洪一巴掌将护卫扒拉到了一边,嫌弃护卫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骠骑大将军斐潜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让曹洪有些措手不及。
正常来说,不应该是双方派遣些使者,然后陈述一下对方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阐述一下自己的正义立场,才算是完成了战斗的前戏么?
怎么一上来就搞这么傻大黑粗的家伙?!
曹洪都准备好了要怎么去羞辱一番斐潜派来的使者了!
毕竟之前斐潜无礼的拒绝了曹军的使者。
再不济,派兵布阵也是需要时间的,就算是做个头发都是要大半天的好么?
而骠骑大将军斐潜就像是随便来了,就随便打一打,很随意的分了兵,关键是还就这么动手了!
直接动手了!
连逼逼一下都没有?!
曹洪看了一样正前方的斐潜中阵,又转过头去看了另外一个侧翼的骠骑兵阵,然后有些不可思议的自语道:骠骑想要干什么?他……他竟然是要先救安邑城中之人?他这是疯了么?啊?当我们都是什么?木头桩子,还是草编靶子?啊?!
曹洪顿时就觉得心中似乎有一股无名火在腾腾而起。
而且还是去打安邑!
安邑城在斐潜领军到来之后,就等同于已经成为了胜利者的附赠品。既然是附赠品,那么也是不是自然不值得多花费什么心思去考量,可是偏偏斐潜不仅是分了兵,还特意用侧翼的兵马去打那个围困安邑的曹军营地!
这就像是斐潜在表示,他随便打都能赢!
这不是针对曹洪一个人,而是斐潜在曹军营地之内的所有人开嘲讽,表示曹军大营内都是垃圾……
谁领军攻打安邑?曹洪辨认着战旗,许?是他?
曹洪认得许褚的旗帜。
正是这个旗帜,跟他之前在曹军大营之前拉扯。
听闻说这个家伙之前还是山东之人,结果跑去了关中,成为骠骑座下的走狗!
叛徒!
叛徒都不得好死!
曹操和曹洪摆了一个架子,架设了一个高台,这是准备唱一场大戏的。
结果这戏才开场,斐潜就直接拆台子了?!
是什么原因让斐潜这么急切的选择动手?
而且还是选择了安邑城此处?
轰!
在曹洪思考的时间当中,又是一声轰鸣。
又,又击中了!曹军护卫叫道。
闭嘴!营寨寨墙那么大!击中几发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曹洪表面上怒声呵斥,但他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心惊。
这火炮,似乎……
比在潼关之上的要更大一些?
而且这准确率,似乎也更好一些?
距离远,曹洪也看不多清楚,但是至少听起来,潼关上的火炮似乎没有当下的气势。
这炮声浑厚,似乎连曹洪这里也感觉到了一些震颤。
这怎么可能?
距离这么远,还能传递到这里?
曹洪左右一看,发现结果是边上有个原本值守在望台的普通曹军兵卒,正抱着木头柱子瑟瑟发抖……
滚下去!
曹洪气不打一出来,怒吼了一声。
那值守的曹军兵卒连忙抱头鼠窜。
这懦弱的蠢货!要是让他再抖下去,是不是要尿在了望台之上?
曹洪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脸色有些变得差了起来。
就算是中领军中护军周边的这些普通曹军兵卒都是如此表现,那么偏营之中的那些家伙……
可算是如此解释,曹洪依旧有想不通的事情,为什么骠骑大将军要将火炮分散给两翼?
这种神兵利器,难道不应该都是摆在中阵,作为破城攻寨的最为犀利的武器来用么?在他想来,这种东西只能掌控在斐潜直辖之下,怎么可能分出去?万一有什么心怀不轨者,调转炮口给斐潜来一发,岂不是……
等等。
如果说能抢了这几门炮来……
就算是抢不到,能近距离看一眼,然后将火炮给坏了,塞些什么沙石进去,岂不是坏了骠骑半条的马腿?
曹洪咕噜一声,吞了一口唾沫。
不行,不行!
我现在是中军主将了,不能贪,只能稳!
曹洪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在中央高台上的曹操,如果这个时候曹操真的营地之内,那么还能请教参详一二,而现在那个样子货,当然也就只能是装个样子而已。
轰,轰!
接二连三的轰鸣声响起。
将主!曹洪的护卫叫道,安邑城下营地立起了双兔旗!
什么?曹洪顿时就有些气不打一出来,这才被轰了几炮,就敢立双兔!这些家伙都是死人不成?!
围困安邑城的曹军营地之中,当然不是死人,但是主观能动性却和死人相差不多。如果让这些人对付安邑城中那些残兵败将,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面对骠骑大炮,顿时就慌了手脚,明明还没有出现多少的伤害,但是在集体恐慌之下,便是不管不不先立个求援的旗帜再说。
曹洪趴在望台凭栏上,看着骠骑军阵的另外两个方向,不管他们!这是骠骑的声东击西!
虽然这么说,曹洪心中却没有底。
真的是声东击西?
还是虚虚实实?
甚至是准备全面进攻多点突破了?
干!
这道题到底是选A还是选B,抑或是选C?
……
……
趴在安邑破烂不堪的城头之上的裴辑,现在也同样面临着选择题。
安邑城中,就如同斐潜所料的那样,已经出现了疫病。
如果说安邑可以将那些尸骸都处理好,或许能够避免细菌的孽生,疫病的蔓延。
又或是在城内的上上下下可以团结一致,富者拿出剩余的布匹和粮食来,让穷者可以有比较充沛的体力进行劳作,组织协调共渡难关,或许也可以安然无恙。
可是很显然,当危难过去,原本同一个队列,曾经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的人,现在却走路的走路,乘车的乘车,骑马的骑马。车有轮子甩下了瘸腿的马,然后打着左转向灯,朝着右边的方向驶去。
大概是能一锤定音的老者,如今已是死去。
穿着战甲,死在了沙场上。
裴茂确实是可以坐镇城中,不必拖着病体亲自上阵的,即便是最终城破了,他也有很大的可能性不会被直接杀死,可是裴茂依旧是穿着盔甲,亲冒箭矢刀枪在一线搏杀。
这,或许是裴茂想要留给族人最后的一课。
人,尤其是士族,首先要自强,要奋斗,才能获得旁人的尊重!
但很遗憾的,并不是所有裴氏族人,都会愿意向裴茂学习。
这些裴氏子弟愿意叫手下的人去奋斗,他们自己却不想要什么奋斗。
毕竟,奋斗实在是太累了。
说风凉话多容易啊,嘲讽那些做事的多轻松啊,干什么要自己亲自上手?
只想要做官,不想要做事的人,并不是只有在山东之地才有。
裴辑这几天干脆都不住在城中,而是到了城墙之上。
这才避免了一些牢骚话传到他的耳朵里面。
可是躲避并不能解决问题,问题依旧在那边,而且会越来越大。
他是老三,上面还有一个二哥。
就是这么的可笑,如今这个已经破烂不堪的安邑,依旧还是有人在内讧!
骠骑军来了,曹军停止了攻城,外界的危险一停,内斗就立刻开始!
那些城墙都没有上过一次,连刀枪都不曾拿过一把的七大姑八大姨九大叔十大伯,现在一个个都冒了出来,振振有词的表示,看看,我之前都说什么了?为什么要那么拼?这骠骑不是来了么?结果现在家主都拼死在了城头,可悲啊,可叹啊!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将家主之位定下来!毕竟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啊……
他们是真的关心家族么?
简直可笑。
可偏偏这些人之中,有的是年岁大的,是裴辑的长辈。
和他们讲道理,他们开始讲感情。
当开始讲感情的时候,他们开始论辈分了!
许褚移动部队的时候,裴辑就接到了守城残军,自己手下的禀报,但是这一段时间来的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疲惫,使得裴辑的大脑并没有反应过来……
直至火炮的轰鸣,使得裴辑就像是被雷击一般,顿时从浑浑噩噩当中清醒过来。
他也同样以为,骠骑大概率是不会那么快动手,至少要准备个两三天,然后才慢慢的进入正题。
什么?!这就是火炮?!裴辑爬在城头,目光死死盯着那火炮腾起的烟尘,看着炮口喷发出来的火焰,忍不住浑身战栗,天下竟然有如此威猛之物?!
当他看到曹军在安邑城下的偏营的寨墙在火炮轰鸣当中颤抖,呻吟,瘫软,垮塌的时候,裴辑也不由得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曹贼!也有今天!哈哈!哈哈哈哈!
裴辑大笑着,挥动着手臂,似乎要给那些火炮加油鼓劲。
安邑的城头之上,其他的残兵也和裴辑一样,欢声高呼,手舞足蹈。
可是片刻之后,当裴辑渐渐的从兴奋激动的情绪当中脱离出来,他就看到了许褚在准备列队突击了……
呃?
裴辑愣了一下。
不用骑兵么?
从城头上望去,虽然有炮火的烟尘,但是也能看得见许褚将骑兵布置在了外线,而准备冲进曹军营地之内的是步卒阵列。
这是因为担心曹军营地内的那些陷阱么?
安邑城周边的地形,裴辑同样也是熟悉。
可是如此一来……
裴辑思索着,然后忽然一哆嗦。
他急匆匆的从城墙的一边跑向了另外一边。
坏了,坏了!
裴辑看到了在曹军大营之内,似乎有烟尘腾起,似乎有大量的曹军兵卒正在调动!
很显然,曹军要出动了!
快!快!快给骠骑军发……
裴辑喊了一半,便是反应过来。他并没有和骠骑军做好任何的通讯约定,所以用什么方法来发信号?
摇旗呐喊?
说不得骠骑军还以为是给他们鼓劲……
敲响示警的金锣,可是这么远,又是有火炮的轰鸣,谁能确保骠骑军能听得见?
所以,坐视不管?
不行!
来人!召集人手!我们……裴辑咬着牙喊道,我们准备出城!
什么?出城?小郎君,我们……我们出去了,就没办法再回来了!在裴辑身边的老护卫说道。作为在裴家之中的老人,他可太清楚现在的情况了。
城中有一些人,是巴不得裴辑赶快出去的……
我们……裴辑沉默了片刻,他摸着残破的城墙,看看这个城墙……原先我们以为,只要城墙修得好,便是什么敌人都能挡在外面,然后呢?城墙越来越破,修都来不及修了……敌人没把我们打垮,我们自己反而是四分五裂了……一个残破的安邑城,一个还没有得到完全解救的安邑城,一个连这些残骸这些尸首都还没来得及安葬的安邑城……一个,一个连家主都还没能安息的安邑城……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争的?值得他们现在就扯破了脸皮去抢的?!
苍穹之下,最为坚硬的东西,并不是石头,也不是钢铁,而是人心。
人心,一旦硬起来的时候,比石头更臭,比钢铁更冷。
坚固的城墙啊……哈哈,这就是坚固的城墙啊!裴辑笑道,他们还以为是这个城墙挡住了曹军,保护了他们!看看,看看!现在这些曾经令他们胆寒的曹军兵卒又是在干什么?
在城头上的视角看过去,城下围困安邑的曹军营地里面,那些曹军兵卒在火炮的轰鸣当中惊慌的乱跑乱叫着,就像是一群在热锅上的蚂蚁。
火炮集中轰击的寨墙,整根的木桩在哀鸣,在撕裂,在纷飞。
几枚炮弹轰进了营地之中,画出了好几条由血和火构建出来的线条。
在热武器的面前,那些曾经的坚强,显得是那么的脆弱。
而在营地中央,一杆双兔大旗正在不停的摇晃着……
春日种下庄禾,方有秋收粮获!若是我们今日坐视,那么明日就休怪骠骑坐视!裴辑冷笑道,他们要安邑城,就给他们好了!去告诉城中的人,愿意走的,便是跟着我,冲出城去!东西细软,都不必带走!那些不愿意走的……也由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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